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珘喝掉半杯黄酒,“认。”
陈溪哼出声:“以后抓住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你看我不打断她两条腿。”
“好端端的闹什么矛盾啊。”苏姐打圆场,“我记得老早前小夏说过,小尚后面还有人,还是挺瘆人的组织。”
她边说,边盛汤给脸色泛红的侦探——她注意到小夏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让她感觉不太好。
敦促侦探把汤喝了,苏姐又道:“既然咱们已经到这儿了,你跟我们交个底,咱先不论拿走的东西,小尚走人是不是你的意思?”
陈溪也道:“这问题我也问过,没声。小夏,夏侦探,我的面子你不给就算了,苏姐的面子你不能不给吧。现在,当着在座所有人,你给个回应——是,不是?”
好几双视线齐齐聚来。
夏珘靠在椅背上,沉默地回望着众人。
得知星琪离开那天,陈溪问过她,兔子的行动有没有她授意。
夏珘没给她正面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否默许了星琪的计划。
毕竟,不久之前,星琪放弃过一次。
后来,博山炉和玉佩被盗,陈溪表面没说什么,私下里发信息:你没告诉我,你也不知道?
沉默向来模棱两可。
但侦探眼睛里张开爪牙的红丝让陈溪解读出另一种意思,她不再过多追问,笑着举起杯:“你是丢脸又丢人,行,二姐我不难为你。”
“二姑娘这么说,我想到一种可能。”常颖搅拌着碗里漂油的汤,“我们的防盗系统级别,我不说什么国际标准,就拿数据说话,这么多年除了客户误操作,也就只有小尚那几次。但是我们两年前有一次大的升级,小尚懈怠两年还能一次性突破……我说句实话,二姑娘别见怪。”
陈溪直接截断:“颖颖姐,您自己都觉得实话伤和气,还是别说了,给咱们彼此留点美好。”
常颖和赵立斌对视一眼,嘴唇要碰不碰地沾了下酒杯。
赵立斌立刻会意,大着舌头妇唱夫随:“你颖姐就想问,会不会有人无意间泄露了信息。”
陈溪勾勾唇角,眼周围却纹丝不动。
“听老哥哥说句话,你尽快联系保险公司。”赵立斌话锋突变,“刚丢的那尊炉子要是真品,呵呵,那损失真的大了。哦对了,这事儿老陈知道吗?要不要我现在跟老陈打电话,负荆请个罪。告诉他我们立安该担的责任一点不会少,该尽的义务一点不会推脱。”
他佯装酒后胡话,将矛头对向吃保险和内部泄密。
“我二伯前年给人送礼全权委托的我,我爱送什么送什么他管得着我!?”陈溪生气地拍起桌子,“保险是小侯爷给我做的推介,赵老哥你是老爷们就别他妈阴阳怪气。”
陈溪是个暖场高手,但她要是不客气,青天白日也能扯出一团乌七八糟。
“你没投过保险?苏姐没投过?帅鸿老师没投过?谭老爷子没投过?大伙在乎的是那仨瓜俩枣?”
气氛一度冷凝。
“当”一声脆响打破静默。
杨小米吃了一口的排骨掉进碗里,她放下筷子,活动了几下指关节,看起来好像是脱力手抖,筷子没夹稳。
随后,她干脆用手捏起骨头,在众人先后转开注意力时,悠悠吐出两个字。
——憨批。
词是地方方言,发音是另一地口音,即使在场众人见多识广,也没听懂她讲什么。
短暂冷场后,小侯爷看看陈溪又看看赵立斌,跟从陈溪发作就没怎么开口的万鸿洲碰了下杯,缩脖子咕哝道:“好好吃饭喝酒咋吵起来了?吵架别拖我啊。”
侦探这时一推桌沿起身,“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出了门,听见内部争吵愈演愈烈,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攀上眼尾。
失物者联盟成员旗下各产业的安保,十之七八承包给常颖和赵立斌合管的“立安”。
丢东西的地方都能找到立安安保的影子,是不是巧合?
贵重物品丢失,除窃贼,监管不力同担责任。
但却没人真正怪罪过常颖夫妇。
苏、侯、谭与常颖的父亲交情匪浅,因此较为宽待两位后辈,万鸿洲和赵立斌是熟识,信任他们。
一层层密致的情面利益凝聚成的、封藏汹涌暗流的薄冰,终于被混不吝的新成员破开了。
“博士”本人或与“博士”有关的人就在这些人之间——早在失物者联盟成立之初,她就隐隐感觉到其中微妙的异样。
随着一次次交流和聚会,证据越来越多。
星琪曾在一次调查中被偷过东西。
彼时她的记忆尚未恢复,但多年来形成的条件反射还在,偷她的东西没那么容易。
当然不能排除心软的兔子大发善心做慈善,但如果小偷是“组织”派来的呢?
“组织”一直在暗中监视星琪。
羡鱼村,星琪说“博士”不爱凑热闹,所以不会派人。
但两天后她去而复返,亲自取走了博山炉和玉佩。
“博士”网罗藏品,继星琪后有新的盗窃工具,倘若他洞悉立安的缺陷,是他/她看穿了陷阱,又或是知道另一尊博山炉(无论真品/仿品)在谁手里,所以按兵不动?
那么——
“博士”/与“博士”有关的人会是谁呢?
侦探望了眼没入林木的餐厅,往龙神洞方向去。
*
“小夏怎么还不回来?”万鸿洲看腕表,“过半个小时了。”
“操!”陈溪火大了,“她该不会自己下去了吧。”
她一提这茬,众人才意识到重点偏了。
赵立斌问杨小米:“你告诉我们下面什么情况。还有,你刚上来给小夏看了什么东西?”
杨小米懒得理他,用手背碰碰苏姐,偏头向厨房。
她用食盐在不锈钢台面上画出龙神洞的形状。
龙神洞更接近竖井,深度比一般竖井深,倒贴合当地传说——龙神休眠苏醒一飞冲天,便在地上留下合乎形体的印记。
上半段狭窄笔直,约到三分之二陡然扩大,呈倒置的漏斗状。
“下面是水。”杨小米指着漏斗底部的右下角,“这里,有甬道。”
甬道低且狭窄,即使她的身形,进去也费了不少力气,这导致她手肘和膝盖多处磨损。
“甬道尽头是这东西,味道不对,我没打开。”
杨小米掏出那截黑乎乎的布条。
不同于建筑用的防水材料,杨小米带上来的布条明显浸过油料。
苏姐裁下一半,喊陈溪带打火机进来。豆大的火苗离毡布尚有两公分,布条“腾”地蹿起火光,久久不息。
这就是星琪留下的。
——我在里面放了点东西,无论谁去拿都是有去无回。
*
耳机信号突然中断,地下河流奔腾呼啸顷刻入耳,丝丝冷气渗入皮肤。
腕表显示与地面垂直距离为47.58米。
——我觉得有去无回,侦探的话,一定有办法破解。
——老欠着人家东西不好……
双脚再度踏上实地,夏珘查看了失去信号前收到的信息。
陈溪:算辽,看在你的面子上,等小兔崽子回来,我买条24k纯金镶钻狗链送你。
-你下单吧。
点击发送。
发送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 1/3
☆、满载(4)
驶过桥梁, 车身颠簸了几下, 星琪醒了。
副驾窗开了三分之一, 任怀成拿着折扇往头部颈部送风,尘土和水气以及体味混合起来, 冲击力较大的是充满鼻腔的汗臭。
星琪揉揉鼻子,调整坐姿, 看向窗外。
桥那头有几幢三层四层半新不旧的自建楼, 白色涂料没有完全覆盖灰水泥墙,地面一人高的地方喷刷各色各样的潦草汉字和数字。
四五幢门扉紧闭的房屋过去,才看到一户人家开着门, 卷帘门下放着两把有靠背的矮椅,三只母鸡在门口水泥地上悠闲啄玉米粒。
星琪不确定那年春节前后的求生之路有没有经过刚刚的那座桥。
但看远山的轮廓线,她肯定她就是从这地方回的海城。
就算当时的场景模糊不清, 重回旧地,潜意识自发地直观地发挥作用。
正是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午后, 路旁树叶蔫蔫儿打着卷, 寒意却不屈不挠钻入她心肺。
她回到了逃生之路的起点。
当她从冰冷湖水爬上岸,即便满身是血,依然有朴实的村民拦下她, 问她出了什么事, 带她去村卫生所,又从家里拿来干净衣服给她换。大夫的妈妈特地起床给她煮了十个鸡蛋,因为一滴血得用三个鸡蛋才能补回来。
老太太张罗给她煮红糖水补血,她却出于不知名的恐惧再度遁入夜幕。
她在黑夜奔走, 想过等她逃离那一切,她一定找机会报答送她去卫生所的阿姨,医生和老太太。
那夜黑得不太纯粹,她记得红色铺天盖地,鞭炮声一阵一阵,经过村舍,一尊尊舞刀弄枪的门神怒视着她。
她辗转回到海城,找到落脚点,补办身份证件。
等到开学,她完全忘记了以前,忘记了那夜的兵荒马乱,和万千同龄人一样,过着平静而又茫然的大学生活。毕业后,她成为庸庸碌碌的蚁族——窝在群租房小小的单间,只做短工,过着有没有明天都无所谓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