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好端端坐在面前,说明她没被“处理”,
那么,她真的是像小道消息传的那样,靠诈死躲过一劫么?
刘卓想起第一次见到“星”。
是在海城江边的一条桥洞街,好像叫什么牛角羊角巷?反正和一种面包名字差不离。
他收到高层的群发信息,说“星”在附近活动,让这区域的人盯着点。
刘卓也不知道怎么偏偏就让他撞见了。
那女孩比他大不了几岁,浑身名牌,看上去是个走错路的富二代,因为到了一个漂着烂菜叶的水洼前,她居然拧了拧眉。
刘卓那时候就想对她下手了,他在棚屋严阵以待,眼瞅着女孩为了不弄脏衣物和鞋子,随随便便一跳,跳过了两米一二的距离。
灵动得像只豹子,却是无害的,毫无攻击力。
看到那一幕,刘卓凭直觉断定女孩就是上面人要找的“星”,大喜伴着大惊,他内心悚然——组织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组织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他故意从她身边经过,想摸走她口袋里的东西,但星察觉到了,于是他冲她吐口水。
可她只是微微摇头,眼睛里盛着了然的无可奈何。
跟了很久,她没露出过破绽。
刘卓愈发肯定她就是星,大哥经常夸他是新一代佼佼者。公社同代演练,他的成绩总是第一第二。
只有“星”才那么棘手吧。
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星”突然低头摆弄起手机,甚至还走了下神。
于是刘卓趁机摸走她的交通卡和口袋所有零钱。
后来他把战利品摆在大哥面前,大哥满脸不可思议,“你小子吹什么牛皮?你能近‘星’三步?”
看,即使在大哥眼里,“星”也是神话里的人物。
刘卓描述了那女孩的长相,大哥照着画了张图交给上面,后来有两个派头很大的人分别叫他把经过详细描述,翻来覆去,拢共交代了四五遍。
问他怎么断定她就是星,刘卓鬼使神差地隐去了跳水洼的那段,带着恼恨咬牙说:“没有我十分钟内拿不下手的目标。”
“星”花了他近二十分钟。
不知道为什么,派头很大的人来过后,上面下发通知不用继续盯梢。
大哥私下跟他说,领导人要么觉得他碰到的不是星,要么就是星真的废了。
夜深人静,刘卓想,废了也许是件好事。不招领导惦记,也许真的能脱离公社。
天不遂刘卓愿,几个月后的一天,大哥突然急慌慌地找到他,要他形容当时星是怎么跳过那水洼的。
刘卓想糊弄过去,但大哥带他好几年,看出他心里有鬼,威胁他如果不说实话,就把他转到另个区域,从此不再带他。
说实话,刘卓舍不得大哥,只好半推半就详细描述了她弹跳的动作。
平地巷道没有高度差,那女孩像脚底装了弹簧,到水洼前十公分的位置向上弹出,空中最高度绝对超过一米,双脚并行落下没有任何缓冲卸力,闲庭散步一般悠然前行。
末了,刘卓跟大哥拍马屁,说大哥也能做到。
刘卓在小棚屋里看到大哥试了一次又一次。
别说按那女孩助跑的距离起跳,就算原地起跳60公分就闪了大哥老腰。
身手灵活在这行很重要,借东西不像打劫,多少人都败在事成后脱不了身。
所以星是星,大哥只是刘卓的大哥。
那时起,刘卓开始怀疑星又被公社记入危险人物名单。
果不其然,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在昨天,大哥给了他两张车票和一罐喷雾,吩咐他在行到某段时,去洗手间冲着脸喷几下。
车票一张写着刘卓的大名,另一张典型的女名,赵丽或者王丽什么的。
喷了喷雾,疾行的高铁紧急停车。两个乘警开门冲进来,刘卓都快吓尿了。反而乘警见他年纪还小,没收喷雾,教育了一通放他走人。
回去后,刘卓发现旁边空着的位置多了个人,而在他坐下的瞬间,那人从袖筒里伸出手,指间捏着一张车票,晃了下,旋即收回。
车厢内温度低,那人盖一件男士外套,窗外阳光明艳,脸上罩一只大檐帽遮光,脚边则放着一只硕大的背包。
昭示身份,那人一路闷头睡,直到车在目的地靖城停下,还是一动不动。
高铁只停靠三分钟,刘卓用脚踢了踢那人:“你哪一站下?”
那人低低应声,半分钟后,拿开帽子,睡眼惺忪地说:“你带我去见处长?”
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生。
刘卓心一沉,她就是“星”。
处长是个代号,借到的货要转租给别人,通常得经过一道中间人。
刘卓听说这中间人很不好找,然而才一下车,他就收到了大哥发的信息,指明去找处长的路。
靖城的处长就坐在秘书叫他们进去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家开在豪华写字楼的正规进出口贸易公司。
是啊,时代在发展,他们这行当同样日新月异。
刘卓数着秒,到29秒,没等他出声,星兀地坐直,“刚是不是有人叫我们进去?”
“是。”
星从包里拿出件外套,然后把包递给他,“帮我拿下,谢谢。”
刘卓发誓他不是故意碰星的手,碰到以后,他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已经是夏天,她的手指冰凉,凉得好像从冰窟里捞出来的。
女孩穿好宽大的男士外套,小半张脸埋进拉高的衣领,一耷眼皮,恢复没睡醒的迷糊模样,“进去吧。”
大老板桌前放着铭牌,总经理:任怀成。
此人年约四十来岁,梳大背头,叼着一根剔透的烟斗,没点,眼睛却像被烟熏了,微微眯着,背靠老板椅,拿着一叠文件,离老远翻看。
见人进来,眼皮不抬,拿文件的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下压,“再等我几分钟。”
星往沙发上一瘫,指着背包说:“一会儿给他。”
又睡了。
刘卓疑惑而又带着少许惶恐地抱着背包,摸出里面装着一个大方盒子。
任怀成没让他们等很久,三四分钟后,他捋了把头发,简明地问:“货呢?”
刘卓赶紧把包送去。
那包脏兮兮的,刘卓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放在大老板那张干净到反光的桌子上。
任怀成没马上接,撒开桌面铺开的资料和键盘,然后接到手,慢慢打开。
一堆衣服,一堆报纸,一塑料袋散装大白兔奶糖。
任怀成小心翼翼地衣服和破报纸放好,而后手一顿,拿出一沓泡泡纸,随后双手放进去,小心翼翼捧出一只长30cm宽20cm高60cm的木盒,上面绑着一只成人巴掌长的木匣。
刘卓的心被这两件东西吊起来。
任怀成又在包里摸了一阵,确定没别的了,打开小木匣。
里面放着一双白色玉佩,任怀成戴上手套又是摸又是对着光照看了会儿,放回去。
刘卓其实对玉石不太了解,但他凭直觉断定是对好玉,任怀成对光照时,他恰巧也瞄到了,光照进玉里,看上去好像是水色流动,美不胜收。
打开大木盒时,刘卓听到任怀成轻轻“嗤”了声,意思是:这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到我面前。
但任怀成很快收起异样,问:“想换什么?”
刘卓用胳膊肘推了星一把,女孩睁开眼睛,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两张票。”
任怀成问:“为什么是两张?”
星抬起眼皮,斜了眼刘卓,“算上这位带路小弟的。”
任怀成拿开烟斗,“你凭什么以为能换两张?”
“炉子是唐宫流出来的,要它的人不少,仿造的都值半张,真品怎么说也值个一张半吧,再加上玉佩的半张,反正多出一张,不要白不要。”
她说得轻描淡写,刘卓听得心惊胆战。
她口中买一送一的票,不出意外应该是去国外的通行证。
一千万一张。
不仅能换来全新的清白的身份,也象征和公社彻底脱离关系。
任怀成这会儿把不屑挂到下垂的颊肉,他举起装玉佩的小木匣,“没错,这个值半张。”
接着,他拍拍木盒,“假的。”
刘卓难以置信,不顾他只是带路人,伸长脖子看盒子里的东西。
金色香炉,炉盖把手是一条腾跃的飞龙,一爪半抓不抓地嵌在炉盖,椭圆的炉身镶玉嵌珠。
星起身到桌前,拣了块奶糖,剥开丢进嘴里,仍是那副没睡醒的懒洋洋,“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吗?”
任怀成合上盖子,“跟你说实话,小星。真的那尊早就送给该送的人了。不信,你去看看。”
星打了个哈欠,也许是奶糖齁甜堵了嗓子眼,她咳了两声,抽出张餐巾纸,吐掉糖,抬手扔进大老板的废纸篓,“好啊。你跟我说在哪儿,我去看看。”
任怀成道:“我找人送你们过去。”
星说:“行。”
她把木盒盖好,原封不动放回背包,甩手把背包带丢给刘卓,“你拿。”
任怀成的视线随背包划出道弧线,落在小男生脸上。
眼神像钝刀,一寸寸磨着刘卓,仿佛在质问为什么星要白白送你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