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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 (vallennox)


  他能看见“代尔夫特之星”了,饱经风雨的商船绑起了所有船帆,泊在荷兰商行前面,江水轻轻拍打上过油的木板。周围既没有苦力,也没有买办,货品已经卸完了。商人多半都乘船到西江上游去了。外国人不允许在除广州以外的地方交易,于是云南、福建、浙江以及远至山东的茶商每个贸易季节都会把茶运到广州,如果不是莫名染病,菲利普现在本该和其他散商一起挑选茶叶。菲利普懊恼地盯着江水,现在他错过了荷兰商行提供的船只,不得不自己租船前往西江,而他完全不知道做这件事的门路,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人。他跳下牛车,冲车夫挥了挥手里的破烂外套,那个戴斗笠的广东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挥鞭打牛,板车拉着已售出的瓷器远去了。
  甲板上空无一人。一个喝醉了的水手“看守”着通往下层舱室的楼梯,头垂到胸前,身上散发出朗姆酒的浓烈气味。菲利普绕过他,钻进商船的腹部,在昏暗中寻找自己的铺位。一团小小的阴影窜过窄小的舷窗,跳到横梁上,一双黄色眼睛俯视着船舱。那是船长的猫,“塔塔”,没有尾巴,后腿有一块烧伤的疤痕,再也长不出毛,皮肤裸露,总是一副患病的模样。菲利普看了猫一眼,“塔塔”龇牙,发出嘶嘶的声音,看起来丑陋极了。船上的水手认为它是某种异教恶灵,菲利普觉得他们有道理。
  他找到了自己的床铺,在“塔塔”严厉的目光下趴到地板上,伸手去抠舱壁和地板之间的一块松动的木板。上船之后不久,他把银币和母亲送的圣塞巴斯蒂安像放进小布袋里,藏了进去。必要的预防措施,这种货船可不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地方。潮湿发黑的木板轻易脱落,后面的小空洞里却什么也没有,菲利普直起身,跪在那里,深呼吸了几次,心怦怦直跳,过了几分钟,他再次趴下去,把手伸进木板缝隙里摸索,什么都没有。船上有人发现了他的小秘密,不知道是商人还是水手,谁都不会承认的。
  横梁上凶形恶相的猫咪悄悄走了,从一根支架跳向另一根,落地,跑上楼梯。
  他把枕头和被单扯到地上,找到了出发时带来的黑色布包,压扁了,半开着。菲利普倒出里面的东西,先是一堆皱巴巴的纸,身份证明,出港记录和欠条。剃刀,来历不明的木塞,十几根火柴,包在随手撕下来的报纸里,日期是他离开巴黎的那一天,1829年1月21日。另外还有一些脏兮兮的硬币,加起来还不够一法郎。菲利普坐在地上,背靠着船舱壁,呆滞地盯着自己沾满泥沙的脚。这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买不了茶叶,更别提瓷器,丢了母亲的护身符,甚至连靴子也不见了。等他回到家,会比出发的时候还穷,为了筹措做茶叶生意的钱,他甚至向一些不太可靠的人借了债,数目不算巨大,但如果只靠打鱼,十年也还不上。现在的最佳选择应该是自我流放,永远躲在澳门,但雅克会因此死去,他的弟弟,脆弱得像只还没开眼的雏鸟,没有一天不在生病。
  他抓起硬币,塞进裤袋里。就在这一瞬间,从楼梯那边透进来的微弱阳光忽然消失了,一个面目不清的人堵住了出口,手里的猎枪对准了菲利普的额头。
  “站着别动,小偷。放下手里的东西,那不是你的。”
  他认出了这个人的声音,绕过吊床,走到舷窗旁边,好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脸,“这些确实是我自己的东西,范德堡医生。”
  缺了一只耳朵的荷兰船医放下枪,发出狗吠般的短促笑声,走下楼梯,用枪柄捅了一下菲利普的肩膀,“你还活着。”
  “听起来您对自己的医术不是很有信心。”
  “是对葡萄牙人没有信心。很少有人活着从他们的‘医院’里走出来,我们把人送去,让他们有个死在陆地上的机会。他们也负责处理尸体,我可不想到沙洲上去。你见过水手的坟地吗,孩子?最好不要见。”
  菲利普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过身,继续收拾散落在吊床上的物件,一一把它们收回皱巴巴的布包里。范德堡医生坐上一个木箱,猎枪横放在大腿上,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你怎么没穿鞋子?”
  “我也不知道,不见了。”
  “那你最好在出发去西江之前买一双,黄埔这里就有鞋匠。”
  “事实上,我想问问我能不能在船上过夜。”
  船医侧过头,用完好的那一边耳朵对着他,“为什么?”
  “只是问问。”
  “我还没见过不愿意住商馆客房的人。”
  菲利普迟疑了好一会,把钱和护身符的事告诉了医生。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外面的热气灌进船舱,菲利普站在那里,感觉到汗水沿着后颈和脊骨往下淌。范德堡医生又掏出了烟斗,仔细地、富有技巧地塞好烟草,点燃,烟斗末端的火焰随着他的呼吸变亮,变暗。
  “你需要和中国神父谈谈。”船医下了结论。
  “哪一个?”
  “就只有那么一个,孩子,就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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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 18-19世纪粤海关确实是这样要求外洋船的。到达广州后,外国大班递交完整的名单给粤海关,死去的水手名字旁边画一个骷髅头。


第2章 弃婴
  法国传教士在黄埔锚地建起的小教堂门前,有一个圆形的石墩,大约两个手掌张开那么宽,本来是下雨天拿来垫脚用的。因为地势的缘故,教堂前面总是很容易积水,十分钟的大雨就能制造一个原本不存在的泥泞鱼塘。
  当地人叫这种石头“红咪石”,淡红色,易碎,神父不知道学名是什么,也无暇探究它的具体组成。这是一块没人要的便宜石头,就捡回来了。石墩中间有个浅浅的凹坑,也许曾是哪家宗祠的门柱基座,几乎所有弃婴都被放在这个凹坑里。深夜里抱着婴儿悄悄前来的父或母尚存一丝柔情,希望这些不受欢迎的婴儿能躺得舒服些。
  这些凭空出现在红咪石墩上的孩子,十有八九是从花艇上来的。花艇和漂浮在珠江上的其他千百艘舢舨一样,围着外洋船做生意,别人贩卖蔬菜瓜果、鲜鱼、米酒和鸡蛋,花艇出售肉体的慰藉。经过了六个月的航行,水手和商人都需要这个。朱利安神父的孩子们,除了最小的那个,都是贸易季的遗留物。广州城的育婴堂不收华洋混血的小怪物,于是辗转送到这座摇摇欲坠的天主教远东哨站里去。
  修女们手里有一份多年来拼凑而成的名单,按照首字母顺序给弃婴取名。朱利安神父抵达广州的时候,男孩轮到字母G,女孩的名字消耗得更快一些,已经来到字母M。继混血的“加布里埃”之后,下一个贸易季接连来了两个女孩,看起来应该是马来商人留在花艇上的孩子,分别取名玛嘉利和玛约利,都是“珍珠”的意思,把她们算作珠江的女儿。接着又来了一个男婴,先天残疾,双腿就像扭断的小树枝,受洗后不久就夭折了,按照广州海关的规定,外夷不得玷污帝国的土地,只能送到沙洲上,和无名的外国水手葬在一起。
  1808年,十月初,台风侵袭珠江口,这是自夏天以来的第四个台风,黄埔还没从上一次暴风雨里缓过气来。教堂的屋顶恐怕受不住再一次大雨,朱利安神父花了两天,敲敲打打,加固窗户和房梁。加布里埃和妹妹们原本在圣水盆旁边玩耍,过了一会儿就不见了,但神父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应该就在门外不远处。雨已经下起来了,某个地方有块没固定好的窗板砰砰作响。神父笨拙地爬下梯子,把工具扔到地上,抓起提灯,跑到门外去找孩子们。
  门前空无一人。红咪石墩孤零零地泡在积水里,被雨水打湿的地方变成棕红色。“加布里埃?”神父喊道,“玛嘉利?玛约利?孩子们,马上回来!”
  在提灯闪烁不定的光线里,他看到泥地上的一串小脚印,从教堂门口一直延伸到用竹枝围起来的小花园。神父快步冲过去,叫着孩子们的名字。闪电割破了沉重的雨云,滚滚雷声从海的方向传来。上一次台风吹倒的棚架还没来得及修理,堵住了路,神父手脚并用从下面爬过去,不小心碰翻了提灯,顿时被雨点横飞的黑暗吞没。又一次闪电,眩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园子,他终于看到了孩子们,全都蹲在垃圾堆旁边。几天前,修女们把断枝树叶和损坏的家具扫在一起,准备等晒干了全部烧掉。加布里埃看见了朱利安神父,起身走过来,女孩们跟在后面,都淋得透湿,头发一缕一缕粘在脸上。玛嘉利抱着什么东西,小小的,像只猫崽,只是没有毛,沾着血,几乎就像一大块新鲜切下来的鲫鱼肉。神父好不容易重新点燃提灯,举起,让光线落在孩子们身上。
  那是个新生婴儿,连脐带都没有剪,布满黏液和血,也许在残枝败叶里哭了很久,现在已经没什么声音了。神父四下环顾,除了黑暗和大雨,什么也没看见,抛弃婴儿的人肯定早就走了,甚至没给孩子留下一块布片。朱利安神父脱下外袍,包起弃婴,和孩子们一起回到教堂里。
  这个男婴排到字母L,修女们叫他吕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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