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屋里窒闷,两人就在院里石桌上吃饭。每日一同用晚膳,聊天,然后吹灯歇息,等天亮了,去酒楼的去酒楼,去刑部的去刑部,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日了。主事大人每天那叫一个舒坦,简直是春风十里啊。
吃过饭,伯九不急着收拾,问:“你的宅院修得如何了?”
“嗯。”
“……嗯什么。”
“有点样子了。”
伯九笑:“我这里地方小,怕你住不惯啊,你怎么说也是公子哥。”
“做了官,什么公子哥的脾气都没了,你这里虽然小,我住得倒还不错。”
“这两日刑部有事么?”
“无他,看看卷宗。”
“重案呢……我是说,像……那种诛九族的案子,那些卷宗你也要看的么?”
罗悬看他一眼:“嗯。”
但是伯九并没有再问下去。
“我今日在江春楼煮了些酸梅汤,准备明日卖。”
罗悬点头:“是要喝这些解暑。”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天色有些暗了。吹来一阵清凉的风。
两人已经不知何时坐到了秋千上去。这秋千是席香兄长扎的,伯九后来加固了一下,又把木板加长了。夏天乘凉,摇啊摇的,很舒服。
伯九突然说:“罗悬。”
“嗯。”
“你长我几岁?”
“五岁。”
伯九转过头,一脸疑虑地问:“二十有四?你怎么还不娶妻?”
罗悬默。这要怎么说?实话么,小厨子立马吓得弹开。
于是在伯九充满疑问的目光中沉默了许久的刑部主事大人,一狠心,冷声道:“我不举。”
“咳……咳咳……”伯九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顺了好久,才用无比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罗悬,“咳,那个,雁寻兄,我……我……我并不知情……不是有意要……咳咳,呃,嗯。”
罗悬沉痛道:“我知道。”
“雁寻兄家世样貌人品才气样样了得,这……实在可惜,可惜。”
罗悬暗暗想,总有一天让你知道我举还是不举。面上继续沉痛:“唉。伯九可不要同旁人提起。”
伯九连忙道:“这是一定的,这等隐秘之事,我自然不会与外人提起,咳咳。”内心暗暗自责,怎么提起这茬子事,害得两人万分尴尬,看,罗悬沉默那么久,摆明了不想说与我听么。
啊,不过身为男子,居然……唔,可惜,太可惜了。
罗悬道:“伯九也到年纪了,也不娶妻?”
伯九再次陷入自责。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烫到自己头上了。
伯九也默。这要怎么说?我背负血海深仇不能连累旁的女子?
要不我也不举一个?
唔,不行,自己刚才的反应,分明不是。
要不说自己同赵晋宜一样是个断袖?
不行。
想得焦头烂额的江春楼大掌柜只好说:“没钱下聘礼。”
罗悬淡淡笑了一下,显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夜渐深,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人,回房歇息去了。
☆、第十六章
望海楼是京城最大的小倌馆,云朝男风盛极一时,有时都显得妓馆分外冷清。今夜,这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同往日一样热闹。
赵晋宜正在三楼雅间喝酒,喝了有一会儿了,有些醉醺醺。赵晋宜身边的小倌把气息送入他的耳朵,手也不安分地探入他的衣襟,游蛇般的手指在胸膛上来回打旋。赵晋宜一把抓住,捏捏小倌的腰肢,道:“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小倌眯着眼睛笑:“九九。”
赵晋宜满意地掏出银票,塞进小倌半敞的衣襟。
梁将军之子梁清道:“你着了魔啦?还想着那厨子呢!”
赵晋宜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什么厨子?我怎么会看上一个厨子?我又不是没饭吃了!我三年来追着一个厨子干嘛?我赵晋宜什么时候这么贱过?”
梁清道:“啧。真喜欢,下把药……”
赵晋宜抬手就是一个酒杯砸过来:“还用你说!管用?他娘的鼻子比狗都灵!我真把他办了又能怎么的?”
梁清奇道:“难不成你还想与他长长久久?”
赵晋宜面色一僵,抬手倒酒:“我一日不见他,难受。”见了更难受。
“我看你大抵是吃不到,心痒,等玩过了不跟那梨风奉玉似的,红牌又如何,一样弃之如敝。”
赵晋宜苦笑。
“我帮帮你如何?”
赵晋宜冷冷扫他一眼。
梁清摆手:“好好好,那是你的心头宝,我往后连江春楼都不去了,总行了吧赵大少爷?”
赵晋宜把酒杯一放:“叫你出来,尽说些不中听的,走了。”说罢正要起身。
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合着兵器的碰击声。然后便听老鸨叫道:“官爷,不知何事到这望海楼,有话好说,这里头是贵客,许久没动静,现下怕是歇息了,这……”
一男声不予理睬,道:“破门,进去搜。”
赵晋宜道:“不知哪个倒霉的,要不出去看看?”
梁清点头:“皇城军我熟。那声音不是王统领么。”
赵晋宜笑骂:“真不怕给你老子丢脸。”
两人推门一看,正是隔壁厢房前围了一圈官兵。
王统领看见梁清,抱拳道:“梁公子。”
梁清也抱拳:“王统领。夜深了,何事到这地方来?”
王统领一指厢房:“恐怕梁公子晓得这规矩,在朝为官的,可是不能来这地方喝花酒的。偷偷摸摸无人知晓倒也罢了,偏偏有人深夜密报。这不,叫了刑部的大人来一起捉人。”
两人说话间,赵晋宜百无聊赖,四处张望,看见一身穿帛色官服的男子倚靠在一旁的栏杆上,神色冷淡,想必就是王统领说的刑部的大人。
赵晋宜正欲移开目光,忽然瞥到那人腰带上挂了块不小的玉,成色上乘,价值不菲,引得他多看了一眼。那玉上原是雕了荷花荷叶,很是别致。
赵晋宜心头一震。那日伯九神色匆匆地离开,不就是捧了这块玉?
罗悬察觉到赵晋宜的目光,转头与他对上,很是淡漠,仿佛根本不在看他。
赵晋宜微微一笑,走上前,道:“官爷这玉很别致。”
罗悬干脆继续把头扭向厢房。
赵晋宜压抑住心头不快:“请问大人籍贯?”
罗悬沉默许久,久到赵晋宜想拂袖走开,才道:“苏州。”
赵晋宜确信心中所想,道:“苏州么,京城有家江春楼,苏州菜做得颇好,大人可去过?”
罗悬把头扭回来:“不曾。”厨子我家的,我去那作甚。
赵晋宜正要再说,一皇城兵从破开的厢房内冲出来,道:“人在,死了!”
王统领一惊,转身问罗悬:“罗大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罗悬沉思一会儿,道:“你的人先在外面候着,你随我进去看看。”
王统领掌了灯,跟在罗悬后头进了厢房。空气中满是血腥气,一个木箱大敞着,旁边捆着一个几乎不着寸缕的男子,身形很瘦弱,身上布满青紫痕迹,昏迷着,看面相,是这望海楼的小倌。大概本来是被捆了放在木箱里,被进来搜的官兵发现了。
罗悬目光在木箱上停留一会,离开,盯着桌上的蜡烛瞧,蜡油已经干了,应是熄了许久,可蜡烛并没有烧完,是被人吹熄的。
王统领催促道:“大人,还是快去看看那人吧。”
死的是个五品官。短刃还插在胸口,血溅上了帐幕。
罗悬道:“王统领,那小倌身上,可有血迹?”
王统领想了想:“没有。”
罗悬接道:“木箱里也没有。是把小倌挪走才动的手。”
王统领点头表示同意,道:“可是何必呢?”
罗悬道:“许是嫌麻烦。”
“嗯,有道理。”
那人似是有过一番挣扎,只可惜一刀毙命。袖口有不太自然的隆起,罗悬俯身,接过灯细看,袖中夹缝似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还维持着原来的形状。
大抵又是争权夺利的戏码。
罗悬觉得大半夜被叫出来看这些真是眼睛疼,便也不看了,同王统领道:“验尸只怕王统领是指望不上我了,虽说明眼人都看出是刀伤,但明日还是要请仵作来看的。不知这人是哪一部的?”
“吏部五品主事。”
吏部的?罗赫有的头疼了。
“明日刑部会派别人来,到时候便是刑部的事了。今日麻烦王统领了,这儿派两人守着,先回吧。”
他也该回了。刑部每夜都派一人职守,今日正巧轮到了他。
谁要杀一个五品官呢?
取走了什么东西?
那前来告官员嫖宿的,只怕也是一步早有预谋的棋。
嗯,有必要审审。
罗悬揉眉心。刚把卷宗看完,就来事了。明日还要去见见罗赫。
☆、第十七章
黎明时分罗悬坐了轿子回到伯九宅院时,伯九已经起了,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甩着一条鱼干逗猫。听见声响,伯九扭头,笑了一下:“你守完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