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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出师 (鳖壳鱼梓酱)


  他不好去问方鹭,小妹与方璋交集不多,更不可能知悉此人的变化,于是他只好把疑惑掩藏,寸步不离地跟紧叶鸯。
  叶鸯发觉他的异常,却没多问,也没赶他离开,任由他紧跟自己,好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江湖客因悬赏而来,又因悬赏而去,丧命者不计其数,可来人依然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注意到江礼,暗地里为其母通风报信之徒。江夫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儿子的消息,心急如焚,遣人送信数封,欲劝爱子归家,只可惜江礼并无此意,虽有回音,尽是安抚言语。
  久而久之,江夫人看出端倪,不再提及此事,书信往来也渐渐少了,不过金银财帛一类,倒样样不落,被不同的人冒险送到江礼手中。江礼不懂她的执着,却也不好拂她的意,终究血浓于水,生养之恩,不容忘记,那些珍宝无一例外都被收用,物尽其用,才是它们应得归宿。
  忙乱着,无措着,晒过夏日炎阳,见过所谓“秋老虎”,冷雨又潇潇落。一行人抵达巫山时,正值夏末秋初,一路走走停停,竟也没耽搁多久,终是在预计期限内回还。
  这时江梨郁已然习惯了打打杀杀的日子,只要不是她亲身上阵,任周围杀声震天,亦无法将她撼动分毫。她那张脸上,再找不见多少慌乱,至少在人前是如此。然而叶鸯和江礼都知道,那仅仅是她伪造出的假象,她眼底深处,偶尔还会闪过一丝匆忙。
  回到巫山没过多久,清双赶赴苗岭,替代昔日好友解决一名麻烦人物。倪裳为她打点好一切,在细雨蒙蒙的清晨送她西去,叶鸯凭栏下视,吹声口哨,道:“西出阳关——无故人哪。”
  “什么西出阳关?少说两句,睡你的觉。”倪裳闻声回眸,嫌弃地摆摆手,赶叶鸯进屋。
  叶鸯撇嘴:“睡不着。”
  “睡不着也给我回屋呆着。”倪裳道,“你一受凉又要生病,病了还得花老娘的钱抓药。钱就那么丁点儿,经不起花,你就不能省着些?”
  叶鸯理屈词穷,掉头离开,回屋背对窗扇侧躺,闭目养神。养神养了没多久,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悠扬笛音,和着落雨沙沙,形成撩人心弦的韵律。
  他不敢推窗察看,甚至不敢动身,怕惊醒这一场好梦。
  金风玉露的漂亮姑娘精通琴棋书画,唯独不擅管乐。
  倪裳不会吹笛。
  在外面故意撩拨他的人,一定是久未相见的叶景川。
  是去见,还是不见?
  不待叶鸯想出个结果,外面的笛声停了。
  楼门之外,江梨郁撑着伞,倪裳在她身侧把玩掌中竹笛。细密雨帘自伞沿倾下,烟水朦胧中,依稀又是当年。美人未老,花容月貌犹存,时至今日,那天江梨郁偶一回眸所见之景依旧印刻在心底。乌发红衣的女子,东方的艳阳,一切都美到不可思议,猛然一瞥,全不似在人间。
  “学了月余,总算学成。怎样,吹得可还行?”倪裳把笛子抛起又接住,神情中隐隐透出得意。江梨郁牵动嘴角,轻声道:“好听。”
  时过境迁,人世在变。
  金风玉露的花魁娘子,终是学会了吹笛。
  轰隆轰隆的雷声响彻天际,却只是干响雷,不再降雨。楼外笛音消失了半个时辰有余,叶鸯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此刻被雷一激,更如石子落入池塘,翻起千层浪。常言道触景伤怀,睹物思人,这些道理他自然明了,可他从未知晓,连随处可闻的笛声都能令他想起叶景川。
  楼下传来高声喧哗,是方璋与江礼起了争执。他们二人近日冲突频发,叶鸯起初还规劝两句,结果发现磨破嘴皮也无用,只好采取放任对策,随他们去。
  没了叶鸯和稀泥,那两人的争吵愈加频繁剧烈,今儿能为一把伞打架,明儿就能为一杯水骂街。自打入秋,整个佳期如梦,乃至整个巫山,都静得不像话,惟有他们两个吵吵嚷嚷,把气氛带得活络。
  倘若这二人不闹,叶鸯兴许会怀疑自己已经死去,死在了巫山萧瑟的秋雨里。说来好笑,旁人的争吵,竟成了他活在世上的证明。
  胡思乱想间,楼下的争执暂告一段落。叶鸯阖着眼,听得有人气冲冲跑上楼来,哐哐砸门。门板不堪其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以示抗议,叶鸯心下暗笑,声线却四平八稳,清清嗓子,对那捣蛋鬼说道:“别砸啦,屋里没人!”
  “屋里没人,难道是狗在讲话?”叩门声停了,江礼从缝隙中露出一双眼,努力转动眼珠,去看床上的叶鸯。
  叶鸯翻身,与他隔门对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事干就滚蛋,少来招惹你哥哥我。”
  “就是闲着没事干,才来招惹你。怎么,不可以?”江礼又开始拍门,“既然醒着,还不快放我进去?”
  “你好不讲道理!”叶鸯气结,赤着脚跳下床,准备把江礼放进屋内。手刚搭上门板,却听得窗外怪声大作,有一物撞破窗户,直扑进房间。

  ☆、第 101 章

  劲风过耳,一柄雪亮钢刀擦过叶鸯鬓角,钉入门板,入木三分。叶鸯深吸口气,猛一矮身,又听得一阵嚓嚓声,数枚飞镖从来人袖间飞出,险些刺进他后心。江礼隔门望见屋内情形,大惊失色,叶鸯轻咳,向后翻滚,顺手一拉房门,正拍门的江礼猝不及防滚进屋来,直直撞上那偷袭者。
  来人可能并不识得叶鸯,但必定识得江礼。江夫人唯恐旁人误伤爱子,早早叮咛嘱咐过,江礼若是被伤及一根毫毛,纵然叶鸯身死,他们也无法拿到赏金。
  尽管对方下半张脸全数隐藏在面巾之后,叶鸯仍能够从他双眼中掘出愤怒。他在江礼肩头轻推,意欲追杀叶鸯,江礼却于电光火石间领悟了叶鸯的战术,像条蛇一样缠住了他的手足。
  偷袭者怒而低吼,又见叶鸯提剑攻来,不由双目大睁,奋力推开江礼,翻身坐起,飞也似的跃出窗户。那扇窗经他大力撞击两次,窗框摇摇欲坠,忽然刮来一阵风,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木框登时“哐啷”一声掉下了楼。
  叶鸯喘口气,凑近窗前向下看,生怕意外坠落的木框砸伤行人,然而楼前长街空荡荡,并无人值得他担心。
  刚想缩回脑袋,角落里不知谁人摆放的伞突然动了。叶鸯大骇,以为油纸伞吸收天地灵气,荟聚日月精华,修炼成了妖精。如此这般想了许多,熟悉的嗓音忽传入耳,眯眼下望,仔细打量,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油纸伞成精,而是方璋坐在伞下搞怪。
  微微启唇,准备询问他为何雅兴大发,撑伞赏雨,却在此语脱口而出的前一瞬觉出某处怪异非常。叶鸯神色骤然转变,横眉怒目,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小畜生!分明见到有人来,竟也不替我拦住他!”
  “一个小毛贼,有甚可拦?”方璋掏掏耳朵,浑不在意的样子,“你们二人合力抓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说得轻巧,可若是叶鸯睡着,未能及时给江礼开门,也许就要变成死尸一具,提前到地府拜见阎王。叶鸯双耳嗡嗡鼓噪,似有无数个小人儿煽风点火,撺掇他冲下楼,掐死这混账王八蛋。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方璋便是那能活上几千几万年的绝世大祸害。叶鸯忽然意识到这小子貌似身体康健得很,几乎没患过病,挨再毒的打,受再重的伤,照样能活蹦乱跳,这也许就是所谓好运。
  适才坠楼的窗框,居然也没能砸死他。
  叶鸯以剑劈砍残留的木块,木屑片片崩落,撞上他手背,酥酥麻麻的疼,他却不皱眉头,专心致志地削了几块木头下来,不顾江礼劝阻,用力向楼下抛去。
  方璋未曾预料到叶鸯竟有这般血性,当即手忙脚乱。想要跑开,但佳期如梦的大门被他亲手关闭,站在原地不动,又顾忌木块砸中头顶。慌乱间躲开两次,这才想起手中有伞,忙以伞蔽身,跑去开门。
  看他离开街道,叶鸯便把他的去向摸得一清二楚,登时拍开江礼搭在肩头的手,执剑冲出卧房,翻越栏杆纵身而下,抬腿便是一脚。方璋撑伞挡住他的飞踢,但没能防住他手中兵器,刹那间白虹飞袭,鬓边微凉,伸手一抚,指尖沾上几缕碎发,是被切断烦恼丝。
  “被你这么一削,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长上来了。”方璋抱怨,“那小贼未曾伤你一根汗毛,你何必动怒?”
  “你乐意放小毛贼进屋,我就乐意削你头发。”叶鸯道,“还不快快闭嘴?你若再多放一个屁,我就把你送到城西做和尚。”
  方璋吞了口唾沫,后退一步,扔掉那把被踢坏的伞,低声说:“不如送到尼姑庵?”
  他在打什么主意,在拿什么开玩笑,叶鸯一清二楚。下意识地仰首望向二楼某扇紧闭房门,半怒半恨地摇了摇头。
  徒弟不成器,师父就要生气。方鹭近些年来屡屡动气,少有笑影,想来与方璋的本性难移脱不了干系。南江二小姐来到巫山找方璋讨要说法的那回,这混球就把他师父气得大病一场,叶鸯还以为他多多少少会从中吸取教训,结果今日又听到他嘴贱。如此一来,才恍然大悟:有些人的毛病,用上一辈子也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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