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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 (vallennox)

  珍珠之河
  作者:vallennox
  文案:
  1829年,鸦片战争前的广州,世界在此相遇
  1829年,广州,唯一通商港口。世界的碎片随帆船而来,散落珠江。
  一些人搜寻茶叶、瓷器和冒险,另一些人意外找到了彼此。

第1章 夷船
  1. 夷船
  浓雾之中传来炮声,三下。这是外洋船要靠岸的信号,船医是这么说的,他已经在这具漏水的木棺材上度过了七个贸易季,从未见过今晚这样的大雾。
  “一点风也没有,一点也没。”医生拧干毛巾,搭到病人额头上。发着高烧的年轻商人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有发颤的眼皮表明他暂时还活着。一个木桶摆在床边,装满了呕吐物,酸臭难闻。挂在横梁上的油灯几乎不晃动,海水好像泥浆,帆船卡在里面,无法动弹。
  “怎么会没有风呢?”船医继续抱怨,这是个体格粗壮的荷兰人,头发永远用剃刀刮得很短,右耳缺了一块,残余部分看上去像晒干的蘑菇,“你不好运,可能还要等上几个小时才能靠岸。”甲板上传来喊叫声和脚步声,医生抬起头,像急于觅食的灰熊一样辨别噪音的去向。水手们涌入下层舱室,轮流划桨,力图让受困的帆船往前挪动哪怕半海里。“代尔夫特之星”号漂浮在夜色和浓雾之中,骨架发出低柔的嘎吱声。
  病人轻声叹息。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给妈妈传个口信?银币埋在什么地方?说吧,孩子,赶紧说。”船医往烟斗里填烟丝,这是最后一点存货,泡过水,不太好点着,他被迫浪费了两根火柴,同样存货不多。因为印度洋上的风暴,“代尔夫特之星”号已经在路上多花了两周。舱室里的另一个病人呻吟起来,医生用右脚把木桶推到对面的吊床旁边。
  就在这时候,发着烧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舱顶。他脸上布满冷汗,在油灯的昏黄光线里看起来油腻腻的。他一句话也不说,可能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醒来了。
  医生点燃烟斗。
  慢慢地,病人的绿眼睛转向他,“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船突然摇晃,装呕吐物的木桶翻倒了,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顺着黏糊糊的木板淌过来。船医厌恶地缩回脚,站起来,绕过病床,凑到污渍斑斑的舷窗边。雾仍未散去,但黑暗中出现了晃动的光点,那是装在舢舨前头的火把。鼓声穿透雾气,也是三下,回应之前的炮声,引水人来了。
  “澳门。”医生回答,“我们到了。”
  ——
  荷兰帆船在四艘舢舨的拖引下驶入港口。来得不是时候,海关无人值守。他们只能泊在最远的岩礁附近,等明天一早办手续。病人和舱底的尸体也得等着。
  他们没有等很久。两小时后天就亮了,驱散了盘踞在珠江口的大雾。这艘荷兰来的外洋商船一点时间也没浪费,启程驶向虎门,从那里,持牌的中国引水人会带他们穿过狮子洋和伶仃洋,挤进珠江的狭窄河道,最终在黄埔下锚。
  病人被抬下船,送往葡萄牙传教士开的医院。其中一个在天亮前咽气了,于是和其他尸体一起拉到沙洲上,草草埋入预留给“外夷”的坟地。在船医看来,把尸体扔进海里更体面一些,然而广州海关坚持对照名单检查“所有人”,包括航行途中死去的水手(*注1),说是避免走私,外洋船都不得不载着这些腐烂程度不一的躯壳,直至把它们弃置在珠江的冷清沙洲上。
  发着烧的病人昏睡了一个礼拜,仅仅靠修女滴进他嘴里的稀糖水活着,神父两次到他床边查看,判断是否要往他额头上涂油,把他的灵魂送往天堂,躯体送给沙洲上横行的蟛蜞。但异乡人始终没有中断呼吸,紧抓着生命,像抓着一根垂落悬崖的麻绳。
  随货船而来的外国人最终在充满阳光和咳嗽声的大病房里醒来了。许多天以来,他首次觉得能看清楚这个世界。窗开着,放进潮湿的空气和远处码头上苦力喊口号的声音。窗台上放着一个青色陶瓷圆碟,里面是白兰花,香气柔软,取代了荷兰船医无处不在的体臭。回想起来,患病的商人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个真正的医生。
  他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睁开,把右手举到阳光下,审视关节的轮廓和皮肤之下隐约可见的血管,轻轻握拳,松开,测试这是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烧已经退了,汗水浸透上衣和枕头,他像一条笨拙的毛虫那样扭动,寻找干燥的地方,不一会儿就累了,一动不动地躺着,晕眩,口渴,饥饿。妈妈,他的嘴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妈妈?雅克?家里没有人吗?
  母亲和弟弟都没有出现。倒是一位矮小的修女捧着木质餐盘走过来了,玻璃器皿在托盘里互相碰撞,叮当作响。修女脖子上挂着的银质苦像在阳光下发亮,年轻的病人盯着她,一脸茫然。
  “菲利普·林诺特?”她念出年轻外国人的名字,用的是葡萄牙语,音节稍有扭曲,听起来像“费利佩”,所以病人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修女也没费心等他回答,放下一个玻璃瓶,吐出一个葡萄牙语单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的肢体语言很明确。菲利普拿起瓶子。里面的液体苦涩而浓稠,一股树皮的涩味久久粘附在舌下。他把瓶子还给修女,询问“代尔夫特之星”号的去向。对方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一言不发,捧着瓶瓶罐罐到对面的病床去了,躺在那上面的男人浑身长满红疹,脖子鼓起一个拳头大的肿块,手臂和胸口的皮肤抓挠得鲜血淋漓,菲利普移开目光。
  他又睡着了,真正的睡眠,不受梦境滋扰。蓦然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因为教堂敲钟了,能听出来钟塔在病房的东面。那声音让他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家,布列塔尼半岛野性未泯的海岸线上,一座小渔村羞怯地紧贴着石头搭建的简陋教堂,像三岁女孩紧抓着母亲打满补丁的裙子。晚祷的钟声响起,渔夫放下手里的铲子,渔妇放下缝补到一半的渔网,站在散发着浓烈腥味的海滩上低头祈祷。但是空气里没有海藻和盐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陌生河流的潮气,混杂了似有若无的白兰香味。病房某处有人哭喊呻吟,菲利普的眼皮又合上了。海在很远的地方。
  玻璃的碰撞声。修女再次站在病床边,举着药瓶。阳光照到对面的墙壁,下午了,旁边的病床空着,长疹子的男人不见了,床单挺括雪白,好像从来没接待过任何病人。菲利普抓住修女的手腕,后者怒瞪着他,好像病人把什么脏东西蹭到她的袍子上。
  “那个人去哪里了?”
  “和我们的救主在一起。”修女用断断续续的法语回答,挣脱菲利普的手,用袍子擦了擦,“你休息,先生。”
  但他已经休息够了,他必须去找“代尔夫特之星”。菲利普坐起来,赤脚踩到冰凉的地面,这才发现鞋子不知所踪,一双旧皮靴,略大,是以前从住在隔壁的鞋匠那里买的。修女按住他的肩膀,用葡萄牙语跟他理论。菲利普抓起卷成一团扔在床底下的脏外套,跑出了这座实际上只有两个房间的医院。神父正要从外面进来,差点被疯狂的病人撞翻。
  脚底先是晒得发烫的石板,然后是柔软湿润的泥土,礼拜堂侧面的小菜园打理得很整齐,菲利普跨过竹篱笆,横穿过去,尽力避开无辜的菜苗和某种攀爬在木架上的未明瓜果。就算没有地图,他也能马上看出港口在哪里,商船高高的桅杆从铺着青瓦的屋顶后面露出来,好像一片经历过火灾的小型松树林。越靠近码头,装卸货的噪音就越清楚。没穿鞋子的异乡人转过最后一个弯,珠江出现在面前,今天有六艘外洋船停泊在黄埔,只有一艘是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挂旗船,其余全是散商船。赤膊苦力沿着湿漉漉的跳板上下,一队负责卸下大小各异的木箱,另一队把包装好的瓷器和茶叶搬上去。
  菲利普原地站了几分钟,半是为了喘口气,半是被繁忙的码头迷住了。背后传来喊叫声,吓了他一跳,两头水牛拉着一车瓷器走来,车夫用广东话冲他吆喝,就算听不明白,也猜得出里面含有“滚开”这个意思。菲利普伸手拍了拍牛粗壮的脖子,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平板车,问车夫能不能载他一程,那个头戴竹笠的当地人眯着眼睛打量他,摆手摇头,挥鞭抽打水牛。那两头耐劳的动物发出抱怨般的哞哞,继续往前迈步,菲利普耸耸肩,跳到铺满干稻草的板车上,在两个巨大的花瓶之间坐下。车夫扭过头来,惊诧地大叫了一声,冲他投掷陌生的字句,这是菲利普一天之内第二次被别人用听不懂的语言斥责了。他决定不予理会,车夫用鞭子柄戳了他一下,骂骂咧咧地回过头去,拉住牛的缰绳,把它们引向码头。
  天气闷热。广东沿海的夏天超出了菲利普的一切预期,太阳又高又远,但是酷热难当,空气本身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膏状物,附在肉眼可见的所有物体上,形成一层撕拉不掉的蛛网,封住人们的眼睛、鼻子和耳朵。牛车还没走过港口的三分之一,菲利普已经热得像条离水的海鲈一样张着嘴呼吸。他用手掌遮住阳光,设法辨认商行门前耷拉着的旗帜。丹麦货船前面站着两个清点货物的中国买办,其中一个用手肘碰了碰另一个,两人都扭过头来,怀疑地盯着牛车上的外国人,但并没有出言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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