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涯收了?
罗悬抿了口茶。
“若要送礼,还请你家大人亲自来见。”
那仆人转身离开。
罗悬看着新泡的茶,茶叶在水中悬浮,却并不露出水面。
我不结案,你能如何?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对付我。
伯九正提着食盒沿着刑部外墙走,迎面走来一个挺面熟的人。伯九辨认了一下,道:“老赵?”
那人停下看了伯九一眼:“这不是伯九么!许久未见了。”
寒暄两句走了。
伯九看看他来时的方向。
赵国公有什么事要找刑部?
☆、第二十一章
罗悬被人请去刑部尚书书房中时,心中已然有了准备。
尚书大人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这儿来了本参本,说是我一个主事受了贿。”
罗悬:“说的可是下官?”
“你倒机灵,”他笑着翻开奏本,“直接奏到了皇上那儿。你得罪了什么人?”
“大人不妨问,我得罪了什么势力。”
“你得罪了什么势力?”
罗悬笑:“不知。”
“没错,皇上也不晓得。”
罗悬直言不讳:“大人是哪一边的呢?”
刑部尚书深深看了罗悬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言下之意便是,天下都是皇帝的,这六部,自然都是皇帝的人。
“大人应当知道,罗悬并非贪小利之人。”
“我当然知道你以大局为重,只是你这样,是引不出来的。”
罗赫连同刑部将此案弄大,暗地里参到了皇上那儿。案子纠连出钱陆牵扯的种种,甚至牵扯到四年前那桩案子。皇帝的意思,要重办。
“大人要我怎么做?”
“恐怕要委屈你蹲几天牢房了。”
江春楼。
伯九近来很是痴迷下棋,偏偏江春楼除了他便再也没有闲人。于是他一手白子,一手黑子,自己同自己下着。
李小非满头大汗神色焦虑的跑来找他,说罗悬入狱时,他两手的棋子都掉到了地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带我去。”
罗悬并非真是什么犯人,看管得松的很,四周牢房也没什么别的人。
伯九一路跑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满脑子都跟走马灯似的,来回转,闪现那些四年前的片段。在大理寺,沉重的镣铐,蓬头垢面,身下是扎人的稻草杆子,他们十几个下人关在一间牢房里,听着他们绝望痛苦的**……这么想着,伯九就不能忍受。罗悬不该是这样的。
若非重案,就不是大理寺受理。罗悬自然就关在刑部的牢房。
伯九赶到时,松了口气。
世上有那么一种人,无论在何处,都不能抹去他的半分风骨。无论是在精致的亭子中对月浅斟,还是在昏暗的牢房里形影相吊。
罗悬站在牢房中央,看着头顶前方的铁窗,用手指把玩着从那铁窗下透进来的丝丝阳光,修长手指在牢房地面上投下恍恍惚惚的影子。
没有落魄。他就知道,罗悬根本不该是落魄的样子。
罗悬察觉到他的到来,笑:“伯九。”
伯九看着他的脸:“怎么会这样?”
罗悬只是笑:“他们说我受贿。”
伯九道:“不可能。”
罗悬道:“这么信我?”
伯九认真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三年来的每一封信他都反反复复认真读过。罗悬有他自己的抱负,像每一个读书人一样,渴望修齐治平。不,很多人都是伪君子,但他明白,信上的话出自罗悬一片赤诚之心,不会有假。
罗悬叹了口气:“有伯九这样的……罗悬别无所求。”
伯九靠近牢房,与罗悬只隔着一道铁栅栏面对面:“你怎么能一直在这鬼地方呆下去?你在京城有没有亲戚?没有的话,我救你出去。他们怎么能这么随便诬赖人!”就像随随便便……随随便便杀掉他的父亲一样。
罗悬本想坦白说有罗赫这么个身居高位的哥哥,他不会有事,在听到后半句时莞尔一笑:“你怎么救我出去?”
伯九认真道:“我酒楼赚了不少钱,保你出去大抵可以。”
罗悬微笑了。他就是受不了伯九这个认真的样子。好想碰碰他。
于是他抬起手,越过铁栅栏,从空隙穿出去,摸摸伯九的头顶,然后往下滑了滑,摸了摸伯九的脸:“你不用担心,我万事无虞。”
伯九并没有在意罗悬碰了碰他的脸,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想吃些什么,我每日做好了来带给你。”
“好。”罗悬微笑。
如此看来,这个牢房他倒也来的值得。
伯九心神不宁的回到江春楼。
赵晋宜来了,坐在二楼雅间,探出头来看着他。
他还是不能舍下伯九。好像不用得到他,他就是想每天出现在这里,看着伯九因为他的到来露出各种神情,或者羞赧,或者恼怒。他自己都说不清了,他向来是干脆的人,为什么这么痴痴缠缠,割舍不下。其实他明白伯九并非讨厌他,如果他安安分分什么都不做,伯九甚至会主动同他谈话。
但今日这小厨子很不对劲。往常他这个时候来,他要么是在数钱,要么是在算账,要么就是在纸上写些菜式,虽然近来都变成了自己同自己下棋。
可他今日只是呆呆坐着,把算珠拨拉来拨拉去。
赵晋宜在二楼喊伯九上去。
“你怎么了,今日梦魇了似的。”
伯九突然回过神来:“赵晋宜。”
“嗯?”
“救救我一个朋友。”
赵晋宜倒茶的手慢下来。他好像猜到是谁了。
伯九道:“我那朋友在刑部做了个官。他是好人,可有人告他受贿。他现在在牢里,你能不能……帮我保他出来。你父亲是赵国公,说话总比我有分量。”
赵晋宜只是看他:“你怎么晓得他不是真的受贿了?”
伯九呆了一瞬,突然愤怒了:“我说了他是好人!”
赵晋宜放下茶壶,嘴角毫无笑意:“伯九,为什么有一个人在你心里占了那么重要的位置?”
他不给伯九反应的机会:“我呢?我在你心里可有一片鸿毛的重量?”
伯九愣在那里。
赵晋宜一直都觉得,伯九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可却没人进驻他的内心分毫。他把自己上了锁,扣得死死的,隐藏着什么秘密,在小心翼翼地活着,其实冷然地抗拒着所有人。他本来试图破解那层寒冰,但后来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就保持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反正谁都一样。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一个人打破了它,扰乱了平衡。他发现伯九方寸大乱。伯九最不喜欢求人,可现在,他在为了别人,求他。
伯九道:“赵晋宜,我一直明白。”
赵晋宜苦笑。
伯九淡淡道:“可是是强求不来的。”
赵晋宜道:“我晓得。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伯九觉得这实在是很深奥的。他踌躇半晌,道:“大概,时机不对吧。”
赵晋宜嗤笑:“时机?”
他把杯中茶水像酒一样一干而尽:“那人是叫什么名字?”
“罗悬。”
罗悬……罗悬。
☆、第二十二章
五天后,罗悬出来了。
伯九回到宅子时,罗悬刚刚沐浴完,湿漉漉的长发还披散着,手里拿着布,站在府邸门口,好像在等伯九。
天黑得晚,此时还有些傍晚的余晖。
伯九走上前道:“头发还湿着,怎么不叫人帮你擦干?小心受了风……”伯九停住话,仔细一端详罗悬发红的脸色,用手碰了碰罗悬额头。
罗悬开头,声音有点哑:“有些乏了,就在浴桶里睡着了,醒的时候水都冷了。”
伯九无语以对,把罗悬拉进罗府宅子里。
“你府里没有下人?非要站在门口等我?”
罗悬不语,坐到院里石凳上。
伯九接过罗悬手里的布,帮他擦起头发。
“罗悬,是不是我给你送了几天饭,你真把我当你府里的人了?水冷了不会换一桶重新泡?头发湿了不叫人擦干?额头这么烫,不叫人请大夫?刚从那里出来,你就这么折腾自己?”
罗悬淡淡笑着,任由身后人抱怨。
伯九嘴上抱怨得凶,手上还是轻轻柔柔擦头发。
余晖渐渐暗淡。
伯九呆呆的擦着。头顶的发已经半干了,伯九的手指穿过去,会像绸缎一样滑下来。
李小非躲在假山后头偷偷的瞧。
他一直不大理解大人对伯九的情意,可现在瞧了半天,好像约莫有那么点瞧出味儿来了。
三年光阴逝去,罗悬从公子变成大人,伯九从厨子变成掌柜。可是两人之间好像,有条什么东西牵着,淡淡的,却从来没有断过。如果大人最终能执起伯九的手,看这落日余晖,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尝不是一番美事,那早逝的四夫人,也就地下有知了。
大人还是公子的时候,他就晓得他们家公子是执拗孤傲的脾气,认准了人,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也不会中途改变。他或许不明白伯九的什么吸引了公子,但公子大抵是不会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