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选侍将脸埋在宋景昕怀中不说话,掩盖下眼角的得意之色。
李选侍这一倒下,后宅又没了主事之人。宋景昕来到太子妃处,见太子妃病势沉重,才发觉李选侍平日里对他说的都是假话。“不是说只是产后体虚,没有大碍么,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唯唯诺诺不敢发言。宋景昕忙传了太医给太子妃诊病,情况却不乐观。“殿下,”太子妃强撑着身体,叫宫女扶着坐起身,“臣妾的身子怕是不成了,不能再服侍殿下。侧妃徐氏人品端正,可将府中庶务暂时交由她打理。还有小儿【1】,也拜托她照管。李选侍为人张扬跳脱,其言行实难为府中女子的表率,臣妾恳请殿下不要再叫她管事了。殿下若宠爱她,便多给她些赏赐罢。”
“哎呀,是本宫不好!本宫听信了李氏的谗言,这些日子对太妃疏远了……”宋景昕扶着太子妃重新躺下,“你好生休息,别想那么多,病总能好的。本宫明日便让徐氏暂管庶务,等你好了这东宫仍是你说了算。那个李选侍,便叫她禁足养胎,日后也随太子妃发落……”
无论宋景昕作何保证,却也已经来不及。
这夜里李选侍便发了热,人也时睡时醒,醒来便胡言乱语。她说的都是些辱骂太子妃的话,宫人太医们都低着头不敢听。天亮之后,李选侍更加神志不清,嘴角呕出不少秽物。太医们瞧她模样,觉得像是中了毒,不等他们商量出对策,李选侍便撒手去了。一尸两命,还带走了腹中已然成型的男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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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儿是郡主宋昭龄的小名。
第十六章 压胜
“怎的就忽然死了?”宋景时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是后宫女子争宠惯用的伎俩,那李选侍手段并不高明,能活到现在纯属运气好,碰见了糊涂的太子和病弱的太子妃。既如此,太子妃仍坚强地活着,李选侍竟先一步死了。
“东宫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晋王妃放低了声音,凑近宋景时耳边,“不过宫里都在传,太子妃用了压胜之术。”
听闻“压胜之术”,宋景时忙制止了王妃说话,吩咐左右宫人退下。洛朝严禁巫蛊,这是太祖时便定下的铁律。从前英宗在的时候,宫内曾出过一次巫蛊之祸,牵涉百余人俱被处死。宋景时那时年纪还小,尚随祖父住在东宫,对于此事仍然记忆深刻。
“蓁蓁,我不知这事是谁说与你听,你在府里与我说说便罢,可千万别到外头去说,若是叫父皇听见……”
“哎!”宋景时话没说完,便被王妃扯了一把,“我知道宫里忌讳巫蛊,但这都什么年月儿了。晚上你入宫便知,如今带头做这事的可不正是父皇么!”
这晚,在御苑太液池举行了家宴。虽为家宴,但是为了庆贺晋王凯旋归来,在京的亲王郡王、后宫内有品级的妃嫔都要参加。宋景时到得早些,先见过了几位皇叔及堂兄妹、又见了久不露面的姑姑端和公主。临近开宴的时候,太子也露了面,却是容色淡淡,并示意宋景时不要多说。
直至宴会结束,宣庆帝也没有露面。陈敬贤带来了天子的旨意,先对晋王例行嘉奖了一番,又言天子在交泰殿闭关体悟天道,请在场诸人自便。见众人都见怪不怪,宋景时扯出一张笑脸,与宗亲们相互敬酒,又是一番虚与委蛇。
席间听得众人闲谈,方知宣庆帝近来信奉一位仙长,正在修习长生不老之术。那仙长有言,所谓长生,便是子孙无尽、生生不息。天子修行,须入住寓意‘天地交合,康泰美满’的交泰殿,须远离成年子女,多亲近后宫年轻女子,繁育子嗣,唯有以新生儿源源不断的生气滋养,才得长久。不说宋景时,就连太子也有半年没见过宣庆帝。
喧哗之中,太子独自坐在席位上,自斟自饮。宋景时瞧见兄长的低迷,遥遥敬了一杯酒。宋景昕将杯中酒饮尽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宫宴散后,宋景昕匆匆赶回东宫。偌大的宫苑静悄悄的,妃妾们各自紧闭房门,连蜡烛都不敢点。太监宫女们各自服侍主子歇息,除了值班的侍卫,竟无人敢出来乱走。就连往日爱在园子内嬉戏的野猫也觉得氛围诡异,转到别的宫殿去玩耍。
宋景昕行至太子妃处,殿门外立着个身穿道袍的老头儿,身侧点着鬼火似的灯笼,口中念念有词地比划着做法。院子中央放着个冰盆,盆中是五只半腐的没皮老鼠。老道手中提着一把木剑,指尖微动便燃了一张符,木剑穿过火焰扎在老鼠身上,穿出一个干涸的洞。
宋景昕深吸了一口气,衣袖被身侧的黄喜死死抓住:“殿下,别冲动。”
头脑被一阵血气冲得发昏,宋景昕勉强忍下怒火,咬着牙问那道人:“你怎么还没走?”
老道士没搭理太子,仍将口中的咒语念完,又做了一套杂耍把式,这才收了剑。“是太子殿下呀,今日施法已毕,贫道这便要走了。”老道士笑眯眯地收拾好行头,提着灯笼便向外走,忽地脚步一顿,“对了,再有三日这反杀术便生效了,到时候施术之人将流干血液而死……”
宋景昕怒不可遏,推开黄喜便待上去打他。室内忽地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宋景昕舍了老道推门入内,见太子妃摔在床脚,正扯着帐幔想要爬起来。他当即上前将人抱起,放在床上后又要为她盖被子,瞧见左手手掌上占满了鲜血。
“我去杀了那妖道!”宋景昕大叫一声,便待出门,被太子妃两手抱住。
“殿下别去,”太子妃容色苍白,与其说是环抱太子,不如说将自己挂在太子身上来得贴切,“臣妾行得正坐得端,且随他折腾便是。若是杀了那妖道,反倒显得臣妾心虚。太子一味袒护臣妾,在外人面前,更分说不清了。”
“那也不能由着他咒你!”
“殿下,”太子妃虚弱地笑了笑,扯了扯宋景昕的袖子,“让殿下沾了污秽,先去洗洗手罢。”
“啊呀!”宋景昕一拍脑门,在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手印。即便东宫坚持,太子妃施压胜之术已经在宫内定了罪。皇后下令,不许宫人服侍太子妃,也再不许请太医诊病。如此情形,宋景昕只得亲力亲为。他是真不懂得照顾人,只顾着生气,便又忘记了太子妃仍在流血。“我去打水来给你洗洗。”
“别……”太子妃扯紧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左右臣妾是要死的,殿下别管了,都是些污秽之物。”
宋景昕才不管太子妃的羞恼,三两下解开她染血的中衣,用沾了水的巾帕帮她将身子擦拭干净,又翻出月事带在太子妃腰间系好。太子妃的两腿经由冷水擦拭,又见了风,开始不住颤抖。宋景昕这才发觉冷着了人,忙扯过被子,用干净的一面将人卷起来。
“本宫,实在不懂得服侍人。”宋景昕懊恼道。
“很好,能得太子服侍,臣妾三生有幸,”太子妃拉过太子右手,其掌心处有一层薄茧,是她惯常喜欢触摸的地方,“臣妾从前以为殿下不喜臣妾,如今才知道殿下是真性情,挂在脸上的喜怒便是真的喜怒。能得殿下如此关照,臣妾便是此刻死了,也无遗憾了。只是后悔,当初该同殿下多说些话的。”
“你别多说,”宋景昕听了太子妃的话很是难过,“本宫叫黄喜去煎药了,等下端来给你,吃过药病便好了。”
太子妃见他心里难受,便不多说,温柔地记下男人的面容:“小儿呢?”
“乳娘带着,搬到徐氏屋里了。”宋景昕将人搂紧了些,“小儿夜里总是找你,你可得快些病好,女儿离不开你。”
第二日宋景时接了永定侯府的帖子,邀晋王入府赏菊。宋景时思量着姨夫一家武将,可从没有过如此闲情雅趣,想来是有话对她说。思索片刻,她叫来王妃换上便装,没带仪仗,微服前去。
到了侯府,晋王妃被永定侯夫人请去后院赏菊,宋景时则随着表兄来到侯爷的书房。
“殿下进去罢,臣在外头守着。”永定侯世子朱启明一身武袍,对宋景时略微点点头。
宋景时心念微动,轻轻推开门,果然见书房内姨夫身侧,赫然坐着兄长宋景昕。
“小时,过来,”宋景昕对妹妹招了招手,身后房门已经被朱启明重新关上,“太子妃身边离不开人,我长话短说。”
宋景昕的计策很简单,那微玉真人日常宿在交泰殿,但每月十五都会出宫,美其名曰处理门中事务,实际上怕是出去采买骗人的物件。宋景昕已经打听到了这道人在宫外的落脚之处,他计划扮成劫匪将人绑了,严刑审问出其同伙及背后指使之人,一旦他招供便将其杀死。随后再将其供词混入赃物之中流入市井,找个契机让官府发现,如此上报给宣庆帝,也算有个交代。
“此事我与表兄去做,小时你不要牵扯进来。今日叫你过来,也只是让你心中有个准备。”宋景昕道,“目前仍不清楚那微玉受何人指使,受他迫害的也不止太子妃一人,你机变着些,万一我没得手你们晋王府也早做应对。”
宋景时听他说得简单,只觉这计划实在仓促,漏洞百出。“兄长也太冲动了些,你如今连那妖道的底细还没摸清,万一没能得手,你在父皇面前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