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下,坐起来,伸手轻轻地去解伯九的外衫。
伯九真的长大了,长开了。三年前还只是一个少年,让他觉得干净,也很有趣;如今却,会让他产生一些……妄念了。
他能克制到几时呢?他只希望他不能再克制的时候,伯九内心是愿意的。
脱了外衫,罗悬把伯九放到被子里,自己也脱了衣服,躺下。
现在,就今晚,他允许自己,这么小小地贪婪一下。人生怎么能老是节制呢?良辰美景,休须放过啊。
第二天伯九先醒,睁眼的时候惊讶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便推推罗悬:“罗悬?你不用去刑部报到么?”
罗悬懒懒睁眼:“晚一两天也没有大碍的。你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脑袋可还疼?”
伯九点点头。
“怎么我才同你喝过三次酒,你次次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在时也如此?
伯九挠挠头:“其实我一般不同别人喝酒,最多也就三四杯。同你在一起高兴,说的话多,不自觉酒也喝了许多。我是喝醉了便想睡的。”
两人身上的酒气到这会儿还未散干净。一丝丝酒气从伯九敞开的衣襟飘散出来,只是罗悬还未看够,伯九便越过他,爬到床边,寻了衣服穿上,转身对他说道:“我要赶着去酒楼,昨天来见你,已经耽误了,虽然不去也没大碍,但我在那边还是放心些,你先睡着吧。”
罗悬等伯九走了,也起来穿衣,走出门,径自穿过院子,走到对面的,所谓“未修葺”的院子。
其实罗悬早在两个多月前接到调令时就开始筹划了,此时的罗府虽然没有完全落成,但也绝不是没有修葺过的样子。伯九离开三个月,并不知道这边的动静罢了。
这一带的宅子都偏小,好在新晋刑部主事大人不差这点钱,买了两处连宅,打通了,并成一座。能住到伯九宅子里去,则又是一个不捡白不捡,现成的便宜。
这京城的未来的日子,让主事大人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沐浴,散去一身酒气,换上帛色官服,戴上官帽,罗悬抬脚迈进轿子,前去刑部报到。
刑部尚书大人是个老头子。其实六部尚书里,也就罗悬的二哥罗赫不是老头子,这也是因为当初原吏部尚书卷入了允王案被革了职,才让一时无首的吏部推出了罗赫当这尚书。
不过罗赫在五个老头子中间却很吃得开,于是不能明着照应自己的弟弟,暗里总是可以的。这刑部尚书笑眯眯上下打量罗悬,道:“你同罗赫那小子,长得不像嘛。”
罗悬道:“同父异母,的确不像。”
“唔,我看了看你在扬州办的案子。其实你这次受皇上嘉奖的案子,倒不大吸引我。我倒觉得那些市井之事,你处理得不错。你可知道刑部主事要做些什么?”
“请大人指点。”
“京城本地的各级案子,还有地方上报的大案子,刑部都要经手,卷宗先要熟悉。这几日你先看京城的,过几日再看地方,等熟悉这些,我再吩咐其他的。”
罗悬捧着卷宗,在一个奴仆带领下,来到主事们的地方。这是一个小院,刑部有七八名主事,每人各占一间。罗悬来到自己的书房。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文房四宝、书架、案几等一应俱全,屏风上画着竹子,表示刚直不阿,清清白白。院子里还有奴仆定时奉茶,隔两个时辰来换茶水。
罗悬将卷宗放到案几上,休息了一会儿,翻阅起手中的卷宗来。其实大多数案子同他在扬州看过的那些并没有什么分别,于是他也快速略过,并不多看。卷宗乃是倒序记录的,这么翻着翻着,翻到了四年前的逆臣允王叛乱案,卷头用朱笔重重圈起,表明为重案。
允王案时举国震动。允王手握部分兵权,又是本可替代先帝登上皇位的第一人选,无人怀疑其是否有必要发起叛乱。涉王得了密保允王在青州招兵买马,据说证据确凿,直接禀明太后周秦氏,得到诏书,将允王当场斩杀于王府。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允王已殁,王府其余人被关入大理寺,进行所谓审案,不过就是等死。一月后便灭族,之后便是清扫允王朝中势力,或发配,或革职,一番血洗,朝中上下动荡不安。
允王当年立了些战功,在百姓中有些威望,故而允王案过去一年,仍旧是许多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唏嘘,有人讥讽,有人说帝王无情。
虽然案子审得很快,但卷宗还是将允王叛乱的证据一一罗列了一遍。翻过这一页,便是允王案处死之人的名册。行刑时,处死一人,便在那人名上用朱笔划一道杠。罗悬本是不准备看这个的,却在翻过去时发现一个名字上并没有这道杠。
那名字是陈广德。没有这道杠,便是没死。这种情况,偶尔也是有的。关押的犯人太多,一次处死,不留神就跑了一个。若不是什么重要的犯人,一般不会悬赏通缉,抓不到也就过去了。只是陈广德这名字,罗悬有那么点耳熟,却又的确想不起来这是谁。罗悬目光下移,伸手去拿茶杯,手却没拿稳,跌了。
一声脆响。门外守着的仆役推门进来:“大人?何事?”眼睛一扫地上摔碎的茶杯,道:“小的这就去拿个新的来,大人稍等。”
罗悬点头,将目光移回卷宗。
陈广德的名字下面,是周箴。划了一道红杠,表明死了。
罗悬终于想起来谁是陈广德。
那日他遇到那个疯疯癫癫唱小曲的小厨子,喝了他的酒,倒在他面前呼呼大睡。宴席结束了好久,一个人寻过来,把那小子往肩上一扛:“在下鲜味轩的陈广德,这是我侄子周箴,没见过世面,叨扰了公子,实在抱歉,这就把他带走。”
又想起小厨子脸上冰凉的水,喝醉了,在梦里哭着说“是周箴不是伯九”。
唔。还有那张脸。
仆役推门进来换了茶杯,清扫了碎片,转身离开。
罗悬把玩起胸前挂着的长长的楠木珠,心中疑窦,像这珠子一样,一个个,一个个冒出来。
☆、第十五章
这日。伯九正与八宝在城南采买江春楼一日要用的食材。
这城南的集市,每一户都认得江春楼的掌柜伯九。但今日与往日不同,除了采买食材的板车,八宝还背了个竹筐子。
“掌柜的,你买这些是给谁做饭呐?”
伯九扫他一眼:“你话怎么这么多呢?”径自扔给他一个茄子。
八宝接过往身后一扔:“我这不是好奇呢,席香都嫁了,你买这么多是给谁做呢?”
伯九没理他,自顾自端详笼里五颜六色的几只鸡,选好了,一指,大娘掀开笼盖,一伸手,准确地擒住鸡脖子,一提,鸡毛飞舞间,腿已绑好。伯九付了钱,把鸡往八宝面前一送,拍拍手,往前走。
八宝嘴一扁,只好接过。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掌柜的,要不买点虾吧?你做的醉虾可好吃!”
伯九想了想,摇摇头:“那人吃不得虾。”
买完,八宝将竹筐子送上板车,两人回了江春楼。
清晨的江春楼卖些面点小食。因为价钱订得低,很多百姓也会来吃。伯九和八宝将车上的东西搬到后院厨房,清点了一番。众人同伯九问好,又各自忙各自的。今日伯九让四全招呼着客人,自己跑进厨房,开了个空的炉灶。
七月了,正是酷暑难当的时候。江春楼也好久没放些新品了。他昨日让人买了南方的梅子,准备今日煮酸梅汤,解暑开胃,最合适不过。
唔,到时候就两个铜板一碗,十个铜板一茶缸,一把梅子能煮二十碗,一天卖个一百来碗,我就能赚……
江春楼的厨子早习惯了他们师傅时不时捣鼓些新玩意儿出来。
伯九搅动着锅子,等汤水煮黑了,舀起尝了一口,酸得浑身打了个颤,又摆了一块冰糖下去熬。起锅前尝了一口,酸甜适中,就倒出来,在碗里冷却。
“阿苗,过来尝尝我这汤。”伯九笑眯眯的招呼他的小徒弟。
阿苗擦了擦手跑过来。伯九摸摸他不停淌汗的额头:“热吧。喝这酸梅汤。”
“嗯。”
“怎么样?”
“唔,好喝,要拿去卖么。”
“是啊,你把这些端给楼里的人尝去。明日我再熬一锅卖。”
“好。对了师傅,你是不是马上也要娶亲了?”
伯九一挑眉:“你听谁说的?”
“刚刚八宝在跟蔡婶说你要给一个女子做饭,还不让他知道是谁,他们猜你肯定是……”阿苗歪头想了想,“哦,他们说你金屋藏娇。”
伯九额角青筋暴起:“这汤,不许给八宝!”
金屋藏娇的江春楼大掌柜回自家宅子时,罗悬已经回来了,捧着本书,官袍敞着,坐在院里秋千上乘风凉,看见伯九,笑道:“回来了?”
伯九点点头:“饿了么?我去做饭,今天做五味杏酪鸡。”
罗悬笑笑点头。
尽管心中疑虑,他却并不急着探寻什么,对他来说,小厨子是伯九还是周箴并不重要,同王府有什么关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