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别说他不是了,就算是,又怎样?”
宁约翰:“阿西,常存抱柱信,岂有望夫台。”
阿西:“抱柱而死,也是求仁得仁。”
宁约翰:“得个屁!阿西,等我出去,跟我走吧?阿西,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就该晓得,最好不要跟着那个需得自己奋不顾身的人。”
阿西:“约翰,我聪明么?”
宁约翰:“有时你聪明得像个庖丁解牛的屠夫,有时,你又什么也不懂。这都要看,看你那时面对的是什么人。”
从沪城监狱里出来后,阿西的肚子报了时。于是,他去了小六角路,准备自己吃碗小馄炖,却又好巧不巧,远远瞧见方达曦带着个女人,正坐在馄炖摊上。
饥肠辘辘成了胃里的冰凉,阿西觉着“秘密基地”这码子事,不像敲梆子,不该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地锣鼓喧天,而该是行家手里的和田玉,只该在发现它的人手里,被僻静地欣赏与婆娑。
旁的还好说,方达曦带旁的女人来这里,这就叫阿西的心里,头一次真正晓得了“委屈”是个什么样的写法。
他瞧了眼脚边的几块碎砖头,捡起又放下,放下又捡起,犹犹豫豫着,终究没砸过去。
“没什么的,他喜欢他的,我喜欢我的。”阿西是这么跟自己打商量、排解的。
看起来,还是宁约翰懂得他,他在帮方达曦找公平时,是那样聪明,可在情爱上,却又一窍不通、匹夫之勇、无可如何;方达曦也很懂得他,方达曦不也早说了,阿西是遇着匪徒,只晓得拿破缸顶门的老实人。
心门,也是门。
桑之久到底是什么模样,阿西在馄炖摊前也没看个清爽,因此也害了一项后遗症,翻来覆去好几夜没能睡着。阿西心想着还是将桑之久看真切了,好还自己一个好眠。
因此,这日,阿西央宋戈一道去了桑之久站台的戏园子。
戏园子里的主顾,都是头一次在这里瞧见这么个脸生的男客。见宋戈跟在这男客身后,也都猜出男客九成九是申帮方爷、沪城市长,挨家里养了十多年的小子。
众人瞧着阿西模样好,心想要不说呢,养牛也得挑胸脯最大的那头,长不出这水准,谁肯掏钱平白他养在闺中十几年?也不晓得方爷是什么时候将人搞到手的?
这也不全是旁人的龌龊,你要晓得,姓方的可是军火与银行都敢抢的贼人,他要说自己是个“客气人”,是个人都要盯着他瞧,仿佛他这张脸上有什么对不起“客气”二字的。
满园子的人都拿眼钉阿西呢,阿西自己倒未察觉。
他坐在二楼雅厅,喝了杯茉莉花茶,盯着他的人,举杯;他学方达曦嗑瓜子,盯着他的人,也招呼小二要一盘香瓜子;阿西咳了一嗓子,盯着他的人,嗓子也要发痒,那再来块喉宝吧……
逮鼠瘸了猫,阿西被动地照顾了戏园的小件买卖,却没能瞧见桑之久。
找来戏园经理一问,才晓得桑之久今个就没打算登台,她陪方达曦相房子去了!
阿西瘟鸡似的坐回车里准备回去,一手拖着一侧的腮帮,瞧着窗外的月亮,觉着它亮得、圆得,有些怪烦人的。
阿西:“你说我兄长每天这么来回跑,累不累?累死他算了!宋哥,你说怎么没人送我房呢?”
宋戈平时不大说话,但很晓得旁人的痒痒肉在哪里。
宋戈:“小爷是家里人,小爷有家,不用别人送房。”
“家里人比得上心里人么?”阿西心想。
阿西:“他们今天看了哪儿的房子?”
那夜,阿西烧饼似的又来回翻了一夜,没睡着。
好容易打听出来方达曦替桑之久长眼了哪处的新房产,立马就找过去看了,还心想着,金钱是情谊的化身,要是方达曦给桑之久找的房子没那么值钱,或许自己就不该太上火。
可等去瞧才晓得,方达曦给桑之久看中的是吴青峦卖了抵股债的那座城中山宅。
宅院外有个顶热情的老伯在修玉兰,瞧见阿西立在院外不肯走,晓得不外乎是个沪城的大家小爷也想在这里置宅。
“这处售出去啦!要改姓方啦!”老伯向阿西抛了个媚,指了指沪城西北方的政室厅,“哪个买的,晓得了吧?”
阿西:“方达曦?”
老伯:“哎哟,哪敢这么叫呢!您也不要不甘心,都是要打仗的,旁的人都在卖房子,就他还敢收!哦,他说了是要跟心上人在这好好过日子呢!”
阿西:“最后这话是方达曦说的?”
老伯:“啊!昨个他跟他女人来看房,找我来修修院子外头的玉兰。他还不好意思当人面说,是等女人走了,才跟我说,‘哎,我早想找这么块地,跟她住下来,跟她白头偕老’……”
阿西哪肯再听,他实在意愿化作□□,以身作则将这座城中山宅给炸了!来回一算,还是阿西自己在根上帮桑之久买的房!
“伤敌一千,自毁两千”,到了这时,阿西还没算做成完美百分百,到了下一步,他就已跑步进化到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听说桑之久要陪方达曦去医院瞧牙,阿西借着昨个在戏园嗑瓜子捧出了牙火,也悄悄去瞧了牙医。
可没等瞧见那个方达曦想要白头偕老的桑之久到底什么样,阿西的一颗后槽牙已被无辜医坏。
莫名就丢了一颗牙的阿西去了九道江吹风,瞧着东逝的江水,只觉着古往今来的伤情诗,都是写给自己的。
宋戈一路跟着阿西,想笑又实在不敢出声,低头抑制,却没瞧见前头一块翘桥板,以至腮帮着的地。
方达曦的车正好开过九道江桥,远远瞧见两个大腮帮子从自己车前飘了过去,眼睛追过去一瞧,才瞧清是阿西与宋戈,不晓得二人怎么都肿着个腮帮。
方达曦:“停车!小宋,我让你看着执月,你俩怎么打架!”
再过了几日,桑之久过生辰。方达曦抽空给桑之久办了酒宴,就在方家人暂居的酒店一层。
这成就了阿西头次正经瞻仰桑之久的机遇。
阿西独自坐在角落灌了一瓶洋酒,以至于越看方达曦与桑之久,越登对。
实则,桑之久好不好看、好与不好,阿西已不好做评断,光方达曦要跟桑之久“白头偕老”的心愿,就已叫阿西自动给桑之久画上一百分,另附大五角星。
甚而,阿西发觉自己已做好要叫桑之久“嫂子”的心里设防。
再退个五六七八步吧,不然,又能怎样呢?方达曦就算要娶头黄牛回家,谁也都得照着办、照着喊!
阿西远远学着桑之久做了个托月指。
阿西:“桑之久是还挺招人喜欢的,宋哥。”
宋戈:“是不讨厌。”
阿西刷了眼宋戈:“她吃的什么?看着挺欢的。”
宋戈:“吴嫂说酒水饱人,怕桑小姐饿,叫人给下了长寿面,还卧了俩鸡蛋。”
阿西:“滚滚滚滚滚!你们这些叛徒!”
阿西空了的牙板更疼了,看起来,要叫桑之久“嫂子”的心里设防,他实则并没做太好呢。
老陈醋这档子戏码,总能叫人以一壶酒的时间,从春花秋月、诗词歌赋、多情自苦,谈到谁是婊/子,阿西现下这个心态已算良好健康的了。
又过几巡,宋戈见阿西已醉得说话像中风,便忙将人送回房间去了。
桑之久的生日宴到了后半夜才散,等一泡尿完,方达曦果然也有了酒水饱人后肚里的虚空。神明造人时,将人的肠胃摆在中间,可见食物顶顶重要。
他只好又去找酒店前台要了一碗香油面。
一碗香油面,在碗里泡着,成了方达曦眼里的日月精华。
一碗香油面,足以叫个成年男子饭毒攻心,方达曦吃完就犯了食困,撑着腰、耷拉着拖鞋匆匆回房,预备把没睡完的觉给捉回来。
“兄长出来瞧月亮?”
方达曦吓得险些把才吃进去的日月精华全吐出来,抬头一看,发觉阿西不晓得什么时候立到楼梯角了。
方达曦:“你小子是要暗杀老子么!”
方达曦本来还要再骂的,见阿西在他眼么前滑去地上,便就赶忙上去扶人了。
酒店前台瞧见,忙要过来搭把手,却被方达曦挥走了。
前台瞧着方市长的两处眉头打成了吉祥如意结,想着方市长真没外头传的那样是个遭瘟的王八蛋,方市长是真有人情味,是真心疼自家弟弟。
诚然,前台并没能想见方达曦这会儿,边摸阿西的兜找他房间钥匙,嘴里边骂“小王八蛋到底喝了老子多少钱?”
方达曦扛着阿西过了几个走道,好容易到了阿西的房门口,满腔的香油面已快被拱到脑门,方达曦很是顺了一会儿气才叫面条再安安稳稳地回胃里去。
可!谁!想!到!阿西竟忽然就吐他怀里了呢!
方达曦:“侧那!哇~”
那味儿实在烧嗓子。大意失荆州,方达曦也止不住吐了,肚里那碗宝贝香油面条,终究没能保住。
兀自勉强给阿西和自己洗了个澡,方达曦脚趾头已弹起了棉花,等再去瞧阿西怎么样了,却又发觉阿西像是没了心跳。方达曦吓得忙找来听筒来听阿西的心,阿西倒顶安心地哼唧了一声,还挺轻松地自己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