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乖乖喝药。」
「我醒来后,你还会在时明宫吗?」
「如你所愿。」
其实政殿还堆了一大叠未阅的卷宗,但诛银开口了,那便改天再处理也无妨。虽然苏少迟一想到政务,就免不了忧虑。诚如他和易寂嫣所说,他半点掌权的意愿也没有。可这终是别无选择,不为天下、不为他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给枕边那人一块安稳的地方。
这还真难。南方的敌国自现任的女君登基后便蠢蠢欲动,而国内的势力也正躁动不安……即便有易寂嫣和其他门客暗中挡掉了许多威胁,依旧,他们很危险。
他和诛银一样,一旦回不来这个时明宫,便哪里也容不了身。
「明日我再来教你写字吧?也荒废好一段时间了,不知你还记得多少?」
「我还记得……这个。」
诛银虚弱地抬起手,枯瘦的指头摸索着、拉起苏少迟。半截手腕探出了被单,在对方的掌心,少年巍巍颤颤地笔划三个字。「苏少迟」。说来也是辛酸,诛银认字并不多,童年时在祺国生长,他从小便只习武。
现在有个人肯教他,带他一笔一划地认字,看墨水歪歪曲曲地划过丹纸、书写过无数个朝暮晨昏。可也许是诛银不够聪明,他学完了便忘,唯独太子的名字记得分外清楚。
当然少年是不会承认的,刻意遗忘掉那些苏少迟教过的字,只想看着某个人莫可奈何、却仍耐心的脸庞,一次次地扣着他的手,写一样的内容……
那怕这漫漫寒冬?只愿君心似我心。
苏少迟拿起他的手掌,在掌心吻了一下,诛银收拢手指,指尖擦过他的眉眼,他发现苏少迟的眉头紧皱着,不禁就有些困惑。
「怎么?」
「没什么,感觉好些的话就早点睡吧。别累坏自己了。」
苏少迟抽回手,接着翻身捞起掉到床榻下的铜捂子,把铜捂子放回榻上后,诛银却向他挪了过来。彷佛某种坚持,未言明却目的明确。
这样的举动使太子相当为难,睁着一双倦眼,他对黑暗叹了口气。低下头,脸颊便贴到了诛银的前额,少年的额头有些冰。
「我只是在忧心父皇的事。这政局……很棘手,易寂嫣他们也辛苦,我其实对带回宫里弟兄们有些抱歉。」
「别忘了,你还对不起我。」
「我知道。」
诛银吃力地撑起半身,爬到太子身上。苏少迟还不明所以,只看见诛银模糊的脸庞。细小的身体包在袍子里,就只是个轮廓也好看。苏少迟喜欢他的单薄,那是他眼中精巧别致的南国风情。好似水乡的温柔,便藏在锋利却细腻的心思里。
「所以别辜负我们。」
诛银伏下身,贴着他的胸口把身体往下滑。苏少迟心念一动,搂着少年便翻身把他压住。就仅止于此也好,诛银主动仰起脸吻他,北国寒冷的冬日彷佛在这吻间冰消雪融。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1.
窗外的风雪比昨日又更大了些,隔着幅屏风,一道背影坐在桌案边,倾斜地靠在桌上,一手撑着下颔,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墨。
毛笔搁在手边,诛银提着墨条,忽然就打了个喷嚏。背后有人将厚重的衣袍盖到他肩上,他空出一只手、将袍子拉紧。
苏少迟将一叠书卷放在案旁,自己却选择站着,静静地看少年磨墨。垂下眼帘、目光便落在那截探出衣物的手腕上。突出的腕骨、苍白的皮肤,下方隐隐可见泛青的色泽。擅于弄刀的枯瘦指头紧紧捏着那墨条,指上一道隆起的疤痕和墨条连成曲线,线条滑进了砚台的清水,缓缓化开成墨色。
只有磨墨的细微声响,这空间静得可以。比雪落更无声,教人不忍打破宁静。苏少迟俯身,轻轻捞起少年披在背后的及肩青丝。诛银的头发很软,梳过去的指尖便像划过细水。
墨可以了。诛银便提起笔,将丹纸铺上。苏少迟坐到他身旁,替他翻开书卷、语调轻缓地询问。
「想学什么?」
「随便。」
苏少迟沉吟半晌,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了几页。
毛笔上的墨滴落下,在纸上留下几点痕迹。诛银让毛笔在纸上转着,丝毫不介意先弄脏了纸。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苏少迟念了书卷中的词,诛银却没有反应,专注地盯着毛笔末端,彷佛在思考、又彷佛根本没听见太子的话。
手上的诗卷停在那一页,苏少迟观察着诛银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半晌,只好出声试探。
「最后两句挺有意思的,不如教你写写看吧?」
「我想学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珠的珠,是我的那个诛字吗?」
「不,但我两个都可以教你。」
苏少迟扣住他的手,带着他写下「沧海月明」几个字。歪斜的字迹先是来到了那个「珠」,太子在旁边再写上诛银的名,不同之处便一目了然。
少年偏头看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苏少迟见状便笑了,虽早已教过同样的字,可他不介意再写一遍。若世事平稳、光阴静安,纵然是在这案前,陪他提笔千万遍又有何妨?
「蓝田日暖玉生烟,也教我这句。」
「好。」
蓝田日暖玉生烟。诛银其实不是很懂这句的原意,只是觉得暖玉的形容就像苏少迟的人那般。
他把毛笔给了苏少迟,让他抽了一张新的丹纸,把诗词重写过。苏少迟的字真好看,笔头擦过纸张,留下的都是端正的笔迹。
「我不必识太多字也没关系。反正,有您写字就好了。」
「还是多少得识些,你才能读书吧?」
「您可以读给我听啊。」
无奈地苦笑一声,苏少迟把笔还给诛银、再度握住他。掌中的小手粗糙却细小,虽仍是任性,但也许这种撒娇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美好。
「也是。」
他笑。
2.
一个上午,诛银显出些受寒的症状,便先被苏少迟抱回去休息。苏少迟折回后,一个人留在书房,对着冬日午后冰冷的阳光,把写过的丹纸搁在手边,他重新磨了墨。
原先的墨条因诛银随性的磨法,尖端歪了一边。太子换了条,左手提着袖子,右手则悬在空中,垂直地在砚台上划圈,不时添一点水,直到量足了、墨色浓淡也恰好。他磨墨便比诛银讲究得多,但倒也不以此要求那人。让毛笔尖头吸饱了墨,苏少迟在丹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顿了顿、又接下一行。
阳光洒在案上,映出他准备给易寂嫣的密信。他有时振笔疾书、又有时要思量许久,才能提笔写下一两个字。
这样耗去两个时辰,直到日沉西山。他写满整整五张纸,抱着写好的密信往皇宫的东南侧去。
像久来的默契,这时间易寂嫣该会在那里。苏少迟独自一人走出时明宫,打着骨伞挡雪,直到遇见下人,才命人牵了一匹马来。
往目的地骑、穿过长长的走道。矗立在眼前的建筑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在最东南的角落,有座彷佛被遗忘的宫殿,直入天穹的歇山顶灰败不堪,上头积了厚厚的雪。宫殿大门紧闭,殿前的阶梯有屋檐遮雪,却积了一层灰。这里的台阶曾是夺目的玉白色,有酒、有花、有美人亭亭而立,可那样的美景被尘封在两年前一个的夜晚,谓为宴国皇城内最惨痛的血案。
当年皇女与她殿内的十二个奴人侍女在一夜间悉数被杀,而今苏少迟停在外头彷佛都能听见皇女旧居里传出的哀哭。翻身下马,把座骑留在中庭,他缓步绕过宫殿、来到了后方。
熟练地找到隐蔽的后门,方形的入口位在走廊的一角。四处都是雪,小门旁的积雪却明显地薄一些,显然有人近期才来过。苏少迟收了伞,一手持伞、一手抱着纸卷,打开门,缓步踏下台阶。
一开始还有些暗,但往下走后便能发现下头有光亮。苏少迟在阶梯末端转弯,入目便是一片明亮的地下空间。
左侧空出来的墙上挂着老旧的刑具,而右侧则是三四个生锈的铁牢,几个人形的东西挤在里头,缩成一团,还在苟延残喘着。而易寂嫣不出所料,正提着灯站在栏杆前、轻声和牢房里头的人对话。她未戴面纱,灯光清楚地映出她的表情,一抹笑意勾在唇角,那最得他信赖的女刀客,笑得妩媚而冰冷。
「公子。」
瞥见苏少迟,她停止了对话。脚下踏着斑驳的地,朝自家主子走了过去。苏少迟的神色很微妙,易寂嫣却已习惯。晃动的火光照出他有些阴沉的表情,蓝田日暖玉生烟……恐怕太子此时的模样一点也不适合那形容。
「给妳的。有问出什么?」
「呵。一堆烂骨头,不知怎么嘴特别硬。」
苏少迟把那叠密信交到易寂嫣手中,后者大略地扫了一眼,便揣入怀里。她轻松地笑笑,揉了揉眉间,摇曳的火打亮走道、却照不亮一旁阴暗的铁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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