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其实很可笑,但当时星琪真的以为那是她应该做也必须做的。
经常有人带她去养老院孤儿院,说那里生活的孤儿、老人及残障人士衣食无着,公社提供他们的日常所需。
十岁开始,她被裹挟进天衣无缝的谎言,足足到鬼门关走了几遭,她才知道长久以来奉行的道与理是片面的。
慈善机构初衷是好的,但因为善良的人难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因而极易被有心人当成工具。
老人家啜口茶,用合盖的响声打断星琪的回忆,状似和蔼地问:“想起什么了?”
星琪嗯了声,将车纵移七格,再有两步,就是绝杀。
老人垂眼看了片刻,白眉一皱,“时间不早,先去吃饭吧。”
晚餐很丰盛。
刘卓一听老人家说不要客气,就真的不客气,风卷残云扫去一大半。
星琪本来没胃口,看他食欲满满,饥肠的馋虫便被勾出来。她下手还是晚,只抢到一只鸡翅,一只鸡腿。
任怀成拉不下脸跟年轻人争,冲着空盘子干瞪眼,好笑又好气。
老人笑眯眯的看着刘卓。
有一瞬间,星琪错以为这是一餐寻常的家庭晚餐,老人是家里慈祥的老阿公。
然而这念头刚冒出来,她立刻警醒。半块去油的鸡皮如鲠在喉,咽不下,也不好意思吐。
她为什么想不起来老人家是谁?
按过去的经验,她不愿想起来的记忆通常和重塑的三观南辕北辙,无限趋近于她所了解的极限残酷。
“我吃饱了。”
她推开饭碗里抬头看老人,他也正看着她。
“我们出去走走。阿英,拿两件外套,给小朋友也拿一件。”
老人带她去的地方是半山小道。
山间风凉,星琪听到前后各有脚步声,应是保镖之类的。
看起来是修身养性的隐士,其实也很惜命。
但是,他怕什么呢?
到了一处平台,老人的拐杖指向前方湖泊,“我上次见你,是在一个冬天。”
湖从远处看不是很大,中间一座鹅卵形小岛,两座瓦房分别占据东南和西北角。
远远看,小岛离岸边最近的地方也有四十来米。
鼓噪的风声瞬时穿透耳膜,星琪听到后槽牙摩擦的咯吱声,她填了颗牛轧糖,但没等她咬碎,一股强烈的反胃感让她快走几步,然后冲着树根干呕了几下。
星琪回过头,死死地盯着他:“我怎么称呼你?”
她意识到对这位老人她没用过敬语,因为尽管是老人,但他一点儿都不值得尊敬。
老人逆光而立,一副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脸上的深刻皱纹犹如刀削斧凿,每道纹路充斥着狠辣。
她有多蠢,以为他真是慈祥老人。
他居然笑了:“现在问老人家名讳,是不是太没礼貌。”
“你到底是谁?”
老人答道:“承蒙老友小友抬爱,叫我一声侯爷。”
星琪勾勾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自从在山庄目睹小偷偷窃不成欲致人死地,星琪幡然醒悟。
她连夜去公社保险库,偷走那里所有尚未“转租”出去的失物。
不知为何,保险库竟有不少是她亲手盗来的——其中相当大一部分,博士说会转给值得拥有它们的人,从中获取的财富用以赡养公社孤寡。
但多年过去,那些东西静静躺在保险库,沦为公社藏品。
公社并不如博士宣称的,是基于高尚动机成立的民间集体。实际上,它和所有见不得光的地下团伙一样,是有组织的犯罪。
组织再精密,但只要行不法之事,总有天会无所遁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侦探不就在很久之前盯上她了么。
所以,公社安插她这枚棋子的目的昭然若揭。
所有主动犯罪的人都以为自己无懈可击,认为就算有风险,也能把它们扼杀在萌芽阶段。
“你们放我走,是为了侦探?”
“侦探,哦——夏家老大,你们都叫她夏侦探?”老人意有所指,“如果你很关心她,我可以告诉你,她下去了。去了那个有去无回的藏宝小洞。”
“我懂了。”星琪笑出声,“你们想拿回东西,还想把盯上你们的侦探送进地狱。”
老人晃晃手杖,“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两者达成其一,我亦心满意足。”
停顿几秒,老人带着怜悯问道:“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2/3
☆、满载(5)
知道龙神洞的藏宝窟有致命陷阱, 确定侦探下了龙神洞,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酒醒了七七八八。
失意的小侯爷喝得多,下餐桌一头栽倒在行军床, 这会儿也费劲地睁开眼皮,迷瞪瞪地问:“就那么……自己下去了?”
“是啊。闷不吭声自己去了, 真不把咱们当外人。”
赵立斌一手搂着常颖, 一手从乐扣盒拿出湿水的薄荷叶,往光秃头皮上贴。
许是酒劲儿仍在,贴的动作没轻重, 叶面道道深绿掐痕渗出了些许汁液,红光头透着油油的绿。
常颖扭头看他一眼,扒拉下叶子:“咱也让人下去?”
他们带了一队退役的特种人才, 随时待命。
赵立斌不置可否,问苏姐:“小夏没给你留话?”
“没。”苏姐摇头叹息, “打什么主意也不跟我们通个气的, 这孩子……”
营地离龙神洞两百来米,可自从杨小米拿出布条,好像有一把火迅猛激烈地燃烧起来。
他们这次来其实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 没想到一天还没过去, 事情陡转急下,寻宝之旅变得如此惊险骇人。
苏姐打开窗户,低声道:“要出点儿事,我们怎么跟老夏交代?”
丢失的东西是一回事, 人命是另一回事。
以前当她做这事出于好玩,大家伙跟着凑热闹。但过了界,就不是玩闹而是事故了。
常颖双手拍拍发烫的脸,站起来时身体有些摇晃,赵立斌拉住她问去哪儿,她定了定,“洗手间。”
赵立斌:“哦,你去外面,别上楼了,我怕你楼梯上摔下来。”
“就你话多。”常颖甩开丈夫,起身往外走。
营地固然临时组装,但功能齐全,他们此刻在的房间是兼做会议室的休息室,再隔壁是公用洗手间。
她才走到门口,门外冷不丁出现一道身影,“不准出去。”
是侦探带来的缺半只耳朵的女孩。
杨小米右眼下两道手指抿出的血痕,表情稀缺的脸,硬是让血迹衬出一股慑人气势,像被激怒的野兽。
常颖觉得好笑:“谁规定的?”
杨小米不答。
常颖硬要出去,杨小米伸胳膊拦:“去楼上。”
赵立斌也上前来,“小杨姑娘,听叔叔说句话,去哪儿不去哪儿,还真轮不到你来管。”
杨小米瞪着他,忽然捏住下唇嘬了声短促的口哨。
一条到她胸口的狼狗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楼上紧接着飞下一只金光火红的公鸡。
杨小米背靠大狗,目光落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身上,冷冷地说:“现在,就是我说了算。”
陈溪啪啪鼓掌:“小妹妹够虎的!”
叫完好,蹲下来和公鸡打招呼:“哈总您老也来了,好久不见,吃鸡吗?”
哈士奇傲慢地转过身,给她一个没有表情的屁股。
杨小米虽然看都没看她一眼,但微微扬起下巴,斜了眼狼狗转向她的大脑袋。
那狗眼睛是红的,嘴角拖着涎水,伸出舌头舔舐公鸡脑袋。
“没必要,小杨。”常颖耐着性子劝道,“她下去是她的决定,你扣着我们不让我们出门,谁来安排后援?”
“不要后援。”杨小米扫视着房间内歪七扭八的众人,从口袋拿出一只银色U盘,“你们有人想要她的命,所以,谁都不能动。”
*
顶部岩壁愈发低矮,夏珘从直行转为匍匐爬行。
除植物油,还有橡胶溶剂油的气味,芳香烃的香气持久稳定。
狭长曲折的甬道在尽头闭锁,一定程度上隔绝了气流运动,易燃物挥发缓慢。
因此,稍有一星半点火光,就能引起连环爆|炸及至烈火。
不进去不知道里面东西是否完好存在,但是进去却有一半概率引发失火,导致物品损毁——薛定谔的猫,兔子的藏宝洞。
狡兔三窟,她养的这只特立独行,挖的洞自带禁地警告。
*
会议室拉出白色幕布,投影仪打开,先出现的是栗红色木桌和造型古朴的高背椅。
侦探从左侧入画,目视镜头,神情宁和,似乎对面是失物者联盟众人,而非摄像机。
“各位好。”
“如诸位所知,我目前在不方便和大家面对面交流的地方。”
“也就是,兔子的藏宝洞穴。”
“诸位应该已经了解,藏宝洞放有大量易燃易爆物品。我建议诸位耐心等待24小时,不要擅自行动。”
“同时,不要与外界联系。”
视频里的侦探宛如新闻播报员,字正腔圆,但没有感情波动。
“原因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