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宋景昕一掌拍在妆台上,束发的玉簪受震落地摔成几截。
小太监惊恐地跪了下来,两手抱住太子的小腿,生怕他一怒之下打杀了宫女。“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宋景昕本能地想将小太监踢开,终是忍住了,撇开头不去看那令人生气的宫女:“你……滚,滚出去!别叫本宫看见你!”
蓉绣爬起身,用袖子点了点眼角,微微福身告退离开。
宋景昕待她走得没了影子,方才用脚尖踢了下小太监的手肘:“起来,备马,本宫出去一趟。”
“殿下,哎哎……您的头发……”
太子躲在东宫颓废了许久,近来因着小儿的陪伴,略有了重新振作的心思。这日他本约了宋景时出宫说话,临走又被蓉绣扫了兴致,便打发小太监去信放了妹妹的鸽子。
宫外自然也落了雪,街市上人烟稀少。宋景昕打发了随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渐渐地觉着有些冷了。他瞧见前头立着个四角小楼儿,燕脊斜飞,挂着酒楼的招牌,二楼上有人戴着斗笠,凭栏煮酒观雪。火炉中热气蒸出,飘出滚滚白雾。宋景昕瞧出几分安逸,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也入内叫了些酒来。
许是天气太冷,酒楼的生意格外好,宋景昕没要到雅间,只得在大堂屈尊坐了。好在桌椅也收拾得干净,宋景昕倚在柱子上,一边喝酒一边听那卖艺的女子唱曲儿。身后坐着个老头儿穿着灰布袄子,操着个胡琴配乐。唱曲儿的女子一身淡粉的袄子葱绿的裙儿,咿呀呀唱着京中小调儿。
女孩十三四岁年纪,相貌只算得上清秀,小身板豆芽菜一般窄小。她生了副好嗓子,开口如莺鸣,清灵灵的使人听着舒坦。宋景昕没去关注她唱的是什么,只瞧着酒馆儿内许多男人目光都落在那小姑娘身上,倒是对着一棵豆芽菜喝得津津有味。
曲罢,女孩儿谢客讨赏。那老人也将胡琴放下,略微将姑娘挡在身后。小丫头只吃得几年青春饭,如此卖艺也赚不得许多钱,到手的也只是零星几个铜板。
场内有个虬髯汉子,眼下有疤、胡须入鬓,相貌十分凶恶。这人身量高大异常,只瞧模样倒是判断不出年龄,说二十也有人信,说四十也不富余。宋景昕注意到这汉子,打那姑娘开了嗓儿,他便没喝几口酒,两只铜铃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果然,待那老头儿放下了琴,这汉子便打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讨好地递给姑娘。姑娘瞧见他便退了半步羞怯地不抬头。汉子嘿嘿一笑,牵起眼下疤痕颤动,讨好地将纸包打开竟是一包玫瑰糖。姑娘不喜反惊,跳脚躲到老人身后,不住地摇头。
“不能吃,坏嗓子。”老人道。
“跟哥哥走,日后也不必唱曲儿了。”虬髯汉子豪迈道。
姑娘羞红了脸,埋在爷爷身后不肯抬头。酒楼里的看客来了兴致,吩咐唏嘘地起哄起来,虬髯汉子不怕打趣,也随着声音大笑。
宋景昕看不下去,他虽觉这姑娘没什么姿色,配给这么丑的汉子也着实糟蹋了。况且如此凶恶之人,仗着勇武欺辱老弱,着实令人不齿。曲不醉人,太子殿下自己倒喝了不少,如今借着微醺的感觉,也打算英雄救美一回。
宋景昕在布袋中翻了翻,寻出两个银锭子来,对着那老人招了招手:“老头子,来,给你赏!”
老人忙不迭地走过来,躬身捧上个竹篮子,里头堆着些铜板和散碎银两。宋景昕将两个大银锭子一丢,那老人见后一惊,伏地叩头谢赏,怯懦地不敢要。“乡野粗音,不值得这许多赏钱,贵人随意打赏些便好。”
“无妨,爷没那么小的银子,既给了你你收下便是。”宋景昕摇头晃脑,摆出一副地主家傻儿子的姿态,“这丫头是你什么人?”
“回贵人的话,是小老儿的孙女儿。”老头子回道。
“嗯,不错,”宋景昕道,“这丫头瞧着是个有造化的,可不能叫乡野丑汉占了便宜。今日便跟了爷我回府,日后入宫当个娘娘,你这个老儿也跟着有福享。”
小老头吓得一个激灵,两手颤颤巍巍地差点翻了篮子。那小姑娘更无欣喜神色,竟小跑着躲到了虬髯汉子后头。
宋景昕心道我今日莫不是没看黄历,一次两次都被女人下了脸面。又见那虬髯大汉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撸起袖子似是要找他理论。宋景昕自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性子,他这次出门没带兵器,赤手空拳不是他的专长,只得先发制人。太子殿下抛开风度,一招黑虎掏心袭向汉子。那汉子也是敏捷,一个侧身躲开,做了个防御的姿势。“你作甚!”
“收拾你这欺辱女子的恶徒!”宋景昕回道,说罢又是一拳袭向汉子左胸。
说来这汉子也着实有些冤枉,他天生面相凶恶,却没有挑衅的意思,原本只想与宋景昕分说清楚。谁知宋景昕这位爷近来一向脑子不好,不分青红皂白就何人动手,将虬髯汉子也激起了几分火气。两人你来我往、你推我挡,如此过了几招。那虬髯汉子摸出了宋景昕的路数,知他武艺虽精却不擅拳法,几个回合下来便将人压在下风。“停手,你不是我的对手。”
虬髯汉子好言相劝,宋景昕却反而受激。他生平头一次认真与人搏斗,有极强的胜负之心,竟是越挫越勇,提起万分的精神来。
酒楼里的客人被吓跑了不少,仍有些胆子大的站在角落看热闹。宋景昕抄起长凳劈砍,那汉子空手将凳子夺了放回原位,兜头又见一张桌子。太子殿下不识民间疾苦,自小便随意摔打东西。那虬髯汉子却不愿碰坏了家具,被这顽童闹得左支右拙。大汉见宋景昕衣着华丽,本不愿伤人,如今被他缠得无法,只得狠下招式。待得宋景昕一招袭击来,那虬髯汉子微微后撤,就着动作擒住他的小臂向后反剪,同时左手手肘上挑对方对方手臂一绕一推,两指并拢点中胸口。
宋景昕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四肢都失了力气。待那汉子松开他的手臂,他便脱力跪坐在地上,微微一动便牵起胸口剧痛。
宋景昕自幼习武,自然听说过点穴手法,只是这门功法高深得如同传说。如今倒在这小酒馆里见了,当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他动弹不得,只暗自调整内息,反倒引得胸口更加疼痛。余光瞧见那唱曲儿的女子走了过来,宋景昕刚在心里夸了句这姑娘讲义气,便见那丫头片子走到了虬髯大汉面前,竟还不顾羞涩开了口:“大牛哥,这公子瞧着富贵,你伤了人可怎么办,快跑罢!我……我家里还有些银钱,拿给你路上作盘缠……”
宋景昕一口老血咽进了肚子里,感情这俩人是一对儿啊,合着在场在许多人瞧的是他一个人的热闹。
大牛也发觉此事不得善了,沧桑地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打算先替宋景昕运功解穴。男人的两手将将探至宋景昕身侧,却听得一个少年暗哑的声音叫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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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羿:英雄救美的正确姿势
第二十章 故人
宋景昕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寝殿,入眼便是熟悉的床帐,还能闻见惯用的熏香。晕倒前的记忆渐渐回笼,他似乎见到了久违的人。
原来在酒楼中,那虬髯汉子也怕点穴久了闹出人命,打算为宋景昕推宫活血,不料被突如其来的少年打断。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消失许久的楚王宋羿。宋羿这日刚刚抵达京城,尚未面圣,先约了荀宽几个熟人打探宫中情况。此等私密会面,宋羿选了个避人的小酒馆,却不曾想与微服的太子赶在了一处。
大堂内宋景昕与人打斗,声音传到二楼,宋羿闻声出来瞧,恰巧见到太子闹事。荀宽扶了扶额头,总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荀大人也是个练家子,他瞧出太子殿下处于下风,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帮忙。宋羿却阻止了他,只叫众人躲在包厢里,待自己下楼平息了事端再分头离去。
宋羿不曾习武,但同行的几个随从正在不远处放风。他先去叫了几个护卫进来,却瞧见不中用的太子已经被打倒在地,那虬髯大汉似乎要乘胜追击,赶忙出声制止。
这厢宋羿同那大汉分说,宋景昕瞧救他的少年却是越看越眼熟。直到对方说:“此人是在下兄长的不肖孙儿,既然碰到了,少不得替兄长管教一下。”
宋景昕这才想通,当即喘息着叫道:“我的二爷爷,你都长这么高啦!”
宋羿被打断了谈话,便也转过头来,微微弯下腰与宋景昕对视。少年的身量与两年前拔高了不少,两颊也褪去了婴儿肥,开始显露日后英俊的轮廓。宋景昕瞧得忘了胸部疼痛,伸出爪子做出了自己梦寐多年的动作,捏了他二爷爷的脸。
宋羿防卫意识极强,当下将人一把推开。宋景昕被推得身体后仰,后脑撞上了桌腿,径直晕了过去。
宋景昕骂了句娘,躺在床上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胸口沉闷已消,却仍有些虚弱提不起力气。黄喜一直守在外头,听见帐内动静,忙迎上来:“殿下醒了?”
宋景昕哼了一声,黄喜当下掀开床帐,请示太子要不要起。宋景昕就着黄喜的手坐起来,余光瞧见屋里还坐着一个人。“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