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路不好走,皇叔到了地方也不急着赶回来。朕记得皇叔的封地也在武昌府,不如趁机将那边的王府修葺一番,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陛下这是准了臣的请求?谢陛下!”宋羿跪地谢恩,难掩面上喜色。“臣不敢久留,宗人府的差事还需臣处理。”
宣庆帝见他喜形于色,又不打算久留,心中更信了几分。这模样果真是为老师担忧,并不似暗地里有什么动作。“公务交给左右宗正便好,一群老头子还办不好宗人府那点差事?”宣庆帝打定主意,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让楚王提前就藩,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陛下厚爱,”宋羿谦恭回道,“那臣便借机在楚地玩耍几天,公务上与几位郡王书信往来,总要赶在编修玉牒之前回来。”
宣庆帝在心里掐算,玉牒十年一修,上次大修是在宁德四十五年,距离下次编修尚有三年。如此,待得编修的日子近了再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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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宫闱
宣庆六年,秋,奉天殿。
宋景时一身轻甲立于丹陛之南,身后左右两侧并立着十名高阶将领。大捷之后,倍感思亲,夜以继日地自边关赶回,蜜色的面容之下仍带有风尘之色。
随着乐声响起,天子车架出。宋景时的目光随着仪仗而动,瞧着阔别已久的父皇自远而近,比之从前清瘦的身体经由侍官的搀扶下辇,于上首落座。乐声先停又作,兄长宋景昕携诸王而出。宋景时立于众人之首,在礼官的指引下行礼叩拜。礼毕,各部尚书就位,竟有半数面孔与宋景时离开之时不同。
宣庆五年可谓多事之秋,本来东宫有孕,春闱又为大洛增添了不少人才,开端还是不错的。五月里,东宫又一位选侍有了身孕,这本是喜事,后宫却因此生了许多龃龉,甚至一度闹到天子面前。家宅不宁,太子在朝堂之上也犯了些错。宣庆帝对宋景昕生出些不满,几次当着臣子的面斥责太子,待宋景时反而日渐亲近。虽未明示,但隐隐有改立太子之意。
面对父皇的亲近,宋景时只觉得脊背发凉。兄弟间相处时恭敬友爱,私下里却仍旧有了隔阂。终于在这年蒙古扰边之时,宋景时力主作战、自请出征。此时她不曾与母亲和哥哥商量,只希望这次之后,能够扎根军队、远离朝堂。
边关苦寒,征战的日子比预想还要艰难。宋景时女扮男装统帅三军,更担着一份小心,夜里时常无法安睡,因思念家人暗自落泪。终于浴血杀退了蒙古兵,宋景时承载着三军将士的情思回到京中,一切却与离开时不一样了。以丹陛为界,宋景时只觉得眼前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将本已淡薄的亲情隔得更远。
赞礼唱跪,拉回宋景时的思绪,只听承制官宣制曰:“朕嘉皇九子晋亲王、石平、王靖武……,为国建功,宜加爵赏。今授晋王‘护国’封号,统领兵部,赏银千两……”
封赏过后,将军们顾不得寒暄,纷纷离宫回家。路过东宫的时候,宋景时差人通报,却被告知太子未归,太子妃身子不便无法招待。宋景时没瞧见黄喜,东宫的宫人们也换了个许多,一个个面无表情,气氛沉默得诡异。
回到王府,又是另一番天地。王府的女人们望眼欲穿,早早地梳妆打扮好,等待宋景时归来。宋景时换过衣服入得厅堂,王妃带领一众妃妾给宋景时行礼,随后太监仆妇们也都过来磕头。宋景时出征一年有余,少有音信传回,心知家中女人跟着担惊受怕,温言安抚了好半晌,才与王妃回到寝殿。
女官蓉锦跟在晋王身后,服侍主子宽衣、净手,又上了新沏好的茶。凡晋王日常起居,均由此人照料,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蓉锦皮肤白皙、脖颈纤细,宫女们的衣裳都有定式,她这日穿的是一身崭新的淡绿色宫装,头发高高束起,碧色的玉兰花耳坠子吊在银链一端,随着动作在洁白的脖子两侧摇晃。“你下去歇着罢,本王在塞外猎了些狐狸皮毛回来,过后你挑几张,裁衣裳做领子用。”
蓉锦应诺一声,脉脉地瞧了宋景时一眼,方才行礼退下。
王妃将一切看在眼里,她坐得累了,扯过一个垫子放在腰下,对宋景时道:“蓉锦跟着殿下也有些年头,该给个位份了。”
宋景时咳了一声,岔开话题:“这个不忙,晚上还有家宴,我今日见父皇精神不如从前,皇兄的东宫也是氛围怪异,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给我讲讲。”
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晋王妃住在宫外,又不曾特地去打听,所见所闻以讹传居多。
立秋之时,太子妃临盆,生下一个女孩,取名宋昭龄。这是孙辈里第一个孩子,尽管失望,宣庆帝仍旧让宗人府为其拟定封号,给了郡主的封位。太子妃这一胎颇费了些折腾,身子受损,卧床养了许久。宋景昕一贯是不管后宅事的,太子妃又生了病,本就不合的东宫后宅更加混乱。
此事追根溯源,便要说那位同样有孕的李选侍。
李选侍是在太子妃有孕之后,由皇后做主送到东宫来服侍太子的。因宋景昕素来不爱女色,一个月里有大半时间搂着啸空独宿,偶尔歇在后宅,也是与太子妃同寝。以至于从成亲到太子妃有孕,其余妃侍无一人承过宠。尊重正宫,原本也合乎规矩。但太子妃有了身孕,便无法承担服侍太子的重任,需得主动将机会让给其余妃侍。东宫的女人们望眼欲穿,却盼来了一个空降的李选侍,如何不恨。宋景昕又是个糊涂人,不懂得女人之间的弯绕,竟真的遵从皇后的嘱咐让李选侍服侍生活起居。东宫后宅的战争,自此打响。
“别的不说,那李选侍的嚣张我倒是亲眼见过,”晋王妃向塌上挪了挪,躲开宋景时伸到她腰下的手臂,“那日我去给母后请安,路过东宫的时候去拜见嫂嫂,正赶上嫂嫂身体不适。李选侍打扮得花枝招展,招待我去花厅喝茶,竟是一副主人家的姿态。东宫的下人们也都听从她的吩咐,我去探望太子妃竟然连句话都传不进。”
偷袭不成,宋景时也脱了鞋上榻,将身子向王妃凑了凑“皇兄没管过么?”
“说到这个我便来气,太子当真是个糊涂的!”一个软垫飞到宋景时面前,被他单手接住。晋王妃翻了个白眼:“太子当时就在东宫,竟是默许了李选侍管理庶务。你们男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主儿,一个一走两年连封信都不寄,一个住在家里都能让老婆叫人欺负了去……”
宋景时摸了摸鼻子:“皇兄心大,估计没想到这一层。后来呢?”
“太子妃临盆之后,身子便不大好。李选侍挺着个肚子,天天去坤宁宫请安,明明母后没叫她过去,她还上赶着到处显摆。”王妃撇了撇嘴,“她一个选侍,放在寻常人家连姨娘都够不上,哪来的脸见天去给婆婆请安。”
“你离京之前嘱咐过我少往宫里走,我一直记着,连带着府里的女人们我都叫她们少同外面来往。但嫂子病重,我于情于理都得去瞧一眼,结果见到人,当真病势沉重。太子叫那狐狸精傍着,竟是一眼都没过去瞧过,你说气不气人!”
晋王妃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宋景时的大腿上,触到了腿间一团软肉:“这啥?”
“没,没啥……”宋景时眼角抽搐,“你继续说。”
“哦,然后没几天,李选侍便死了。”王妃嫌弃道。
宋景时:……
宋景时走后,太子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政务上,往日斗鹰跑马的爱好都放在一边,去后宅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他知晓后宅之中有些争斗,但繁重的政务使他无暇他顾,便对女人之间的官司假作不知。
那日宋景昕同往常一样在文华殿处理奏章,忽听宫人来报李选侍受了惊,请太子殿下过去安抚。宋景昕烦不胜烦,却记挂着李选侍肚子里的孩子,便跟着来报的内官走了一趟。行至殿前,宋景昕瞧见几个太监慌慌张张埋着什么东西,动作又做得很慢,像是专程等着他过来看。宋景昕呵住众人,凑近一瞧,见是五只剥了皮的老鼠,当即恶心得捂住口鼻,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主子呢?”宋景昕问。
“回殿下,主子在里头,由太医诊脉。”
宋景昕行至殿内,太医正在外间斟酌着开药。他问了几句,知是受了惊吓,对胎儿无损,便放下心来。纱幔之后,李选侍捧着心口,双眼无神,似是仍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宋景昕瞧她的模样不似作伪,温言安慰了几句,李选侍伏在他怀中,好半晌才哭出声。
“殿下,妾这是遭了人妒恨,恨妾肚子里的皇孙。”李选侍扯着太子的衣襟抹眼泪,“一定是太子妃,她生了郡主,便不想让臣妾生出儿子来……”
“住口!”宋景昕打断李选侍的哭诉,“太子妃她不是……”他本想说太子妃不是这样的人,但话到嘴边,却发觉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太子妃,两人之间的交流实在太少。“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本宫明日叫黄喜去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