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罕……你拿到上次的回信了?」
「是啊。」
「我兄长还好吗?」
哥舒罕停下脚步,诛银收势不及、险些又在撞上他。停下脚步后他愣了下,抬起头只见哥舒罕一张低下的脸,融于阴影中,不知怎么便显得可怖。
「当然。」
虽然这么说,但诛银明白,哥舒罕肯定也没替他把问候写入送出宴国的密信中。他是正确的,谁会在密报里附上家书呢?只是诛银离乡背井多年,似乎从未得到过家乡的只字词组。
他没有质疑哥舒坦,只是望向身旁的雕棂窗。中庭内,那三个大汉堆起了第二个雪人。
「我……」
他又不自觉地触碰身上的皮草。诛银自知自己并不柔弱,不需大衣,就算染了伤寒他仍能在风雪里撑上一天一夜。可他没办法因此而毫无感觉,他其实,很喜欢苏少迟赠的东西──包括那幅工笔的踏雪寻梅,虽说他想起的当真是「南方无雪」。
「别多想。不会太久的,届时、你我都能回家。」
他听不清哥舒坦的话,却闻见中庭传来豪迈的笑声。两个雪人并肩立着,而门客们像群孩子般,正围着他们的成品手舞足蹈。
2.
诛银把衣物包进了布包中,一路抱着、回到时明宫。入夜后的皇宫街道上少了活动的人马,剩他一道孤零零的人影,绕过宫墙,踏进太子的寝殿。
苏少迟回来得比他早些,诛银却没料到他会伫在中庭里看雪。沉灰的苍穹压迫着地面,太子打着一把十骨伞,身上只披着单薄的长衣,端立于中庭的老树下,对着殿前的积雪,不知在凝视着什么。
诛银默默地走上前,直至两三呎远,苏少迟才注意到他。转过头,背光的脸庞上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思绪,背后的时明宫灯火彻亮,他却独自站在阴影中。
「李青。」
诛银的脚步顿住了,他的身子明显地颤了颤。苏少迟似乎是无意地喊出他的「旧名」,回过神后,立刻便上前、来到他身边。
以手中的伞替他挡雪,诛银抱紧了布包,却不肯抬头看他。苏少迟张了张口,没能出声,大概被看雪时的思绪给困住了。扬起手想拂去诛银发上的雪花,那人却扭过脑袋,躲开了他的手。
「抱歉。」
沉默良久,苏少迟轻声吐出话。诛银看向他方才凝望出神的方向,却只看到黑压压的宫墙与天空。
「您在想什么?」
苏少迟迟疑了,半晌后,他再次伸出手。这次诛银没躲,把头转回来,直直地对着他,看他把自己手中的布包接了过去。
「想到年少时,我在南方那段短短的时日。想那些日子,碰上你,那时你的样子……」
诛银不作声了,当然他不会说出来,方才有一瞬间看见苏少迟的脸色,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拆穿。原来只是触景伤情,苏少迟记得的那个冬日,相逢时天晴无雪。
他向往南国的暖冬,诛银怎么会不晓得。可他,确实也不晓得。
只在别人的说法里听闻,那年北国太子游历至祺国,在红月季撑着北风盛放满山头的时节,游人晚渡、为太平盛世的美景如歌驻足。他结识了李家次子,李青,虽只有数日,两人却似相见恨晚……
他不是李青。
「进屋去吧,我让宫女拿个铜炉给你暖暖手。既然染了伤寒,就别在外头吹风。」
诛银回过神,抬头对上苏少迟的视线。疲倦中带着春意般的柔软,太子他,约莫从没注意过,自己才是那道温柔的水乡风景。
可他把那密信的消息告诉哥舒罕了。那不过是苏少迟抱他回寝宫,离开前的一句安抚。他说他要给易寂嫣交办些事项,而现在,诛银还得把那封密信的内容探出来。
苏少迟撑了纸伞、护着他进到屋内,进屋前他却回过头,看着他们方才伫立的地方。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1.
接连几日的暴雪,把自西域来的商队困在宴国关外。
而时明宫内,诛银水浆不入,病重得甚至有些离奇。他自己大概也没料到这伤寒来得凶猛,第二日还未显出症状,可第三日苏少迟在身旁醒来,他已经烧得意识模糊。
诛银自小便很少生这样的大病,连床榻都下不去了。抱着铜捂子,他稍微清醒时便被苏少迟拉起来灌药,太医来了又去,可依旧不见他好转。
苏少迟成日留在榻边,让易寂嫣把奏折搬过来批,可事实上,他几乎没把几个折子看进眼里。
诛银烧得一塌糊涂,思绪载浮载沉间却一直惦记着几件事。他在病中温习他清醒时便倒背如流的故事,只深怕一个不好,说溜嘴,穿帮了送掉他这条小命不打紧,后头牵扯到整个南国可要坏事。他是李青,他反复地叮咛自己。十四岁那年李青与苏少迟相识于祺国,而后三年不见、两国关系恶化。为了自家病重的胞弟,潜入宴国盗陈家的药帖……让人捉住,送至皇女手上,历尽折磨后被太子所救。
思考里的声音叨叨絮絮地说着,说的他也快要信以为真。被救之后,苏少迟替他讨了药帖,他快马赶回祺国,却因子月来无故失踪,遭受国君质疑。
他们疑他卖国,才得以只身前去宴国又平安返回。他的家族并不予他支持、胞弟也等不及他赶回便病死。祖国再无他容身之处,于是他满腔愤恨地回北方,辗转又来到太子身边……是这样的,那就是李青短短的一生。
「诛银,醒醒。」
「别碰我!」
榻旁的苏少迟愣了一下,拧着眉,却并未缩回欲摇醒他的手。一旁的太医端着中药材和白米熬成的药粥,碗中浮着几点枸杞,粥上正冒着热气。
室外大雪纷飞。屏风内,纸灯映着苏少迟深锁的眉头,他早命人搬来了几个暖炉,把送药来的太医都热得出汗。可诛银依旧是畏寒,昏沉间不改嫌憎的口吻,音调却比平时弱上了好几分。
「吃点东西再睡。」
苏少迟好言相劝,身旁的太医跪在地上,把碗都举过了头顶。可头却垂得老低,好像不论太子对榻上的少年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诛银死死地闭着眼,朝向床榻里侧,把身体缩成一团。苏少迟不得已,沉默过后便放下手、再忽然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单。捞走他怀里的铜捂子,诛银终于睁眼,可却把身子缩得更小了。
「干嘛……」
「起来吃东西。」
苏少迟有些不忍,把铜捂子放到一旁,托着腰扶起诛银。后者任他摆布,或者该说已经病到没有抵抗的力气,苏少迟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从太医手里接过碗,确认诛银能拿好后、才把碗递给他。
白米是北方冬日相当稀缺的食材,苏少迟看他喝半碗、洒半碗,只是默默地以指尖抹去他滴至衣上的米汤。待诛银缓慢地咽下药粥,太医退了下去,换来两名宫女,给屏风前的暖炉添炭火。
诛银软软地靠在他身旁,苏少迟把铜捂子还给他,他抱在手中,却好像一下子不想睡了。瞇着眼睛,看两个北方少女弯身摆弄木炭。星火劈啪,苏少迟垂眼检视自己被溅上药粥的长袍,一动不动地任诛银倚靠。
他没注意到诛银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名宫女挡住了苏少迟的视线,而她的同伴弯身添木炭时,抬头对着诛银,以口型轻道。
「南方来的竖子。」
诛银平生最恨他人拿他的身高说事。不只因为他来自南方,更因为他在皇女的酷刑中被打伤脊骨,从此身体再也没能成长。
哐当!
霍然起身,诛银离开床榻半步,便撞上了暖炉。宫女不及避开,炉内的灰烬和烧烫的木炭随着巨响一同倾倒……
「呀啊──!」
站在暖炉旁的宫女放声尖叫,抖着衣上的火星,一张脸立刻被烫出了水泡。和几日前诛银倒翻的那碗药汤一模一样,可这次发生在苏少迟眼前,并且那个下人立刻便受伤了。
「你!」
太子错愕地站起,诛银翻了暖炉后,便不支地跌坐在地。啪,受伤的宫女摇摇晃晃地撞倒了屏风,挣扎地想往外爬,可踢蹬着双脚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的同伴捂紧嘴巴,退了几步来到一旁,浑身发抖,最后「噗通」一下地跪倒了。
「殿、殿下……」
诛银没说话,坐在暖炉旁,看火星很快地熄灭,木无表情地抬头,对上苏少迟不可置信的眼光。
「妳先退下。」
太子压抑着口气下令,让另一名宫女离开。自己却上前几步,弯身抱起受伤的女孩、疾步往外,外头有现成的雪可以先用来替伤处降温。
诛银知道苏少迟对下人一向尽可能地宽厚、也知道他不怎么在意上下之分……但他仍望着太子的背影,直到苏少迟抱着侍女消失在木门那头,张了张口,终没吐出话。
2.
「诛银!」
不消片刻,太子便回来了,他带着一腔怒意,却甚至来不及开口。倒下的屏风后方,单薄的少年抱着仍在冒烟的暖炉,枕在炭火的余灰中,如同没了气息般、也不知道烫或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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