她正犹豫要不要告诉板寸有人在外面,门被人推开了。
一阵烟味扑面而来。
来人穿着灰扑扑的运动装,嘴里咬着一颗烟,神态闲散,许是被烟熏,眼睛几乎眯成弯月,眼光隐约迷离。
见两双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夏老师诧异地挑起眉头,“咦,怎么有人?”
☆、授之以鱼(7)
“潘同水。”夏老师偏头, 视线滑到后面, “星琪。”
“莫得潘同水。”板寸拽出一把凶狠的粗哑男声,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潘水同。”
自以为不露痕迹地用肩膀将开门前一秒挂回去的画像扶正, 潘水同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
夏老师“xing”念的是平声“星”,而不是二声“邢”。
“哦。”夏老师看来并不在意, 食指中指夹下烟, 一弹烟灰,鼻腔喷出两股烟气,于面前汇成一团雾, 在昏暗的灯光下将面目渲染得愈发模糊。
她扫了眼仍有些歪斜的画框,抬起后脚向外退。
潘水同不担心被老师发现,更不忌惮外教。
但夏老师未免过于风轻云淡, 潘水同摸不出对方深浅,半提醒半是威胁:“你是外教, 最多再上三天课, 别给自己惹麻烦。”
话音刚落,对面紧挨的两扇门同时打开,分别走出两个人, 另有几道视线从黑黢黢的房间射出。
夏老师一听, 随着烟气溜进房间,回身用脚尖合上门,“只剩三天啊,那没所谓。”
几个动作, 几次吞吐,不大的房间青烟和黄雾交错蔓延。
星琪揉揉鼻子,躲到板寸身后。
板寸的衣服是拿硫磺皂洗的,合成香料和化学用品的气味混在一块,硫磺味十分突出,倒是中和了二手烟的侵略性。
夏老师旁若无人地抽着烟,和蒙娜丽莎隔着烟雾对望。
老烟枪抽烟没什么姿态,一口青烟肺里走一圈,出来就变成了焦黄。
星琪感觉夏老师心情可能不太好,一支烟烟转眼只剩下三分之一。
她看了又看,索性从板寸身后探出脑袋,揣着忐忑打招呼:“夏老师晚上好。”
夏老师“哼”了声,墙上掐灭烟头,从口袋摸了一支,指间翻转了几下,叼在嘴上,但没点。
板寸的板寸像刺猬似的根根竖起来。“还有吗?”
夏老师乜她一眼。
“烟。”
二手烟对星琪无异于气体攻击,潘水同闻起来却是久违的兴|奋|剂。
血脉贲张,头脑发热。
夏老师掏掏口袋,取下还没点的那支,颇为遗憾地耸耸肩,“只剩这根了,要不要?”
板寸挣扎了三秒钟,大步上前。
“隔壁那个悠着点儿,差不多行了。”
夏老师把烟递给她,侧身让开出去的路。
潘水同接过烟没着急放嘴里,而是两手捏着,虔诚地放在鼻子下深深吸嗅。
吸烟这回事,要是自己不想戒,哪怕因为条件所限一年两年没能抽,但只要再闻到味儿,仍能触发心瘾。
能痛痛快快抽上一口,死也圆满。
闻够劲了,潘水同捏着烟头,用女声不紧不慢道:“各有各的规矩。”
星琪见机往门口溜,想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小房间。
夏老师抬手当胸拦下,“兔子。”
星琪憋气憋得脸红,闻声“啊”地泄气,连忙捏着鼻子嗡嗡叫:“夏老师。”
潘水同对刚才夏老师念错音的细节耿耿于怀,见这往来不觉蹊跷,饶有兴趣地问:“你们认识?”
夏老师大拇指指门,“出去,她抽不了二手烟。”
“操!”潘水同两眼放光,“真的认识。”
她二话不说把夏老师咬过的烟嘴掐掉,小心咬着剩下半截过滤烟蒂,快步离开暗室,咄咄两声驱散了守门的同伴。
走出几步想想有什么事情忘了,折返回来,却看到比尼古丁更刺激的场面。
傻鸡儿兮兮的新学员背靠墙,低着头,侧脸写着欲语还休,一动就是欲拒还迎。
夏老师一手撑在墙壁,瘦高的身影将新学员笼去大半,鼻尖险险抵上她耳朵。
余光见门口人头鬼鬼祟祟,夏老师丢来一只黑色打火机。
潘水同竖起大拇指。
点完烟,潘水同回头望着小房间,打火机在手里甩来甩去,盖子开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心想:来这地方偷情真他妈会玩!同性恋太他妈帅了!
甭管磁爆步兵再来多少个,老子一辈子都要当——
操不对!
老子生下来就是同性恋!
一辈子都是!
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星琪是真想躲开夏老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星琪以为只有侦探嫌弃自己的份儿,没想到她也有嫌弃——当然万万算不上嫌弃,只是需要一定时间适应——侦探的时候。
嗅觉灵敏的一大弊端是对刺激性气体反应更强烈,吸一口侦探吸的全是陌生又刺鼻的烟味。
然而侦探一句话让她抛开了不适和别扭。
“抽太猛了,头晕,让我靠会儿。”
星琪不再闪躲,专注地在烟味中寻觅如丝如缕的檀香和玉兰香。
“你刚刚说谁好看?”夏老师晃晃脖颈,鼻尖有意无意地蹭着星琪额头。
听出她声音中的凉意,星琪汗毛一竖,“我刚说谁好看了吗?不记得了耶。”
“记得我吗?”
“夏老师。”
“嗯?”
语调里的警告意味浓郁,星琪左顾右盼,“侦探。”
“再给你一次机会。”
星琪搂着夏老师后颈,用鼻子蹭开衣领,随后脸埋进颈窝,深深吸了口,整个人都充实了,于是不再含糊地说出夏老师想要的答案。
“夏珘。”
“星琪。”夏老师拎着兔尾巴把人从肩上扒开,略略低头。
尽管只有一次,但星琪已凭借舌尖想挑破但狠不下心咬的血泡形成条件反射,眼前一花,她便踮起脚主动把自己送上去。
本来只想看看她的夏老师险些呛出青筋。
“我来,我上过课。”
话语在唇齿间滚动了一遭,没入舌间。
那之后仿佛是昏黄的灯泡突然炸裂,房间每一寸空气都闪烁着电火花,有几星落在头上,叫人头皮发麻,全身表皮细胞跟着颠沛动荡,犹豫着该警告危险还是摇旗助威。
不觉间,袅袅不散的烟气化为森林的清香,警报解除,只剩下无尽喜悦,和着白烟飘上夜空。
蒙娜丽莎笑得一如过去数百年,深邃、神秘,意味深长。
不知是谁喉间溢出的低吟中断了暗室飞升的进程。
星琪头很晕,虚软却满足地靠在墙壁,双手勾在夏老师后颈,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夏老师,作业可以打多少分?”
夏老师不太想说话。
她逆着光,看不出脸色,只看到她眼睛里噙着微潮的莹莹光亮,但不至于像前天积了水般湿润。
星琪心跳加速,又想凑上去。
夏老师伸手按住她,皱着眉问:“老师怎么教你这些?”
“老师讲课速度太慢,我问她有没有拓展资料,她给我发了好多视频。”
夏老师眼中的水光秒变火苗:“……林!”
星琪:“……”
那位在视频中蒙面又变声的生理课老师原来也是技术外援。
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吃惊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授之以鱼(8)
“你没被他们欺负?”张雨晴怀疑地问。
脑海浮出这位高大的西北女孩被绑在椅子上的画面, 星琪心有点虚, 因此面上的关切和心痛格外真诚, “他们又欺负你了?”
张雨晴啐出一口血沫,苦笑。
星琪叹气, 抬起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让她靠过来, “先下去吧。”
“同字辈就是……”
星琪等了会儿, 转过脸看她。
张雨晴紧咬着下唇,她也忌惮被人举报背后论长短,而且同字辈连续两次放过新学员的事让她很疑惑, 甚至很不安。
星琪默默补全了那句话:同字辈就是同仇敌忾。
新学员上完新人集训课,襄理会给学员起在学校用的名字,一般取原名的姓和最后一个字, 中间的字则在各襄理的字辈表挑选,寓意改变内在, 重新开始。
孙襄理麾下二分堂, 朝阳堂以“春、风、化、雨”为字,落日堂以“同、气、连、枝”为字。
别的字辈关系怎么样,星琪不得而知。
同字辈有板寸潘水同这位一年半没毕业的老前辈, 关系十分和谐。
韩同敏被张雨晴举报, 被送去上小课,导致第二天在医务室待了一天,激怒了同字辈一大票人。
同字辈以潘水同为瞻,她愿意出马教训张雨晴, 支持她的人远比愿向张雨晴施以援助的人多。
即使情感上倾向直爽的潘水同,星琪依然对“一人举报,集体报复”的处理手段持保留态度。
当然,潘水同并不在乎她怎么看,同字辈更不关心。
把星琪和张雨晴分离开,已算是潘水同和同字辈最大的善意。
“他们真的没对你怎么样?就把你关小黑屋什么也没做?”张雨晴又问,初见时以为纯真清澈的眼神升起浓浓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