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几日,她心事重重,竟忘了这么一茬,差点儿害死自己的儿子。
她的心事,也正是因为李云重许久不曾留宿她宫中,对她日益冷淡。她一心扑在李云重身上,导致这个太子虽是她生的,奈何与她并不亲近。太子不亲近她,她心里也就越发烦躁,对这个儿子教养起来也就不上心,反复往来,又造成太子宁可独自玩耍也不要她陪伴,她也就想着如何再有身孕,夺得李云重的恩宠。
因为圣宠而忽略太子,这样的过错是她不能承担的,韩皇后无论如何不敢说明,只哭诉自己对太子照顾不周。
李云重心里隐约明白,但到底怒气压过了对皇后的亏欠,下了命令叫皇后回去思过。
而陆贵妃,平白挨了一耳光,李云重为照拂她面子,赏赐了许多东西。这番举动,也让皇后越发难过。
过了两天,太后宫里的几个宫仆被杀,整座宫殿俨然冷宫,被彻底封锁起来。太后探听到太子无碍,皇后和陆贵妃都没受到什么惩罚,明白阴谋败露,便日日夜夜咒骂李云重和太子李阖,过了几日没了声音,据说是骂哑了嗓子。
太子已然无碍,只是醒来后身子不适,尤爱哭闹,吵着要贺师傅来哄。
贺师傅正是太子太傅贺之照,为了安抚太子,贺之照常住皇宫,与太子朝夕相伴,而皇后也失去了母子间修补亲情的最佳机会。
孟时涯便是这个时候赴任的。他负责巡查的范围,包括太子的东宫。
这一晚,韩皇后去东宫给太子送她亲手熬的鸡汤,刚刚踏入东宫院落的大门,就听到太子欢快的笑声。
守门的太监要传报,韩皇后鬼使神差斥退了他们,悄悄走近大殿,站在门外听太子与贺之照说话。
只听小太子叹息,问道:“贺师傅为什么不常来看我?”
屋子的男人笑了两声:“臣是外臣,本不该常常步入后宫之地,所以不能来陪伴殿下。再过一年,殿下能去御书房读书,臣就能常常陪着殿下了。”
“还要一年啊……我真希望贺师傅天天陪着我,就像父皇那样。”
“殿下有陛下和皇后娘娘陪伴,一年的光阴很快就能过去的。”
“可是不一样啊!我想贺师傅像母妃那样,白天陪着我,晚上也陪着我——不对,母妃近来都不陪着我了……她只盼着父皇到宫里,父皇来了,她便叫嬷嬷把我带走……贺师傅,为什么你不能做我的母妃,就像,就像贵妃娘娘那样,这样我们就能每天见到了!”
“……殿下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臣是男子,怎么能像贵妃娘娘?”
“不行吗?父皇不能娶你吗?唉,我喜欢贺师傅,父皇也喜欢贺师傅,咱们要是能天天在一起……”
皇后没敢再听下去。她悄悄离开了东宫,临走前警告守门太监不许说她来过。一路急行,皇后走到一处花园的角落才停下脚步,让随行宫女太监退远一些,拿着帕子捂嘴,哭得不能自已。
身为母亲,她自愧有不足之处,也自信算是个温和的好母亲,可是显然有人比她这个母亲做得更好,以至于亲生儿子更想着别人的陪伴。
身为皇后,她自愧时常生起妒意,也自信公允持重,对李云重痴心一片,可是显然李云重并不能回馈她的深情。
皇后从未觉得这么挫败失落过。
她知道这个地方偏僻,所以哭得放肆,渐渐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
孟时涯率人巡逻到附近,听闻哭泣声,立刻赶了过来,斥了一声“皇宫重地,何人在此哭闹?”,这厢皇后立刻止住了哭声,手忙脚乱擦眼泪。右卫军不明所以,上前要把人抓出来,稍远处的宫女太监闻声赶来,吓得跪了一地,赶紧把皇后请了出来。
孟时涯跟皇后打了个照面,心知自己并没有做错,奈何到底冲撞了对方,便率人跪倒请罪。
皇后嗓音嘶哑,不愿多说,抬手叫他们起来,很快带着随从离开了。
孟时涯松了口气,想到方才皇后脸上泪痕犹在,再想想近日来后宫里陛下为了太子而迁怒皇后的传言,唯有替她叹息一声。
皇后夜里在花园角落哭泣一事,许多人耳闻目见,也很快传到了李云重耳中。李云重秘密把皇后的贴身宫女和孟时涯叫过去,分别问了一遍详情,心里也有了猜测。
李云重选了一晚,留宿皇后宫中,打算与她详谈一番,再续夫妻情意。可是皇后到底意难平,李云重说了从今往后不再忽视她,她却忍不住抢先追问了一句,能否给太子换一个师傅。
这一句话,截住了李云重的话头。李云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贺之照对阖儿再好,也不如你们母子天性。为何皇后不多花心思挽回阖儿的心思,反而叫他远离他的师傅呢?皇后,你对自己的儿子,竟这般不信任吗?”
皇后一失言成千古恨,奈何话已出口无可挽回。
她心里明白,李云重知道她再想些什么。
无非还是想再生一个儿子,由她亲自抚养,母子同心,将来相反设法再立幼子为太子。而李阖离开贺之照,时日长久感情淡泊,与她再亲近些,以后也不会是阻力。
李云重失望,但终究不愿意为难她。
可是两颗心渐行渐远,已经无可挽回。
皇后在他离开之后,痛哭了一场,从此便收敛了情绪。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跟李云重坦诚相待、恩爱相守的机会,她对太子的那点儿顾忌,让李云重的心思,最终偏向了那个至始至终信赖他陪伴他的人。
孟时涯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后宫闺怨,竟能牵扯到他身上,害得他为此受罚,差点儿丢了右卫将军一职。
患难见真情
朝会上,中书令率先发难,上奏指责孟时涯以右卫将军的身份,冲撞当今皇后,还令皇后受惊生病。
皇后生的是心病,多日不露面是因为她自请闭门思过。这其中涉及皇后与太子关系不融洽,皇帝李云重不能多加解释。在旁人看来,皇后受惊生病就成了事实。
而那日在花园里,孟时涯“冲撞”皇后是许多双眼睛看见的。
起先,李云重没当这份儿奏折是一回事儿,只为孟时涯解释了一句“巧合罢了”。可是李云重没想到,陆陆续续好几个文官都请奏,要求严惩孟时涯,还声称孟时涯“行为放荡”。
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放肆!”李云重将那几份奏折甩到台阶下,怒不可遏,“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你们究竟是要污蔑右卫将军的清白,还是皇后的清白?”
不必多说,自然都有。这些人眼看孟承业居功至高,封无可封,接替孟承业的贺之照荣宠之重已然流言纷纷,刚刚登科的文武状元皆是皇帝心腹,备受关注,如何甘心?
自古权力乱人心。
不但这几个文臣,十二卫中想要独占鳌头的也不愿孟时涯就这么踩在他们头上。左右勇卫上将军也参奏,罗列孟时涯自入了右卫军,横行霸道,独断专行。
“这就好笑了。孟将军在我治下,怎的我从未听说过这些?”右卫上将军何冲冷笑道。
左卫上将军,皇后生父韩胜也站出来:“陛下,臣相信孟将军尽忠职守,绝无逾矩之处!”
“不见得吧?何将军、韩将军与孟将军交情不浅,这么说有包庇之意啊!”
“尔等与孟将军交情泛泛,怎么不说是有意为难?”徐绍也出列,对中书令叱骂道。
一群人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李云重忍怒不言。
孟时涯早已出列,跪在当中,一语不发,只是脊背挺直,毫无惧意。
眼看就要一个时辰了,他们吵得不累,李云重听着也累了。他目光往一旁看了看,太监总管赶紧弯了弯腰,上前两步,喝道:“大殿之上,不得喧哗!有失体统!”
那帮子文臣武将总算闭了嘴,但个个不服气地站着,拱手请求李云重下旨发落。
李云重心里恼恨他们,可也明白,今日若不给他们一个说法,只怕往后他们还要闹。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贺之照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中书令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孟将军到底是臣子,怎能像斥责宫女那般斥责皇后?——不过,孟将军本是新近入职,从前未曾见过皇后贵姿,一时认错情有可原。”
中书令奏折里所说的“孟时涯见一人立在树后,不分情由将人拽出来,举止粗鲁失礼”,到了贺之照嘴里,就成了“不识庐山真面目”,认错了人。
中书令等人本以为贺之照不打算挺身而出,窃喜不已,没料到贺之照名为指责,实为维护。
“贺卿言之有理。皇后素来喜静,琼林宴不曾出席,是以孟将军不认得。想来那日皇后衣着过于朴素,孟将军认错无可厚非。”李云重笑道,“他也是为皇宫安危着想,怕有人故弄玄虚,在宫里做坏事。”
中书令心有不甘,也只能顺着往下说:“就算孟将军一时错认,到底还是冲撞了皇后,这罪责总逃不了。”
李云重语塞,暗中咬牙。
“陛下,臣有一言。”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上忽然响起,接着,中书侍郎林长照缓步从队列里走出,跪在了孟时涯身边。孟时涯身躯微动,脸庞往他那边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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