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当真如此,那便是天意了,”宋景昕道,“本宫便斩了那妖道,清君侧。”
“你!”宋景时气结:“汉武帝时的太子刘据,便是因为斩杀江充被指谋反而死的。兄长如此冲动行事,可曾想过后果?”
“便是做过最坏的打算,才让你撇清关系的。”宋景昕站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以示安慰,“太子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后下令不准叫太医,如此怕是拖不了多久。平白无故的,不会有人去加害一个女人,只因她倒霉嫁给了我罢了。仔细算来,李选侍也是因我而死的。无论背后之人是谁,都是冲着太子这个位置来的。李选侍已经殒命,我不能再让太子妃因我而死。小时,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宋景时咬住下唇,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永定侯:“姨夫也同意?”
永定侯叹了口气:“那微玉入宫之后,陛下便将大朝改为每旬一次。如此,也有三个月未曾上朝了。百官后妃,非经传召,都见不得天子一面。就连内阁的几位阁臣,有事面见天子,都需先写好青词送上去,若是陛下看着喜欢,才得召见。”
“我辈武将本不该参与朝政,但那微玉陷害太子妃,已涉国本。即便太子殿下不说,时间久了,也将有人站出来清君侧。”永定侯的语气坚定:“晋王殿下回府后便将今日之事忘却,启明会跟随太子处理此事,殿下保护好自己,不要参与。倘若事发,护好娘娘,不必为我们说话。”
第十七章 玉殒
黄喜在宫外偷偷请了大夫,割去胡子扮作太监带进宫。大夫不情不愿,肩膀上架着一把开了刃的宝剑,持剑的是在黑夜之下更显戾气的太子殿下。
太子妃只剩下不多的力气,身下污血断断续续,肤色因过度失血而愈发苍白。比照入宫之时,她已经瘦得只剩半副身子,窄袖中衣包裹着纤细的手腕,几乎瞧得见骨头。宋景昕点了许多灯,将大夫押至床帐之前,也不避讳那女之嫌,强逼着大夫诊脉。
老大夫瞧着太子妃的面色便开始摇头,旋即摸脉,下意识地摸胡子叹气。没摸到胡子,只得郁闷地向上吹嘴边空气。“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剑尖向着大夫的眉心靠近半寸,老大夫回过头,瞧见宋景昕阴恻恻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你们来找我的时候太晚了,老夫开一副药,一共三帖。这药下去能不能活,尽人事、听天命罢!”
黄喜寻来的这个大夫在民间颇有些名气,剑走偏锋,却治好过许多难症。小太监依照主子的吩咐,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去了客房,并用床单绑了起来。
宋景昕坐在床头,让太子妃靠在自己身前,将煎好的药喂她喝下。太子妃已然喝不下什么东西,蹙着眉强忍着向下咽。事到如今,两个人都不报太大希望。喝过药后,宋景昕扶着太子妃躺下休息,坐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太子妃却忽然觉得有些饿,扯住太子的袖子说想吃蛋羹。
宫里规矩大,日常饮食都有时间定制。为防太子私下里以自己的名义开小灶,皇后下令将东宫的小厨房封了。如今的宋景昕,想要在自己的寝宫里吃一顿宵夜,都需要立一个名目逐级上报。这许多事情他都没对太子妃说,但即便是鸡蛋羹这样的小菜,对太子来说也很难办。
“臣妾来吧。”侧妃徐氏带着个宫女缓缓而来,与沉稳端庄的太子妃不同,这女人身量纤细,一副弱柳扶风的可怜模样,说话也轻声细语。李选侍死后,宋景昕听从太子妃的建议,令徐氏暂管庶务。这徐氏对太子妃很是忠心,瞒着皇后提供了许多帮助。
宫女舀来水,以瓷盆作锅、瓷盘作盖,拿煎药的炉子炖了蛋。这蛋也不来自厨房,原本是徐氏留着敷脸用的。盖好盖子,徐氏拖了个凳子坐下休息,那宫女则蹲坐在炉边看火。宋景昕瞧那宫女的面容甚是眼熟,却绝不是平日跟着徐氏的那个。“你是哪个宫的?”
“奴婢蓉绣,”宫女放下扇子,规矩地给太子行礼,“在太子妃宫中服侍。”
原来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倒是个念主的人。宋景昕琢磨着平时少见这名女子,想来并不十分得宠,此时患难更显出重情重义。“难得你有心,待太子妃病愈,本宫便赏你。”
“谢殿下。”蓉绣一福身,转回去看火,却见徐氏已然接过了自己的差事。转身的时候手肘相碰,徐氏站立不稳,身子向炉子倒过去。蓉绣眼明手快,忙扯住徐氏向后拉,仍叫火苗燎着了袖子。
“娘娘!”蓉绣一惊,想帮徐氏扑掉袖子上的火苗,却被躲开。
女人拍掉袖子上的火星,遮掩住长袖下紧握颤抖的手,缓缓坐回凳子上。“无事,应当是好了,把锅端下来罢。”
蓉绣用厚厚的布巾将盘子托住、掀开,蛋羹的香气便飘了出来。宋景昕性急,当下伸手去拿,被烫得捏住耳朵。
“殿下莫急,可是烫到了?”蓉绣吓了一跳,忙去瞧宋景昕的手指。见无大碍,才发觉自己竟抓住了太子殿下的手,福身请罪,“奴婢该死!”
宋景昕心知有异,却没细想,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宫女蓉绣这才起身,以布巾垫着碗碟将蛋羹取出,放在托盘中端给宋景昕。
“奴婢入不得太子妃寝宫,辛苦殿下了。”
宋景昕淡淡地应了一声,端着托盘回到寝殿,不曾注意到身后小宫女追随的目光。
蓉绣目送太子离开,直到对方被房门掩住身影,才垂下眼。转身瞧见徐氏神色飘忽,呆呆地站立着,手指头无意识地抠住炉火烧出的小洞。
“衣裳都燎坏了,娘娘将衣裳换了罢,奴婢拿回去补补。”蓉绣眼尖,瞧见徐氏袖口上还沾了些白色的粉末,便用帕子去拂,“怎的还沾了这么些灰。”
徐氏背过手,极不自然地躲开蓉绣的动作:“许是刚刚摔在地上蹭的,回吧。”
“娘娘宽心,太子妃会好起来的。”蓉绣宽慰徐氏,心中却也不报太大希望。
蓉绣这些日子都跟在徐氏身边帮忙,女人之间相互安慰权当作伴。这日也如往常一般形影相随,轻车熟路地打发了宫人,准备服侍徐氏换衣裳。徐氏行至帐后,脚步忽地一顿。“你先回去歇息罢,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
蓉绣微微蹙眉,想要劝慰,终究还是不大放心地退了下去,并不曾留意帐后露出的黑色衣角。
第二日,黄喜早早地起来为太子妃煎药。只见蓉绣又寻来了个碳炉子,躲在背人处给太子妃炖汤。食材是晋王府偷偷送进宫的,掩在一箱野兽皮毛里,是晋王在战场狩猎所获。那民间大夫颇有些手段,太子妃服药之后胃口见好,多少给身边的人添了几分希望。
微玉这日来得也早,往常他要侍候天子先做早课,怎么也得等到晌午之后才到东宫。微玉一来,黄喜便需过去盯着,那药需时刻不停地看着火,只蓉绣一人看不过来。好在徐氏这时也来了,女人面色憔悴,擦过胭脂依旧遮掩不住。她接过黄喜手中的差事,打发小太监去了,与蓉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娘娘昨夜可是没睡好?”
“心烦,睡不着。”徐氏扇着炉火,余光瞟到矮几上没拆的一包药,下头垫了张纸,正是那老大夫头日里写下的药方。方子上简单地列着十多种药材,并标明了每种的用量。徐氏将纸张拽了出来,略微浏览一遍,只觉得全然陌生。
“不怪奴婢多嘴,娘娘您担心也没有用,平白熬坏了身子。”蓉绣宽慰道,“太子妃娘娘吉人自有天佑,总能挺过来的。”
徐氏心烦意乱,只觉得蓉绣的话音如苍蝇一般吵闹,眼前的文字半点记不进脑子里。她将心一横,扯过方子叠起来,收入袖中。
不料这一动作刚巧被蓉绣看个正着:“娘娘你拿方子做什么?”
“左右药抓完了,”徐氏支支吾吾地说,“我见这方子神奇,拿回去研究研究。”
“这是给太子妃开的药,可不能乱吃,需得对症下药。”蓉绣忙道。
“知道,知道,我就是看看。”
这厢太子妃病情有了好转,微玉的做法也到了最后一天。两日后便是十五,永定侯世子朱启明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准备在途中伏击微玉。
宋景昕再瞧微玉那张老脸,便当他是个死人。由着这人在东宫装神弄鬼,一把火焚去了老鼠的尸身。也不知这道人燃了什么东西,焚尸之时并没闻见臭味,反倒是散出阵阵松香。
太子妃身上仍没什么力气,戴着个月白色的抹额靠在床头,小口饮着蓉绣炖好的鸡汤。宋景昕本打算亲手服侍夫人,奈何实在手笨,不是碰到鼻子便是擦到脸。太子妃被他逗得笑了,难得恢复几分神采。
淡淡的松香飘入室内,太子妃忽觉有些晕眩,刚刚恢复的胃口也淡了。“这什么味道?”
宋景昕看向窗外,见微玉正在焚烧老鼠,当即摔了窗户,将所有打开的窗缝都关得死死的。
“怎么关窗了,还怪好闻的。”
“死道士弄出来的味道,再好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宋景昕嫌弃地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