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琪壮着胆子问:“怎么回事?”
“叫你防着点, 废话恁多!”板寸骤然切换声线,刚才是小舞台抱着话筒用歌声撩人心弦的妖冶歌女,转眼变回半脸刺青鼻翼穿洞的重金属女青年。
星琪面上保持着搞不清楚状况的迷蒙与恐慌,心里一双幻想出的小手鼓掌鼓出残影来。
绝。
“傻鸡儿,听到没?”板寸又换了声线,变成沙哑的烟嗓,多了些匪气。
星琪猛点头。
板寸这才满意地站起身,回头踢男生膝盖,“都他妈赖你,你妹子让老子哄,哄你妈,滚!回去还看她哭,老子收拾你!”
男生边倒退往外,边红着脸一个劲儿道:“谢谢洞哥。洞哥威武。洞哥霸气。”
“洞你妈,滚!”
星琪想笑,想了想,命要紧。
男生出去后,一旁一直没动静的女生拿着小瓶子过来,“眼闭上。”
暗室亮度不足,女生一头短发,脸上没什么易于辨认的标记,五官模糊但柔和,不像板寸那么难辨雌雄。
“闭上,别呼吸。”
粉尘扑面,洋洋洒洒了好一阵子,女生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在她胳膊和背上按了两下,挪到脸上,星琪感觉不对,睁眼。
鞋底。
“看你妈呢!”板寸用凶狠的男低音骂。
灯泡在她右上方,左脸阴影浮动,却也盖住刺青,淡化了杀气。
另一名女生也举起鞋子训道:“再看踩你。”
听板寸和女生骂骂咧咧,星琪却一点儿不害怕,甚至突然觉得这地方很有意思。
等到铃声响,星琪按板寸临走前的交代,去隔壁房间找到张雨晴,扶她下楼,找机会趁乱返回大队伍。
张雨晴没问星琪她那边出了什么事,谁和谁跟她说了什么话,也没提自己遭遇了什么。星琪也没问。
两人灰头土脸回到宿舍,室友们对此毫不在意。
意外的是,这天晚上星琪睡得很沉稳,一夜无梦。
迷迷糊糊感觉到张雨晴从上铺下来是四点多钟,五点钟陆续有人起床,星琪也跟着起来。
这时张雨晴才返回宿舍,从柜子深处摸出一小包白砂糖,给星琪泡糖水,又帮她整理床铺。
讨好之意溢于言表,星琪不得不抱着她手臂假哭:“谢谢雨晴姐,雨晴姐真好。”
把张雨晴哄得很开心,却也看到有几名不自觉瞟她的舍友眼神相当复杂。
直到早餐前,星琪都盲目乐观以为昨晚的事翻篇了。
做完早操,张雨晴带星琪到大食堂,让她占座,领了两份早餐回来,然后轻声道:“中午要是有人找你去教导处问昨晚的事,别怕,你照实说就行。”
星琪顿觉掺沙的稀粥更难下肚。
她很想问张雨晴四点钟起床是不是去找上面的人打报告。
转念一想,还用问吗——昨晚跑完步回去张雨晴站都站不直,洗澡时被叫去给她送毛巾,后背上结结实实两大片淤青。
张雨晴明知会遭人报复仍坚持举报,星琪不愿做任何评价。
仔细回想二楼洗手间韩同敏说的那些话,老实说,当时她也恨得牙根痒,毕竟她们讨论的是夏老师,她的夏珘小朋友。
但报告给学校,由学校施加惩罚,自己从中获得好处(加分),就不是维护当事人名誉那么简单。
只是星琪忍不住去想,张雨晴这么做……是想早点毕业离开这里吧。
“你别多想,不一定找你。”张雨晴见她沉闷不语,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今天轮到落日堂上理论课,你跟我去上专业课。”
“专业课?”
“我们的专业课有两个方向,每个方向必选两项,有陶冶情操锻炼心性的艺术课和方便找工作的技能课。我选了茶道、古典乐鉴赏,技能课是广告设计和英语。还那句话,为了你好,能多学多学点哈。”
听起来让星琪觉得这学校好歹还担了点教学的责任。
到班里一看,嚯,四五十号人每五人一组,对着快淘汰的厚重显示器看网络视频。
中午下课,黄衣助教杨月莹叫下她们,“张雨晴,邢琪,跟我去教导处。”
出戊楼,星琪眼皮一跳,敏锐地察觉到几道火热视线。
到甲楼楼下,星琪往左面看,上完理论课出来的落日堂学员更是肆无忌惮地追随着她和张雨晴。
落日堂很团结嘛,她不着边际地想。
教导处很大,有套间,星琪听杨助教指示,进了她指向的小房间。
里面办公桌后坐着一名黄衣女助教,见人进来,头也不抬道:“脱衣服。”
星琪愣了,没动。
“昨晚的事我听雨晴说了,雨晴伤得不轻,她担心你新来不敢说,就帮你也报上来了。”助教在笔记本上写了两笔,冲她招招手,“来,让我看看。”
星琪脸臊得通红,“没有,没有。”
“没事,你不用怕,咱们这儿对欺负后辈零容忍。如果真有人这么恶劣,对你对大家都不好,我们会严肃处理。”
“可是老师……我没受伤,没有人打我呀。”
“你没挨打?”
星琪摇头。
“你把昨晚的情况详细跟我说一遍。”
星琪略过粗口大致复述对话内容,隐去男生对板寸的“洞哥”称呼和板寸的外貌特征。
“假设你再见到那三个人,认得出吗?”
“房间很黑,”星琪回,“脸看不太清。”
“有没有半张脸纹刺青的?”
室内不通风,星琪鼻尖上沁出一层薄汗,她歪头想了想,“三个人转来转去,还按我头,不让我看他们。”
助教充满探究地注视着她,看得出她有些手足无措,但没有受伤的惊惧。
“我知道了。”助教在本子上勾画两笔,“下次再有兄弟姐妹跟你恶作剧,如果你接受不了,或者觉得有人欺负你,随时来找我们。你去外面等一会儿,叫张雨晴进来。”
下午的课张雨晴明显魂不守舍,英语课签到时,星琪看到她手在抖。
课间,张雨晴好几次对她欲言又止。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星琪想问她出了什么事,以及将会出什么事,话到嘴边转了几圈,终是咽回去。
晚课结束,到操场集合,张雨晴晃得厉害,星琪问:“雨晴姐不舒服为什么不请假?”
张雨晴强撑表情:“我没事,没不舒服。”
星琪暗自摇头。
第一圈跑到丁楼己楼之间,几名穿荧光马甲的助教进入丁楼,几分钟后,她和张雨晴在丙楼外墙被拖进去,星琪心道,啊果然。
“听说中午你们去教导处了。”
“房间很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也没挨打。”星琪直接认怂。
板寸哈哈大笑,扬手给她后脑勺糊了一巴掌,“上道!”
她移开墙上的《蒙娜丽莎的微笑》,“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印刷版的名画后另有机关,藏着6*9厘米的观测窗。
张雨晴就在隔壁,侧面对小窗,嘴巴塞了一块黑板擦,双手双脚被反绑在椅子上,前后各有一名戴帽子的高个子摩拳擦掌。
星琪不想看,扭头别开目光,然而板寸勾着她脖子,手扳着她下巴,强迫她面对观测窗,“这地方没有你想不想,看吧,打小报告的下场。”
“我不打小报告。”星琪挣扎着低声说。
“现在不打,不代表以后不打,谁让你被分到朝阳堂。”板寸嗓音忽男忽女,昨晚听起来让星琪拍案叫绝,现在平白添了几分阴森,“朝阳堂别的不会,装乖使绊子门儿清。老子好心给你提个醒。”
对张雨晴的惩罚开始了。
星琪闭上眼睛。
“睁开。”板寸冷淡地命令道。
星琪睁开了。她听力好,拳拳到肉的钝击声闭眼听更清楚。
“韩同敏早上跑完操吐血了,现在还在医务室。背后说小话扣20分,医务室超过四小时扣6分,每一小时加2分,又20分。”
察觉到禁锢她的力量松懈,星琪矮身从板寸臂弯下脱离开。
板寸没纹刺青的侧脸很端正,鼻梁挺直,下巴尖微翘,睫毛浓密,鼻翼的穿洞隐于阴影。
要是没刺青,没鼻洞,应该会是个很清爽、称得上赏心悦目的女孩。
有点像哈小二,个性张扬,但没哈小二的傻气,别有一番吸引人的气质。
她看的时间过久,板寸用低沉的男声道:“看老子干嘛?”
星琪不假思索,“你好看。”
接着问,“你为什么来?”
“莫看老子。”板寸盯着墙壁状似平静地说,“老子是同性恋,再看老子干|你。”
板寸答非所问从语气乍听像是威胁,星琪思索片刻,没找出威胁的点,于是又问了遍:“你为什么来的?”
板寸像听到什么冷笑话,半张着嘴看回来,不无怜悯地吐出两个字:“憨批。”
从语气听出这词不值得解读,星琪摸摸后脑,耳尖突地一动。
为了不关注隔壁惩罚现场,她一直留神听走廊的动静,外面“咔”一声脆响,接着是钢轮蹭火石的声响,然后,“啪”,关上。
但听到脚步声时,来人离门口只有两三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