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账?许知愚小心地揭开盖子,竟是一块块整齐堆放的桃花糕。
粉粉嫩嫩的小东西清香扑鼻,许知愚眼睛都直了。
“阿姐太厉害了,你真好!”他连声夸赞着,搓搓手就要取。
两三块一起塞进嘴,软糯甜香从嘴角溢进心里去。时雨眠在做糕点上挺有经验,春天桃花糕,夏天莲花糕,秋天桂花糕。这么几年下来,许知愚从不觉得腻烦。
眼看盒子里的糕点越来越少,时雨眠一把按住了许知愚的手。
“留点给知萧哥哥吧。”
许知愚指着盒子,含糊不清道:“阿姐你好偏心啊,你留这么多给他!”
时雨眠拍一下他的头,辞了许爹。
许知愚摸着肚子,意犹未尽。他心里愤愤然道:这么多年不见了,阿姐还是这么偏心。
他的思绪慢慢飘着,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秋天。
农历八月,时府里荡漾着清香,放眼望去,满院的桂花,深浅明黄,开的正灿。
彼时许知愚还差四个月满十三。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帮父亲处理草药、顺便给一些病人诊断普通的疾病。
许知萧那会儿还在扶风郡念书,许夫人总在闲暇时候带着他待在时府。
打记事起,许知愚就听说两位夫人就指腹为婚了。
为此,时雨眠偷偷问过他:“小萝卜头,我以后是不是要嫁给你呀?”
许知愚瞥她一眼道:“是呀,怎么了?”
他看着她脸渐渐变红,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说了真话:“想什么呢,我上头还有个哥哥,轮都轮不到我。”
时雨眠“哦”了一句,没说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
比如她慢慢对这个从没见过的“哥哥”很上心。
比如她不会再跟他一起在泥地里打滚、或是睡一间屋子了。
他有时候想,真希望时雨眠有个姐姐,然后她姐姐可以嫁给许知萧,然后就能轮到他了……
但这些只能是幻想。
而真正发生变化的,是在那一个晌午。这么多年了,许知愚对那一天仍然记忆犹新。
那时许知萧连中两元,在京城掀起一场不小的风雨。秋天他告假回家,顺便来看望时正卿。
时正卿客套地寒暄个没完,许知萧烦的厉害又不能走。
许知愚找着机会,偷偷溜出去,找遍整个府上都寻不见时雨眠。
蓦然回首,只见她一袭单衣,头顶、身上落满了桂花,正躲在桂树后,痴痴看着许知萧发呆呢。
许知愚蔫坏蔫坏的,计上心头。
他轻悄悄移到时雨眠身后,猛地大喊,大声到确保屋里的许知萧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阿姐!你看什么呢!?”
许知愚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
许爹拿着一张张写满病患的白纸细细地看,惊道:“知愚,今天真是此人来了?”
“对啊,爹,”许知愚从回忆中迅速抽离,“这个人好生奇怪,我怀疑他……”
许爹睁大了眼,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四下看看,低声道:“小点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许知愚被堵得半天喘不过气,他“呜呜”两声,许爹终于松开手。
“爹,你现在越来越疑神疑鬼了。那人能有什么事?不知道是谁家的少爷,前些天刚跟人打了架……”
“你这小子真是,”许爹被气的说不出话,“那是二皇子周径,当今的晋王!”
晋王?许知愚愣住了。
半响他才意识到,那个人,哪是什么少爷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子!
难怪他写周念迟时他觉得那样耳熟,难怪他那样器宇不凡,难怪他那么娇贵,身上却会有伤……
许知愚一阵晕眩:“爹,他为、为什么要来咱们的药馆?”
“殿下的意思咱们怎么能猜?”许爹压着嗓子道。他本来同周径约好今日下午来,却没料到对方提前来了,打他个措手不及。
传言这二皇子性情古怪得很,万一许知愚在他面前说错话了、做错了什么……
许爹打了个寒噤,不敢往下想了。
“爹,他明日还要来,怎么办?”许知愚有些胆怯道。
怎么办?晋王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无根无据地把许知愚怎么着吧?毕竟传闻只说他古怪,不喜跟人来往,没说他不讲理啊……
许爹心一横道:“知愚啊,我看这晋王对你还挺和蔼的……恰好爹明日有些事请要办,你就好好招待殿下……”
许知愚:“……”他内心咆哮:你是怎么觉得他和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约会
时雨眠最近总做梦。梦的场景千篇一律,无一不是多年前那个秋天,她跟许知萧初次遇见的时间。
秋风习习,叶子哗哗地摇曳,朵朵桂花翻飞似雪。
她正出神地看着那个俊朗的陌生的侧颜,猝不及防,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夸张的大喊:
“阿姐!你看什么呢?”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
一时间,山崩地裂。屋里的人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世界,从朦胧的,混沌的,变得清晰、分明……白花花一片,是时雨眠脑中最后的景象。
她艰难地转身,对上一双湖水似的眸子,许知愚正不怀好意地盯住她。
时雨眠下意识地又回头望去——只见屋里那人,嘴角似扬非扬,眉梢眼角却全是笑意,隔着遥远的距离,正定定地看着她。
她突然惊醒,猛地坐起来。
远方山脉绵绵,雾霭晦暗层层,偶尔听得几声鸡鸣。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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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许知愚眼看着许爹收整好了行装,心中叫苦不迭。
“爹,你能不走吗?”他恳求道。
许爹摸摸他的头,难得温和道:“知愚啊,爹不是非要走,是今天爹真的有点事情。林叔叔已经到豫州了,爹得去接应他。”
许知愚千万个不愿意跟周径独处,许爹又道:“知愚,记好爹昨天教你的,该做的该说的,万不可怠慢了。”
许知愚不情愿地点点头,送许爹离开了。
心里有了事儿,许知愚一上午都心不在焉。还好今天没有很多病人,没有耽搁了什么。
中午随便扒了两口饭,许知愚忽然觉得,这样的等待简直就是在折磨人。
他有点烦躁,后悔没跟周径约一个具体的时间。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许知愚一个激灵站起来。
“哎呦,许老二呀,快帮姨娘看看,我这腰疼得呀……”来者锤着腰匍匐进来,大嗓门儿极富穿透力。
他松了口气,道:“没事啊姨娘,你这是老毛病了,还按以前的药量来吧。”他转身包了些外敷的膏药,正要叮嘱些事情,忽然看到周径已进了屋内,正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不同于昨天那身素色长袍,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衣,腰际有刺绣的龙纹。束起的长发让他整个人更加利落。
不得不说,黑色非常衬托他的身型和气质,许知愚也一时被他的气场震住了。
姨娘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转身去看。她立马惊叹道:“哎呦呦,这是谁家的公子啊?生的这么俊。”
许知愚脸一白,想要去拉住她。
不料周径只是轻轻笑了。
姨娘欢喜得很,拉着他的手问个不停。无论家门还是婚约,周径有问必答,编的叫人信以为真,其乐融融得让许知愚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末了,姨娘终于道:“可惜已经有心上人了,不然就把我的外甥女许给你。”
姨娘遗憾地走了,许知愚眼看门一关,立刻半跪下来。
他回忆起父亲昨晚教他的对话,垂着眼行礼道:“晋王殿下,草民昨天对您多有不敬,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径不答话,许知愚心里有点发毛。
只听一阵悉簌的摩擦声,许知愚悄悄抬眼看。
身份尊贵的晋王殿下,正半跪在他的面前。
许知愚愣住了。习习微风从窗口拂过,撩起周径垂在额前的发。
大小店铺正是生意时候,几条长街都一样的繁华,门外有嘈杂的叫卖声。
“你为我治病,还不收我的钱,应当是我感激你才是。”周径的声音近在咫尺,“怎么你倒先给我行起大礼了?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这样回敬你。”
他哈哈一笑道:“咱们扯平了。”
许知愚被一把扶了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千算万算,他爹绝对料不到周径会有今天这一出。许知愚内心道:不是说他性情古怪不好惹吗?完全不觉得啊……
“不敢当。”许知愚战战兢兢,“殿下,草民一家只是平平一介布衣,受不起……”
“是吗?可令兄不是刚中了榜眼么?那也算布衣?”
许知愚一凛。
果然!晋王殿下已经把他们一家都摸得清清楚楚了,他突然前来是有原因的!
许知愚忐忑道:“殿下有什么吩咐,我可以转告给家兄……”
周径一把拉起他的手道:“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个时辰后,许知愚跟周径坐在水榭中,听歌赏舞,面前有各种小吃茶点,周径在他耳畔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