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张雨晴专心翻拣韭菜里的蛋渣,眼皮懒得翻一下,“就在学校啊,没毕业不好离校。”
星琪心一凉,“那,怎么样才算毕业?”
“没准儿,连续二十四周综合评分及格,我前十三周评分都良好,带上你,如果你前三周评分达到良好以上,我再过五个周就能毕业了。”张雨晴流利答完,语重心长道,“你刚来,心态放平,急躁不好,大忌。”
星琪偷偷把草茎吐到掌心,又拽了根,“知道了。”
学校规矩最快要四个半月才能离校……
夏老师……侦探她不会这么狠心吧?
可万一她一个不开心,多则无上限了怎么办?
毕竟是恶趣味无限的侦探小朋友。
星琪越想越觉不妙。
天色擦黑,一盏盏聚光灯啪啪亮起,三排六幢建筑外的空地比白天还亮,一切细节展露无遗。建筑之间则相对黯淡,看结构应该存在死角和阴影区。
“对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张雨晴吃完了,照例两个饭盒摞一起给星琪,“韩同敏知道是我们检举的她,一会儿跑步你注意跟着我,别往黑的地方跑。”
你中午果然去举报了,不对,等等——
“我什么时候举报她了?”星琪惊异地问。
张雨晴缓缓站起,“向协理汇报不当言行要两个人举证,落实了平分10分,你第一天进了两次医务室,我是为了你着想,等你过了观察期再去医务室,每次要扣2分……”
星琪想这时候是不是还得说“谢谢”,但她说不出口,又掐了根草剪掉叶子填嘴里。
幸而张雨晴沉溺于提携后辈、助人为乐的快感,喋喋不休道:“小琪妹妹,你不用太感动。我是你大姐,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你好好表现,等你当上宿舍长,你会体会到照护不懂事的弟弟妹妹,看着他们快速成长,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草茎被星琪拦腰咬断,为脑海冒出的脏话消了音。
她暗自祈祷侦探来桃源世家的目的是取缔这个惨无人道的洗脑基地。
张雨晴眼尖地注意到她的咀嚼动作,“你吃什么呢?口香糖?快吐了!”
“不是,草。”星琪吐出一节草茎给她看。
“没吃饱?”
星琪笑着回:“不是,嚼着玩儿。”
张雨晴摊开手掌:“玩物丧志,吐了!”
星琪哪好吐到她手里,悻悻地捏着外露的一小节拿出来。
完美的心形结。
夏侦探……老师……夏珘小朋友肯定做不到。
要不然不会把舌头咬出一个血泡。
晚课在阶梯教室,杨助教在黑板上写下当天作业。
三道论述题加800字小作文。
“写完可以提前下课,七点半操场集合。”
星琪扫过题目,发现答案全在白皮书前三页。
她写得快,洋洋洒洒写满四页印着“桃源世家”抬头的格子稿纸,大多数人仍埋头奋笔疾书。
凭直觉,星琪不愿做出头鸟,或者说,不愿跟杨助教单独接触。
年纪尚轻的杨助教深受基地荼毒,谁知道会不会对出格的新人另眼相待。
但近距离打过一次照面,星琪无端感觉她有些眼熟。
也许得找个机会问问夏老师。
张雨晴合上白皮书,给后面递纸条:「我写完了,等你。」
星琪等了几分钟,陆续有人交作业了,她才把纸条回给张雨晴。
两人一块儿交了作业,出教学楼听到有人出声,星琪问:“雨晴姐,被韩同敏逮到了,会怎么样?”
张雨晴满脸“你问这问题想干嘛”的疑惑,但还是尽心尽责解释:“襄理手下两个分堂之间有评比,每两周一排名,高的全员加10分,低的全员减10分。荣辱与共。我们今天举报了韩同敏,落日堂扣3分,落日堂肯定要找机会报复,让我们也扣分。”
星琪:“……”
说好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说起来,兴许是令她恐惧的既视感作祟,再加上夏老师的谆谆教导,她反而能以清醒的旁观者角度看待这所“学校”,看出种种规则的不合理。
名义上是姐妹兄弟,实际上存在着你活得不好我才能活得更好的竞争关系,个人绑定集体,个人行为影响集体其他个体。
此类绑定模式真的公平公正吗?
有待商榷。
就目前来看,绑定模式的确对个体造成约束,比如张雨晴。
她担心新学员犯错连累她受罚,又想让带领的新学员表现良好,利于她个人评分,所以事无巨细一一讲明,连韩同敏乃至落日堂会报复的事也提前告知。
下课铃声响,张雨晴抓上星琪往操场跑。
后脑的隐痛提示星琪用脑过度,注意休息,她便清空了乱七八糟的情绪。
侦探说过她的专长并不在推理演绎,又说一切靠临场发挥,那么——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新人观察期,姑且先观察。
操场外侧靠近东南角的水泥空地停了五辆车。四辆敞篷观览车,一辆在炽白聚光灯下极尽惹眼的亮色越野车,远远看,外形宛如蓄力待发的猛虎,适合野外奔驰。
“听说那就是夏老师的座驾,跟她本人风格……反差很大的嘛。”
张雨晴难得说闲话,星琪心里却打了个突。
夏老师住校的么。
一声哨响,呼呼啦啦上百号人集合,将亮色越野车遮得严严实实。
“跟着我啊,别跑散了。”张雨晴交代星琪千万跟好,想了想和她站同排,在外侧护着她。
“向左转!”
“齐步走!”
“跑!”
正常状态下,星琪可以连跑十公里不喘粗气。
非正常状态——跟着大队伍的节奏,还得留神不踩前人鞋跟,不被后人踩,体力流失速度快得像低血糖引发的瀑布虚汗。
第二圈没跑完,听自己的呼吸也和前后左右混成一片呼哧呼哧,前面却有人频繁回头张望她和张雨晴,星琪心道不好。
六幢宿舍楼,只有四个顶角楼下有拿大喇叭喊“坚持!加油!”的黄衣助教,中间丙楼、丁楼属肉眼监控盲区,而这两幢楼前后的阴影和死角比其他地方都要多。
“雨晴姐。”
过了乙楼,快到丁楼,星琪小声叫张雨晴。
后者喘得像老牛,两条手臂拖在身侧,偶尔神经质地抽搐,显然没听见。
宿舍楼的外墙种有枝繁叶茂的小叶女贞,修剪成规整的圆球形,空隙间黑如浓墨,拦路劫道的绝佳埋伏点。
就在星琪刚想再叫张雨晴,她们到了丁楼外墙。
往前数四五排,一名学生踉跄了下,单脚跳到队伍外蹲下去系鞋带,后面的人反应慢了点,一晃身撞到了旁边的人,队形自此被打乱。
见前面学员停下,张雨晴反应还算及时,往外横跨一步。
两团小叶女贞间突然蹿出两道黑影,一人拽住张雨晴胳膊,一人扣紧她下半张脸,动作迅速、配合默契,眨眼功夫将张雨晴拖进黑暗。
后人视若无睹,好像此类事时有发生,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无视。
星琪下意识往外移,填补了张雨晴的空缺。
正思索着是要不要在下一个缺口钻过去,两双魔爪同时抓向她。
好嘛。
她也是举报人之一。
和星琪预想的不太一样,黑手没有简单地把她们带到建筑夹角构成的阴影区,而是舍近求远拖进丁楼二楼的一间暗室。
暗室没看到韩同敏,架她的人把她丢进角落。
听到有人说“转过来”,星琪顺从照做。
“你,张雨晴带的新人?”
说话的是一个头发剃成板寸,左面半张脸刺着不明符文,鼻翼穿洞的——
星琪视线从对面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扭头看看后面的墙壁,确信这把柔中带媚的嗓音来自面前的板寸纹身……女?
☆、授之以鱼(6)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喉头发痒的奇妙违和感。
不止是星琪。
板寸右边的男生——喉结突出、特征明显——不大自在地别过头, 捂住嘴轻咳了声。
板寸这才意识到什么, 操着无比低沉的男低音骂了三声“操”。
然而一鼓作气, 敲下的不是硬挺的鼓棒,鼓面亦非千锤百炼的皮革, 乃是清凌凌的泉水落在一方绣花丝帕,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无论如何也捞不回来了。
星琪低眉耷眼, 尽职尽责地扮演被拖进小黑屋不知所措的小可怜。
“操!”板寸尤不解气,踢飞了脚下支的瘸腿木凳,一步上前。
暗影笼罩, 星琪连忙抱头蹲下。
“洞哥……”男生弱弱地喊。
“喂,新来的。”板寸没理那男生,一只膝盖着地半蹲, 伸手抬起星琪的下巴,用的是清泠的声线, “问你件事, 韩同敏是张雨晴跟你合伙举报的?”
星琪否认:“没有,不是,我中午在医务室。”
“老子动脚趾头都知道。”板寸鼻子出气, “死狗比专拿新来的作妖。”
“哎?”星琪疑惑地看她, 被她一巴掌打低头。
“你被张雨晴坑了,小南瓜。”板寸按着她脑袋,“离她远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