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罗悬点头,“怎么起得这么早?”
“今日要赶一趟早市,不然一些菜要缺了。”
罗悬问:“哪里来的猫?”也走过去。
伯九笑道:“巷口那户渔家的,你别小看它,可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呢。”
小猫很不怕生,冲罗悬“喵呜喵呜”。
罗悬摸摸它:“有名字吗?”
“因为是河边捡的,所以叫潮生。”
“海上明月共潮生。倒是个好名字。”
伯九笑:“你们文人就是酸气。早上吃面如何?”
“都好。”
“你今日不用去刑部吧,才刚守完夜呢。”
罗悬道:“本来是不用去,可昨儿个夜里发生了一桩命案,死了个官。”
伯九有些惊讶:“官?只怕不简单。”
罗悬点头。伯九转身去了厨房。
早市往往每月三次,同寻常的集市不同,早市会卖一些地方较远的货物。有五湖四海来的赶集商人,也有渔民运了海边的时鲜赶来,期望在京城买个更好的价钱。
伯九穿梭在人群中,忽然余光看到一抹身影,转头去寻早已无影无踪。他嘲笑自己疑神疑鬼,怎么会觉得自己看到了允王妃。难道还魂了不成?
于是东看看西看看,在一个西域商人的摊子前停下,只见摊子不大,支架上放满了颜色鲜艳的各种布料,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地上的布上放了一堆形状奇特的,大概是药材的东西。飘起的旗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偏方治不举”。
伯九觉得在这样的摊子前停下,有那么一些……羞涩。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问那商人:“你的方子真有效吗?治不举?”
商人抚一把络腮胡:“有效有效。都是珍贵药材,我给你配好了,你吃一次就有效。”
伯九觉得那商人说得太玄乎了,八成是假的,还是不要给罗悬乱吃东西,况且,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得了这种病,早就不晓得吃了多少方子,怎么可能让自己买了点药就有效了。拔腿就要走。
商人连忙阻拦:“别走别走!我这药寻常人吃了也是大补,没有妨碍的!买一些试试吧,都是名贵药材来的呀!”
……
江春楼。
八宝端详了一会罐子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带着一种诡异的目光缓缓抬头,看大掌柜。
伯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你是不是不想喝酸梅汤了?”
八宝道:“掌柜的,我都不晓得你这么生猛。”
伯九默。
半晌,伯九诚恳道:“买给朋友的。”
八宝连忙点头:“是是是,朋友的。”
“……”
“真的是……”
八宝脸上笑意已经非常明显:“是是是我知道呀,我不乱说的,放心。”
伯九再默。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喝酸梅汤了?”
八宝“嘿嘿”一笑:“旁的药材我不认得,这鹿鞭么……啧啧,还有这个,哇,好腥,一瓶子的蛇血……这喝下去……悠着点啊掌柜的。”
伯九默念三字经冷静了一会儿,问:“蛇血喝下去会怎么样?”
八宝摇头:“难以平静,非那事不可缓解。”
伯九看了看那瓶子蛇血,嘀咕道:“那不行,得倒了。”
八宝看那罐药材。这么多,非得喝上火了。
今日晚膳四菜一汤。汤里浮着点寻常的香料,炖了小半只母鸡。
罗悬看了看那碗汤,道:“这汤……挺香的。”
伯九道:“那你多喝些,不要浪费了。”
罗悬点头。
用完了膳,乘了会儿凉,两人早早进屋。
前些日子谈到消遣之物,伯九道自己不会下围棋,罗悬便要教他,但那时还没棋盘,现下有了。
房中点了烛火。两人盘坐于席,对坐,罗悬黑子,伯九白子。
罗悬一步棋走完,伯九总要想很久,先前他次次当机立断就下子,往往被杀得片甲不留溃不成军。罗悬这个师父也不是白当的,输的人得被灵犀一指弹一个脑瓜崩。当然,伯九还没这个机会回敬师父一个,一是他不能,二是他不敢。
还是输了。伯九闭着眼睛,把脑袋凑上去。
嘶。
伯九把头缩回来,吃痛的揉揉。罗悬微微笑着,眼睛在跳跃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水波一样的光芒。
伯九看得有点呆。
罗悬好像从没有大笑过,的确是翩翩佳公子,一举一动都有分寸,再开心也只是微微一笑。他每次真心地微笑时,眼睛都像……方圆池的池水。
“罗悬……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生得好看。”
罗悬一愣。
伯九低头,有些脸红,道:“我这话说得轻薄了。你是男子,什么好不好看的。”
罗悬已经恢复平静:“罗府的人都说我生得像母亲。”
看伯九窘迫,他笑道:“难道你不觉得,我其他地方也挺好看的?”
伯九居然真的认真端详罗悬,然后道:“其实我不大会看这些,人的样貌,在我看来就是顺眼不顺眼罢了。”
“哦?在下长得可顺眼?”
伯九笑:“雁寻兄在我心中自然是最顺眼的。”
罗悬心中一动,突然有一种想拉眼前人入怀的冲动。
但是不能。罗悬放下棋子,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他得回房多喝些水了,总觉得口干得很。
伯九点头,开始收拾棋盘。
罗悬洗漱完,躺到床上,觉得气血翻涌,总有些难以抑制。
不大对劲。现在不止口干了。
还有点……
罗悬掀开被子起身。他走到房门外,想平静下来,心中默背孔孟之道。
孔孟大概也是睡了。显然没有用。
罗悬终于想起来。今日那汤很有问题,不过是些寻常香料,鸡汤他也喝得多了,今日这汤却带着异香,定然放了不寻常的东西。
伯九不会害他。他确信。
可眼下这情形真是尴尬万分。
正巧,伯九也推开门,脸上有些睡着的迷糊,外衣也没披,跑出来道:“罗悬,你怎么不睡啊。”
罗悬深深望进伯九的衣襟。他自暴自弃了。
“九九,过来好吗?”
伯九缓缓挪动步子,刚走近,就被抱了个满怀。有点清醒了。
“……你怎么了?”
伯九身上没有什么香气。如果有,那么罗悬大抵已经疯了。
“没什么……没什么……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想了三年。可他不敢过分,因为怀中人是他的珍宝。是他从知人事起便寻寻觅觅的珍宝,能带他走,带他逃离这日子的空洞无味,逃离旁人口口声声的君子之道。
这些,还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功亏一篑。
罗悬放开伯九:“睡觉去。我没事。”
伯九点头,回房了。
罗悬看伯九掩上了门,才转身走出院子,叩响自己宅子的大门。门房骂骂咧咧的,打开门一腿软差点没跪下:“大人……你怎么回来了?”他还以为他们大人要在那小院子赖一年呢。
罗悬扫他一眼:“回来沐浴,你去叫醒李管家,准备一桶冷水,一桶热水。”
……
躺在热水中,已然平静下来的罗悬长舒一口气。
差点克制不住了。
明天非要好好盘问那个小厨子。弹他二十下都不为过。
房门被轻轻敲响。是李小非。
“大人……伯九来了。”
主事大人在桶中坐直了身子。
“……在哪?”
“就在……我旁边。”
罗悬:“……让他进来。”
伯九走进房门,一脸高深莫测。
“……怎么不去睡?”
“哼,”伯九冷哼,“因为我想想不太对劲啊。”
他眯起眼睛:“你根本就不是不举。”他就是放了点补药啊,怎么就有效了。以为他没睡醒迷迷瞪瞪的,感觉不出来那是什么么。好歹也是,咳,男子了。
罗悬点头。
伯九不解:“那你骗我干什么?”
“还有……”伯九环顾四周,“我看你这屋子很豪华么。”
罗悬:“……”
“伯九……”
“明日把东西搬走吧,主事大人。”说完,伯九毫不留情地走了,似乎也不准备解释一下,谁害得罗悬跳进冷水平心静气。
留下主事大人在热水中瑟瑟发冷。
☆、第十八章
刑部主事大人的府邸中。
李小非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啊,大人好生气的样子。我这次要抄几遍《山海经》啊。
一早起来,罗悬就开始嫌东嫌西,起床时嫌床太大,洗脸时说盆太重,用早膳时嫌厨子的水晶包褶子捏得丑……反正翻着花样嫌他住的地方不好。
李小非叹:“大人,你总不能在对面一直住下去,小别而已,忍忍嘛。”
罗悬一言不发,甩袖出府,上了轿子。
刑部。
前日夜里的案子,昨天立了卷宗,开审。刑部扣下了前来报密的那人和望海楼的那名小倌。
那人是个商人,只说自己与那死去的官员有些纠葛,知晓他好男风,派人打探他什么时候去,特地来报官,想让他倒霉,并不晓得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审了半天,就是说什么都不知道。问及与官员有什么纠葛,说是曾经吞了他一张地契,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人暂且就被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