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地牢内看去,和外头衣冠整齐的两人不同,那几乎是炼狱的景象。衣不蔽体的人挤在同一间牢房内,地上流着的污渍是来不及干去的血水与脓水……他们个个骨瘦如柴,浑身遍布黑色或深褐色,活脱像从粪堆里捞出来的死身。只有眼睛留了一点白色,死死地瞪着太子和女刀客。
苏少迟的视线只停驻片刻,便不忍地移开。但另一边也不是什么能让人心情愉快的景色,走廊左侧,墙边摆着立枷、锯刃,上头则挂着镣铐、和几卷腐烂的绳。
「昏君!」
牢内一个半脸毁容的老者忽然大喊,凄厉的声音穿透整个空间。只见他颤颤巍巍地爬向栏杆,抓着杆子、用身体重重地撞上铁牢。
哐!
「呵,昏君?我可还没登基呢。」
苏少迟喊得出对方的名字,这里有许多人都是朝廷上受过重用的老臣。可他们策划谋反、又被易寂嫣撞破而事迹败露,如今,一群大臣的命运便全掌控在苏少迟手里。
「逆贼!」
不喊昏君,便换了个词骂人。苏少迟不禁苦笑,他也不愿如此……可他知道他终得为一个他并未追求过的皇位浑身浴血,那血若不是他所流、就得是别人。
病重的父皇留下了一批文官武将,其中又分为两党。一党例如范承,对皇室只有不变的忠心,可另一党却例如他眼前这些人,对他这个自小便离宫游历的皇子充满敌意。他们原先支持着皇女,可苏少迟的姐姐早去世了,剩下一群旧臣,至今依然有残党在暗处活动,他们得揪出那些人来。
几人的生死操纵在手中,太子并无愉快之感。他以为人本该自由,而慈悲是根本。
偶尔他便会感叹,怀念在外游历的那段时日。与易寂嫣或几个熟悉的门客称兄道弟、在凋敝的古树下盛满夜色,把盏对饮个痛快。当时哪里知道人心狭窄、世事险恶。他甫一回宫便撞见南国的故人,在这地牢内被整得几乎咽气……
「公子,您想亲自询问他们吗?或是我们用刑吧?」
「不,用了刑,我们与这些人又有何分别。已经把他们饿成这样,够了吧。」
易寂嫣笑弯了眼角,不置可否。苏少迟当然看得出她不赞同,眼底在说:妇人之仁。
非不得已,他不愿对任何人动刑。也许可以说他心肠太软,但是,他……
啪一声。苏少迟愣了下,只听见空间内忽然响起凄厉的哀号。方才说话的老者趴到了地上、凄厉惨嚎地滚动着。
「啊──啊!」
「易寂嫣,妳做了什么?」
「哦,只是对他弹了颗小石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易寂嫣用指甲刮了刮手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老者抱着手臂,杀猪似的惨叫听起来相当刺耳,苏少迟不禁皱起眉,开口便想苛责。
「等等,公子,别说啦!属下不敢了……噗……也许属下该去找诛银、问问他的意见,他一定支持咱们用刑。」
「别闹了。」
诛银压根不晓得他们把这些人关在这里。应该说,此处是诛银这些日子来怎么也不愿靠近的地方。这里曾有过一个严冬,包含他的哭喊。刑具上的污渍,染着可有他的血。
就凭这点,苏少迟就无法再和易寂嫣说下去了。虽然易寂嫣没提,但他难免会想起,当初自己是如何暴怒、又是如何慌张。
「公子?我……抱歉。」
易寂嫣也看出他神色不对,立刻收起玩闹的态度。苏少迟摇了摇头,如今他做梦都还会梦见,与自己有着相仿容貌、却异常陌生的皇姐,说什么也不肯把几乎没命的诛银交给他,让他在同她的争执的过程中失手刺穿了她心口。
说来也是遗憾,但若光阴倒流,苏少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下意识地握住腰间配剑,剑柄冰冷的触感使他定下了心。
「别多想了。公子,您的表情看起来真糟糕啊。」
「没什么。去办刚才那件事吧。」
惨嚎声依旧回荡在地牢内,易寂嫣点了点头,太子离开前,最后再看了那群老臣一眼。不知怎么,眼前出现的却是诛银那张苍白、刻薄的脸!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1.
一道孩子般的娇小人影提着灯,悄悄地走近斋柳阁。身上过大的皮草拖在雪地中,发上嵌了雪花,下头衬着一张巴掌大的脸。颊上因病而透着两片潮红,南国的桃花似,灯映下稍稍抬眼,竟是风情万种……唯独一双墨黑的眸子在夜色里浸得深沉,有些歹毒,其中的情绪浓稠得映不出星火。
若再看那穿过风雪中的身子,估计大多人会对着他扼腕地叹息。五官轮廓若以南方的眼光来检视,大概可以算上颇有几分姿色。可惜,歪斜的肩膀、皮衣下干柴般的身形,把一个美人胚子就这么废了。
诛银从未特别留心过自己的相,在宴国,他被视为丑人,那是他早已知晓的事。离开故乡前曾有人替他盘算,待他长开,能把美貌当作另一种利刃……可惜,当时打着如意算盘的那几位,估计没把两国的审美差异弄清楚。
他也不在乎了,反正不论好不好看,苏少迟待他都相同。一厢情愿的温柔常能轻易地让他乱了阵脚,但那些,终究只是暂时。
祺国谢寻婉在位,两国争战不过迟早的事。国政看似与他都无关,但诛银的立场……
「咦,怎么跑回来啦?」
踏进斋柳阁,迎面便撞见三个在中庭堆雪人的大汉。诛银明显地一愣,看几个身高九呎、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在雪中玩雪还真有股说不上来的尴尬。
他们都是苏少迟的门客,平日没事也不知都在做些什么。诛银倒没想到他们有兴致在这里堆雪人,愣了片刻,匆匆地便扭过头。
「来拿衣服。」
虽说让下人替他拿去时明宫也可以,但诛银并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与他同住过斋柳阁的门客们也知他的脾气,除了碍于苏少迟的颜面,他们对于这个年纪尚轻的小少年也是多了份自然的宽容。门客大多来自江湖间、不怎么拘泥礼数身分,他们待诛银,便比宫中人好得多。
「这样啊,正好我们在堆雪人呢,要不来玩?」
「不要。」
诛银绕过三人,走向斋柳阁里侧的木门,建筑内透着温暖的光线,依稀还传出几句爽朗的笑语。
他身上披的是苏少迟的皮草,也难怪会想取自己合身的衣物回去。无人起疑,他踏进斋柳阁中,一路往里侧走去,过程中保持着一贯冷淡的态度,也并未引起谁注意。
长廊尽头,一个年近不惑、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墙角,独自拿着酒壶豪饮。细雕木隔成的窗棂旁,他一身酒气,看见这头走近的诛银,放下酒壶,便摇摇晃晃地迎上前来。
「哟……」
哥舒罕,那人为众门客之一,却也是其中少数的西域脸孔,和宴国人相似,皮肤却黝黑许多。哥舒罕精于马术,曾指点过苏少迟,不过好饮酒、烂醉后又容易失态,因此不怎么得人缘。诛银更是毫不保留地表现出厌恶的神态,哥舒罕一靠近,他便往长廊的左侧闪。岂知道哥舒罕一个跄踉,在他身旁歪倒了身子,庞大的身躯压上来,诛银意思意思地闪身,没闪过、便被他撞到地上。
咚!
诛银撞上边缘的墙,巨响引来了厅堂几人的注意。有几名北国人匆匆地跑来、探头察看,却见哥舒罕大字型躺在地上,而一旁的诛银摔得不轻,正低头咒骂着什么。
他抬起脸朝厅堂的方向瞪了一眼,前来察看的北国人耸耸肩,便缩了回去。哥舒罕「唔」了一声,挣扎地爬起身,诛银被挡在他身后,却留意着厅堂的方向,确认已经无人会往这里探头。
「太子给了女刀客一封密信。」
他以极低的音量吐出话,眼前出现哥舒罕毛茸茸的大手,他顺手搭上去,让对方拉自己起身。伤寒是真的,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内容?」
哥舒罕也不是刚才朦胧的醉态了,他沉声问完,放开诛银的手。又忽然往转角那头走起了醉步,没两步便撞上墙,但他兀自往前、并大声嚷嚷着。
「再来一壶!」
诛银跟在他身后,踩在木板地上,脚步却变得无声无息。他垂着眼,拉紧了方才摔倒时滑落的皮衣,绕过转角,走在哥舒罕几步远的后方。两人穿过了横向的走廊,从外头看,窗内映出的两道影子,如同哥舒罕挡住了他的必经之路、而诛银嫌恶地保持着距离……
「不知道。太子没和我提起。」
「多留点心。商队在隆冬前会再进城一次,咱们得准备好。」
哥舒罕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夹杂着莫名得严肃。诛银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步伐,他手里毛茸茸的皮衣,听易寂嫣说,是寻得不易的冬狐皮制成,如今宴国宫内也不过就两件,另一件在卧床的陛下那儿。诛银今日练字时睡着,苏少迟便顺手拿来裹他。估计,不会再讨回去了。
「知道了。我会再注意。」
哥舒罕当然也留意到他烧烫的脸庞,染得的伤寒使得诛银有些脚步虚浮,刚刚那一下为了确保无人在暗中监视,却是当真撞得他浑身发疼。
相似小说推荐
-
归途 (长耕) 晋江2017-06-04完结一个普通平淡的故事。不长,已经写到尾声。伪纨绔__阴险大少爷VS真嚣张__貌美小书童的故事...
-
深宫囚 (鸠羽千夜) 硝烟过后,散落甲胄,羽翼双折,成宫囚——选自《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