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您还是把药喝了吧!您瞧瞧自己,都瘦成这副模样……哎!”
“我说过,喝药无用。”
“怎会没用呢?这可是御医院开的方子。”
“……你不懂。总之我不想喝,你倒了便是。”
那位贺府家仆还要苦劝,徐绍走进去,冲他摆了摆手。家仆叹了一声,放下药碗,跟徐绍、孟时涯行了个礼,退出房去。
林长照察觉到有人靠近,从书案前抬起头,这一眼落在了孟时涯身上。林长照惊愕无比,好半天才放下手中书册,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
他瘦得厉害,衣袍空荡荡的,举步之间略显蹒跚,面色尤其难看。林长照露出了笑容,走近了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孟时涯上下打量了一番。
“孟兄?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两相沉默,久久无言。
直到林长照咳了一声,捂着嘴半弯下腰去。孟时涯冲上前将他扶住,轻轻拍打他后背,等他好转些,向他笑了笑。
林长照瞥见他手里抓着的木匣,好奇问道:“孟兄是来找贺大人吗?”
“不是。”孟时涯淡然一笑,将木匣递给他,“我从通州带了些糕点,据说是祖传的,通州人大多爱吃。我想着你离家也久了,兴许会喜欢。”
林长照面露喜色,接过木匣就要打开,孟时涯抢先一步将药碗端过来,递到他嘴边,柔声劝道:“你先吃了药,不然糕点不给吃。”
徐绍跟着催促:“喝了吧,先苦后甜,岂不正好?”
林长照瞪大眼睛,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他双手捧着木匣,没法接药碗,孟时涯便凑近些,捧着药碗喂他喝了。林长照颇有些不自在,一双眼睛往上盯着孟时涯,渐渐多了些笑意。
喝了药,林长照迫不及待打开木匣,入目是油纸包裹的十几块青色糯米团,圆形团子表层印了花朵图案,些许粉色点缀在青色之上,恰如江南春时花明柳绿。
林长照捏着一块糯米团,神情渐渐激动起来。他并没有把糕点放进嘴里,只是拿在手里细细地看,慢慢的,眼中便积蓄了泪水。
他二人相距甚近,孟时涯眼眸里都是情意,而林长照满目都是伤感,这般情形着实诡异,徐绍不由自主退让开,做到一旁径自喝茶去了。
“尝尝看,是不是你曾经吃过的。”
“嗯。”
林长照张嘴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孟时涯看他咽下去,终于松了一口气。林长照看来是喜欢这个味道的,也不枉他连夜赶路,生怕糕点馊了。
林长照已经用过晚膳,方才又喝了一碗药汤,糕点吃了两块再也塞不下了。他小心将油纸封好,又把木匣子盖紧,小心翼翼摆在书案上。
“你喝着药,糯米不易多吃,这糕点尝一尝也就罢了。明日就拿给贺大人吧。”孟时涯给他倒了半杯温水,轻声说道。
林长照摇了摇头,笑道:“无妨,我一天吃两块,不会贪嘴的。”
徐绍失声笑了出来:“就那么好吃?只怕不等你吃完,糕点就坏掉了。”
“我三年不曾回通州了,实在惦记这味道。”林长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孟时涯,向他拱了拱手,“孟兄,多谢。”
孟时涯微笑点头受了这一谢。
贺之照在宫里尚未回府,他三人就在花厅里坐着喝茶,说些闲话。贺府的人俨然把林长照当做第二个主人,林长照不吩咐,他们绝不贸然闯进来打扰。孟时涯与林长照久别重逢,本该有千言万语,奈何一个心事重重,一个尚在病中,竟是好半天不开口。徐绍觉得尴尬,索性说起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这几个国子监的学生,徐绍最先娶妻生子,到如今竹涛院癸字号房的好几个学生还不曾成家立业,对徐绍羡慕无比,偶尔小聚,总要他带着儿子来。小豆豆古灵精怪,又淘气爱玩,在一群叔叔当中很是受宠。这小子说来也奇怪,明明见林长照次数最少,却常常惦念着林长照,时不时吵着要去林长照的小院里玩耍。
“我看他啊,是惦记着明见院子里的那棵杏树结的甜果子!”徐绍哈哈大笑,眉眼里不无得意。
孟时涯心思微动,笑问道:“明见……长照取的表字吗?”
林长照咳了一声,看向他,弯了弯嘴角:“是啊,贺大哥为我取的。我虽未及冠,但眼看就要大考,总该取个表字。前不久问了贺大哥,他说‘明者见危于无形’,希望我能在朝堂上平安无事,故而取了这两个字。”
“不愧是贺大人……有明见,方能长照江山万里。”孟时涯叹息,“不知贺大人近来如何?”
“……挺好。”
林长照不觉低下了头,神色寂然。
这大约是并不好,或者说,他们二人之间并不如孟时涯想象的那般好。也难怪,长照是真心倾慕贺之照,贺之照却对长照无私情,聪明如长照自然能察觉。他心里,又如何好过呢?
孟时涯只盼,贺之照还能记得当年的承诺,纵使不能爱上长照,也会守护他一生一世。
三人坐了近两个时辰,贺之照还没有回来,徐绍挂念妻儿,又不好意思开口说离去。倒是林长照瞧出他有些困了,便叫他早些回去歇着。
“可是你这……”徐绍为难道,“贺大人还未回来……”
林长照笑道:“无妨,贺府的人对我关照有加,我不会再有事的。”
孟时涯站起了身,向他拱手告辞:“时候不早了,长照……明见你也早点儿睡吧。改日咱们再叙旧。”
林长照点了点头,起身送他们出门。
走出花厅,下了台阶,徐绍才想起什么来,拍手叹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前几日我与青玉兄说起给你写了信,他说待你回来,定要在醉生楼给你接风洗尘,还要祝你荣升折冲都尉!潮音,明见,你们看明天可好?顺便也请贺大人一起?”
孟时涯道:“当然可以。咱们几个许久不见,是该好好喝几杯。”
林长照看了看他,犹豫片刻,轻声道:“酒可能喝不了……青玉兄他身子也不大好,不宜饮酒。”
“怎么……”孟时涯不明所以,茫然问道,“因为平南王府——因为李恒?”
徐绍叹气,道:“不全是。青玉兄对这个哥哥,早已经失望透顶,也就无谓伤神了。你也知道,青玉兄家赵嫂子体弱多病,不曾想一年前生孩子的时候血崩,两个双生儿都保住了,嫂子却没能撑住……青玉兄与她夫妻情深,一时难以接受,再加上平南王……哎,总之就是忧劳成疾。好在不算大病,一直吃药养着,倒也无事。”
孟时涯闻言,惭愧不已:“我竟都不知……”
林长照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苦笑道:“他说都是些伤心事,不好说给你听,况且往军营寄信难了些。你不必自责。”
林长照将他们送出贺府大门,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目送他们离去。马车车轱辘转动,孟时涯忍不住掀开车窗纱帘往外看。红灯笼下,林长照单薄的身影在地上映出长长的影子,细细窄窄只一把,寂寥又落寞,惹人怜惜。
过了很久,孟时涯才放下纱帘,闭目揉着眉头,惆怅不已。
而回到花厅的林长照,坐在书案前,不由自主打开木匣,拆开油纸,捏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咬着。
一滴滴眼泪,落在了书案上的古籍封面,将那蓝色的封皮浸湿了一大片……最终,无声的啜泣变成了低低的哽咽,又变成了无法压抑的掩面而泣。
接风洗尘
醉生楼的聚会,由李瑛坐住。他早早就到了,国子监竹涛院癸字号房的周泰平、阮青山,还有陆元秦是一同来的。孟时涯和徐绍很快也来了,众人落座后寒暄一番,且等着贺之照与林长照。
分别两年,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些变化。
孟时涯自不必说,军营生涯将他打磨得如同宝剑开刃,锋芒尽显,举手投足少了书生文秀,多了武将豁达爽朗。徐绍官场历练两三年,又为人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傻小子。便是身在国子监读书的几个同窗,也都成熟了些。
唯独李瑛,还是那副世家公子的贵气,才高八斗的文人风范,只是面色不佳,瘦了许多。春日渐暖,李瑛还穿着棉袍,时不时咳嗽两声。
孟时涯知他病了,不免关切几句,李瑛只说无妨。听孟时涯问起两个孩子,倒跟徐绍一样,眉眼里都是喜悦自得。
众人喝了一杯茶,林长照独自上了三楼雅间,问起贺大人,他笑着说贺之照入了宫,一直在忙,叫人传了话说晚些时候到。
都是熟人,又是许久不见,也就无谓虚礼。
他们喝了两杯清酒,纷纷说起了这两年来的经历。陆元秦等人倒是跟以往一样,日夜苦读,就等着十多天后的大考,然后紧跟着的殿试。徐绍的事孟时涯已经知晓,他也不过说了几句职务的变动,大约是过不久或许要升迁。众人向徐绍贺喜,劝了他两杯酒。
到李瑛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几句话就说尽了,不外乎家中老父,昔日平南王耿耿于怀,生了些心病,大哥李恒不争气,自己盼着陛下网开一面。说起妻子赵瑾,李瑛眼眶泛红,倒是真的悲伤失落。他与赵瑾相互扶持,日久生情,奈何天妒红颜,赵瑾难产而死,留下一对双生子,一个叫李千承,一个叫李千鸿,年纪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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