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愚走过屏风后才看到真正的里屋。
红木桌椅上雕刻着各种奇异的花草和神话中的动物,屏风上是上等的刺绣,就连床旁边放的山川画图看起来都颇有来历。
许知愚心中一直有些不好的预感,在此时更加强烈了。
他总觉得,他们这个据婚的法子是成不了的。
看起来,周莲是非他不嫁,许知萧又是死都不要娶她,两者看似形成了平衡。
但有最致命的一点,那就是许知萧有退路,但周莲没有。
许知萧可以不娶她,然后去娶其他姑娘;许知萧也可以不做官,去道观里修道。
但周莲不一样,她有皇室尊贵的身份,无法事事随心所欲。嫁给许知萧,是她为自己谋的一点点结果。
周谦也知道,所以他尽可能要满足周莲这个愿望。
这样一来,就打破了表面上的平衡,他也就没有什么“可乘之机”了。
许知愚的脑子乱得很,他胡乱换了衣服,出门一看。
许知萧已经没了影子。
王府里钟声阵阵,像撞在他的心上。
他跑去正厅,看到厅外行行列队整齐的士兵,傻眼了。
这么大的阵仗,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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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做在最高一层的席前,笑吟吟地看向台下舞裙翻飞的女子们。
许知萧只觉得肚子里一阵阵地翻江倒海,他还被人死死按着跪在一旁。
周谦上前道:“父皇,今日良辰吉日,父皇高兴是最重要的。礼制一类,考虑到许知萧刚过丧期,莲儿说能省则省,就没有民间那么多讲究了。”
“好,既然莲儿这样说了,那就照她的意思来。”
许知萧眼前忽黑忽白,时不时喘不上气,想大口地咳嗽。
药的毒性开始发作了。
台下台上一片片觥筹交错,满屋子的红色锦缎映得人人面上都精神不少。
许知萧眯眯眼睛努力搜寻。
我娘呢?
许夫人应该是这次宴席里最重要的人之一了吧,为什么找不到她?
许知萧的胃一阵抽搐,他身上一下紧绷起来。
在旁边看管他的人吓了一跳,又重新把他按好。
晕沉了一会儿,依稀间有人大力将他搀扶起来,耳畔数不清的人声,嘈杂错乱得将他淹没。
唯有一句最响亮的话传入他的脑中:“一拜天地——”
许知萧脑中嗡的一声响,顾不得做什么,有两位大汉便将他摁在地上。
“二拜高堂——”
许知萧艰难地抬头,却不曾想余光竟瞟到了大堂的门边。
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孩,身着白衣,逆于千万人中,迎着正午高照的灿阳徐徐而来。
那个人,是他此生最熟悉不过的女子了。
他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上爬满了泪水。
许知萧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他眼前一黑,口中竟喷出鲜血。
下一刻,他便毫无知觉地瘫倒在地。
周围的人都尖声叫起来,想把许知萧抬走的,要清洗场面的,维持秩序的,还有着急忙慌喊太医的,一时间乱糟糟的好像菜市场。
有人小声议论:“这许知萧怎么一出来就被人按着,好像这婚事是逼迫来一样。”
“是啊,你看看,这下急火攻心,真要命嘞。”
还有些“知情人”道:“你们有所不知啊,这婚事的确是有问题。据说公主殿下预选的驸马里头本就没有这位前大学士。”
皇帝一拍桌,怒气冲冲地看向周谦。
周谦急得满头大汗,左右都顾不下了,只好道:“父皇,我先派人送您回去吧。”
送走了皇帝,周谦再回来看时,堂里的人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大家也没有看秦|王府热闹的心思。
留下的寥寥数人见周谦一脸疲倦,面面相觑道:“殿下,此乃天定的婚姻,至于那些面子上的流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殿下一定释怀啊。”
周谦摆了摆手,众人都散尽了。
他顾不上歇息一下,找来手下人道:“莲儿呢?”
“回殿下,公主和夫人回房歇息了。”
“把她看好。”周谦微微点头。
一个手下跑来问道:“殿下,不知驸马爷伤势如何,要不要请医师来看看?”
周谦不耐烦地道:“他能有什么事?多半还是装的!”
他早该看清,这许知萧,原本就是个疯子。永远不要指望疯子能干出正常人干的事情。
周谦径直走向金乡殿,推开门后还未仔细看,便破口大骂。
“许知萧,现在你满意了是吧?把莲儿毁了,你就满意了是吧……”
一个巴掌呼到他脸上,止住了他的话。
周谦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这个打他的人。
竟然是一个瘦小的女子!
许知愚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她的前面直视着周谦。
周谦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女人打,而且还是个这样瘦弱的女孩子。
她双眼通红,眼里盈满愤恨。
周谦回神,瞪着她道:“你是谁?!”
“殿下,如今我哥晕在堂里,我们还未说什么,你倒开始先发制人了?”许知愚道,“殿下果真是行兵打仗的老手,我哥来你们家岂非上了战场一样?”
周谦冷笑道:“许知愚,你还真是文过饰非。许知萧前几天的药是谁给他的?要不是我们将他治好了,他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许知愚道:“既然你已经治好他了,今日又是为何?”
周谦抬手指着他道:“你不如问问你自己。都说长兄如父,你就是这样对待他的?给他下药下毒,坏他婚事?”
周谦这一句话,讲得一语双关,许知愚脸色白了白。
时雨眠不顾许知愚拉着她,上前怒道:“本就是知萧哥哥不情愿这桩婚事,是你们,你们逼迫他的。既然你们不仁在先,那我们不义又怎样?堂堂的皇亲贵族,原来就只会诛心、挑拨?原来就是这样讲道理的?”
谁知,周谦竟笑了笑:“姑娘,我不管你是何人,我又与你何仇何怨,既然你今日来了,那我奉劝你,最好离他们家人远些。”
紧接着,周谦陡然变了脸色,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一家疯子!”
周谦摔上了门,时雨眠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许知愚上去扶她,道:“阿姐,你怎么样……”
“没事。”时雨眠搀着他站起来道,“知萧哥哥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许知愚道:“最多半个时辰。”
时雨眠点点头,坐到许知萧身边静静看着他。
许知愚有点担心道:“阿姐,你不要太难过。”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说的不太对。
时雨眠答道:“没事。天意如此,本不该强求。”
许知愚想问:天意究竟如何,谁又能知道?如今这番光景,上天难道愿意看到?
但他没有说出口。此时此刻,何必乱人心绪。
许知愚从窗格中望向远方。
他,有点想周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心情不好,乱七八糟的事情聚在了一起。
希望没有影响到文章。
☆、望北辰遥遥
“拜见皇后娘娘。”
“快免礼。”皇后面容难得的红润,她将周莲扶在自己的塌边,温和道:“听说你的婚事出了些小差错,不必在意这些虚晃的东西,过日子才是最主要的,不必听别人说什么。”
周莲回道:“谢皇后娘娘关爱,并无大碍。”
看得出,周莲的神情还是颇有些落寞。
“怎么?不高兴?”皇后问道,“距你大婚结束也三个多月了,可又是出了什么事么?”
周莲摇摇头。
并非她不肯说,而是实在说不出口。
难道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自从大婚以来,许知萧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么!
每日用饭就寝,虽说他们都是一起的,但许知萧有问必不答,说什么都不理。
开始,周莲磨破了嘴皮子,声泪俱下,许知萧不为所动。
到最后,她也没辙了,心中又是悔恨又是难过,也懒得再说了。
她试图向周谦诉苦,但周谦听说后虽然暴跳如雷,但也无济于事。
许知萧,实在是个软硬不吃的人。
碰了这个人,□□实在像是碰了颗插在心尖的钉子,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周莲心里叹气,嘴上还是道:“娘娘,听说你最近身体好了不少,哥哥今日又派我给您送来几颗老人参。”
皇后笑道:“还是你们兄妹有心。”
又答了几句有的没的,周莲便郁郁地回了府。
皇上前不久已经有下旨的征兆,想给许知萧单独建一座府邸。
本来是件挺好的事情,可许知萧怎么说都不同意。一会儿说“劳民伤财”,一会儿又是“父亲托梦怪罪”,总之是不愿意。他还像成亲前一样,住在秦|王府上。
也不能还像看管犯人一样把他软禁了。周莲只是悄悄派了几个手下,让他们注意许知萧的行踪。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立刻回来禀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