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晴、板寸,朝阳堂、落日堂各般种种。
怪了,明明在她身上放有监听设备,夏老师仍由着她信马由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神色专注。
说到杨助教,夏老师插问:“你记得她?”
星琪摇头,“就是觉得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您认识她吗?”
“她是我们要找的人。”
夏老师微不可闻地叹气,尾指在星琪后脑的伤口一蹭而过。
兔子只在找观音像的那段时间和杨红柱有过接触,杨红柱向她展示杨小米的照片同样只在那期间。
她会感觉面熟,是因为记忆在自行恢复。
她知道兔子坚韧,却没想到这人真的像雨淋皱的衣服,洗洗晒晒自行伸展。
太快了。
太快了。
星琪没留意夏老师短暂的失神,吸引她注意的不是窗外微亮的天光,而是一两下极轻的脚步声。
但夏老师似乎没察觉。
她依旧枕在夏老师肩上,竖起一侧耳聆听片刻。
没等到后续动静,她在夏老师手背写:有人。
夏老师刚一动,星琪按下她,贴耳道:“我去。”
临走前,她想起一件事,问:“监听器放在哪儿?”
星琪本意是想知道需不需要多加注意,避免不慎暴露。
岂料夏老师莞尔一笑,噙了噙她的耳垂:“在……时刻听得到你心跳的地方。”
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汇率,万万不够换算春末良夜。
*
星琪贴着墙角转了圈,趁各楼铁门大开的吱嘎声响打掩护,躲在楼梯间,向夏老师汇报:没看到人。
目送夏老师离开后,隔五分钟,星琪后脚离开乙楼。
从楼梯间离开的星琪没看到也没听到,就在一墙之隔的楼梯夹缝,杨助教合上眼睛,掩住了饿狼似的猩红眼光,缓缓呼出口气,几次深呼吸,心率从慢速趋向正常。
*
再回戊二东十六,以魏同彤为首的舍友们转变了态度。
魏同彤泡了两杯白糖水,一杯给洞哥,一杯给星琪。
联想到头天张雨晴就是用这玩意儿给她挖了个坑,刚去洗手间换完衣服的星琪摆手拒绝。
“不识货。”魏同彤白她,“不喝算了,赶紧叠被子。”
板寸笑嘻嘻道:“彤彤帮她叠了呗,你看傻鸡儿站也站不稳,啦个晓得她昨晚上干么去了。”
“管她干谁,再磨蹭一会儿,被干的就是我了。”
一宿没睡的星琪头昏脑涨,听不懂她们干来干去到底想干什么。
顶着一半蜡黄一半青黑的脸,板寸在戊二东十六众室友连搀带扶下一步三晃地下了楼。
星琪睁不开眼,只管拉着魏同彤的衣袖,跟她往左往右。
出铁门没走出多远,遥见前方一抹迎着朝阳映出橙色调的黄色身影。
星琪钝痛的头脑尚未积攒足够动力调动思维,认出那人是谁,半死不活的板寸就像打了一剂强心针,甩手站直,整顿了下精神,迈开前腿——
而后,在魏同彤鄙夷的眼神中,身一歪重新挂回室友身上。
板寸扭头虚虚地问星琪:“傻鸡儿,倭瓜是不是在看我?”
星琪行动不过脑,木木地望过去,“是啊。”
顿了下,“她过来了呢。”
板寸:“……啷个拖老子下来的!快背老子上去!”
星琪:“……”
你就是怕她。
杨助教堵路仍不是为了草木皆兵的板寸,她冷淡地交代魏同彤今天落日堂改上夏老师的理论课,片叶不沾身地甩袖离开。
“洞哥为什么那么怕杨助教?”星琪很不解。
“大概……”无视板寸扭曲的面孔,魏同彤快言快语,“一物降一物。”
“杨小米是个变态。”板寸试图给自己挽回洞哥的尊严,“真变态。真的,纯的,不掺水不含糖,童叟无欺。她掉的头发,蜕的脚皮,都是受不了她自己的毒,有多远逃多远的血证。”
杨小米是杨月莹助教的原名,失踪已久。
她的父亲——采药人杨红柱为了寻找女儿,被骗入寻找失窃观音像的小团体,最终落入侦探设的局,如今在苏北某监狱服刑。
鉴于杨红柱犯罪事实较轻,事后有自首情节,量刑并不重。
那次设计,杨红柱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任务,获得二十万奖金。事后,委托人苏姐作主张,将奖金交给一家安保公司,请他们寻找杨红柱的女儿。
杨月莹怎么来的桃源世家,提供线索的人模棱两可——一说是欠了巨额网贷,一说是重伤他人遭报复。
事实如何,恐唯有本人了解。
“洞哥来这儿快两年,杨助教是她知道的第一个,只用了一个月不到,从学员转到助教,一直到现在。”魏同彤代为解释,末了,下结语,“毒是真毒。”
早餐时间,餐厅人头熙攘,话音嗡闷。
星琪对压抑的氛围适应不良,催促魏同彤赶紧打饭回宿舍。
“洞哥每回去丁三东五,杨助教都会找机会给王医生当助手。”魏同彤露出胃痛的表情,“她不给洞哥打针的。”
星琪跟着心脏一抽,“打针,打什么针?”
“麻醉,松弛。”魏同彤喑哑地说,“你不用管那么多,记住千万别犯她手上。”
就在那时,星琪余光瞥见身材高大的张雨晴,她在距离不远的另一个档口,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边。
见星琪看过来,张雨晴仓惶低头,弯腰接过档口递出的餐盘,送到后面一名畏手畏脚的黄发女生。
星琪默默为黄发女生点了根蜡烛。
张雨晴跟黄发女生说了句什么,后者迟疑着往这方向来。
星琪立刻意识到她现在也是落日堂的一份子,是张雨晴时刻寻找加分机会的目标。
她碰碰魏同彤,“注意那个黄头发,让大伙小心一点。”
魏同彤转而把消息传达给附近同字辈。
然而同字辈对“小心”的理解似乎有严重歧义,大家集体转向张雨晴,甚至有人挑衅地朝张雨晴勾手指。
憨吗?!
星琪无语凝噎。
“没事,咱们看好死狗比就行。”卧床的板寸如此安慰星琪,“朝阳堂名声好听,都是些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野种,不像我们落日堂,那首诗怎么说来着,长河落日圆,爹妈来相认。”
“落日堂的,家里和学校固定双线联系。”魏同彤说,“我爸爸是为我好才送我来的。”
听到“为x好”,星琪头就痛。
无他,她对家人虽然没什么记忆,但真正对子女好的人,不会不经调查,盲听盲信把孩子送到桃源世家——夏老师提到过这里以前是监狱。
她心里打了个咯噔,看了眼喝粥的板寸,垂下视线。
按理说,板寸在桃源世家吃了这么多苦头,就算她是个性使然,不为皮卡丘折腰,不会退一步海阔天空,学着乖顺四个月通过毕业离开这里。
但——
“我们落日堂”……
她对这鬼地方还产生归属感了吗?
一瞬间,看着板寸纹满符文刺青的右脸,星琪如坠五里云雾,身心一同下跌。
这忐忑在阶梯教室看到杨助教,变作惊惧。
杨助教带朝阳堂风字辈和雨字辈,她来落日堂的课上做什么?
关心板寸。
板寸自己恐怕都不信。
经过讲台,她和夏老师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齐齐落在杨助教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网站问题,发不出。不抱歉啦。
☆、授之以鱼(11)
夏老师第三天的讲课中规中矩, 可以说照本宣科, 把白皮书的内容揉碎, 穿插几个听起来很像逆天爽文的小故事,让板寸直呼过瘾, 却没有言近旨远的总结,没有星琪听得出的点拨。
裹着一身南瓜黄的杨助教在教室晃了一天, 快下课时, 她有意走近讲台。
杨助教挺年轻,不满二十,脸白皮嫩, 给人感觉表情稀缺,情绪波动难以觉察——但又不是很少和人打交道的木讷、拘谨。
她关注课堂上所有人——包括夏老师——的一举一动,钜细靡遗在册, 心绪干戈则局限在暗沉墨色浓得化不开的眼睛,偶尔锁定目标, 方泄出一星半点的如漆寒光。
结合杨助教的生长背景, 星琪认为有点像来自深山的捕猎者——并不全然是猎人,不会主动诱导、设置陷阱,她只是蛰伏和观察, 在需要的时候发起行动, 一招切中要害。
“今天的课上到这里,谢谢同学们。”
夏老师话音落地,杨助教走上讲台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教室很安静,星琪没费多大力气便捕捉到“七点”、“聚餐”等字眼。
夏老师复述了部分关键词, 提到聚餐地点在医务室前第二幢房子。
杨助教说“是”。
夏老师眉头微蹙,少顷,略一颔首。
星琪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发生了,可摸不清具体形状。
借着扶板寸的功夫,她磨磨蹭蹭往外走,看夏老师心不在焉地收拾教材,揉了几下太阳穴,许是天色暗沉,气色看上去不太好。
鸿门宴?
星琪心里敲起大鼓,目光黏在讲台,还没来得及转开,杨助教毫无征兆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