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这么问,其实还是关心我的吧?
我心里五味杂陈,摇摇头说:“哪有人敢欺负我……我只是……只是想回江府罢了……”
一声叹气若有似无飘过,像是为了安抚我。大少爷缓缓说道:“再等等吧,阿柴,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我再也受不了了,双手捂面,哑着声音问:“爷,江府一切还好吗?”
他斩钉截铁道:“好。”
我艰难咽了咽口水,接着问:“事情顺利吗?”
他说:“顺利。”
是吗?我苦笑,继续问:“爷,绿菡姑娘身怀六甲,怎么还这般舟车劳顿,也不怕有个万一?”
大少爷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不如你亲自问问她?”
我眉毛一挑,问:“可以吗?”
大少爷语气突然变得生硬,“阿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敢看他,只低头注视着波光潋滟的水面,悠悠道:“大少爷,我也想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日已西沉,漫山遍野都被火烧云笼罩了一般,天地、万物,变成橘红一片,有种说不出来的辽阔壮观。
大少爷宽大的衣袖被山风吹得隆隆作响。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我,冷静从容道:“我想要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从我跟你达成交易的那一刻开始,你不就心知肚明吗?现在又反过来问我要做什么?你不觉得有点可笑?”
我摇摇头,心里不免绝望,“不是这样的,大少爷,你……”
大少爷逼近一步,神情冷峻像不带一丝感情的冰雕,嗤笑道:“阿柴,你我均不是善人,事到如今,你又抽什么风要去做圣人呢?”
我抬头看他,眼神无法聚焦到他脸上,“我从来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圣人,我也跟你达成过交易,明白自己的本分。只是……大少爷,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是蒋氏。报仇何必牵扯到无辜之人呢?”
“阿柴,我该说你天真吗?”大少爷冷冷一笑,说:“这世上又有谁是无辜的呢?”
我知道根本说不动了他,心里异常苦涩,“只是在你和大夫人这事上,江璘和绿菡姑娘就是无辜的。”
“你不懂。”大少爷斩钉截铁地说。
我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心也不由得跟着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可仍是挣扎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死心地劝他:“大少爷,你要报仇,可以有其他更多的方法,不如,不如就放了二少爷吧……”
大少爷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眼神空洞而遥远,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嗤笑一下,冷冷道:“阿柴,难不成他给你带了几次礼物,就将你收买了?就让你对他死心塌地了?那女人一开始将你放到我身边来就是打着推你送死的心思,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不是因为江璘给我带了几次礼物就对他死心塌地。我不过是不希望将无辜的人卷入到不幸中去。”
大少爷脸色发青,五官狰狞地扭到一起,怒道:“那我又何其无辜?”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却无法安慰他一句话。
“阿柴,难道我就不无辜吗?难道松娘就不无辜吗?难道你就觉得自己不无辜吗?”
他的语气越来越冰冷,其中若有似无夹杂着一缕哀愁,我脑海登时浮现松娘临死前的枯瘦的面容,还有她在厨房做水粉汤圆的情景,一时之间心里肿胀,哑口无言。
绿菡姑娘身怀六甲,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大少爷争取到跟着他一同来祭拜的机会,她汲汲营营,无非是想赌一把,将求救的信号放在莲花灯内,期待我能够发现。她恐怕早已努力过了,却无法改变大少爷的心意,只好将最后的渺茫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而我,恐怕也只能辜负她了。
早在开口之前,我心里便清楚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可还是想努力的一番。折磨江璘,无疑是大少爷报复大夫人最好的方法,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可是,当我一想起江璘天真憨笑的模样,他对着大少爷和我没有一点防备的活泼动作,心里终究是抑制不住的难受。江璘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其中没有我的推波助澜的帮助吗?我又如何能摘清自己身上的罪孽呢?
无论如何,江璘是真心对待我们的。
那大少爷呢?他是否还有一丝真心?对我?
“大少爷……”我含糊启齿,神色凄然地哀求他,“饶了二少爷一命吧。”
大少爷冷笑出声,“那个女人处处算计,又何尝想过饶我一命?松娘何其无辜,怎么就没人饶她一命?如今我不过是夺回我应得的东西,何错之有?”
终于,大少爷还是冷冷说出拒绝的话来。
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我很悲伤。为了能向他靠近,我走过漫漫长路,沿路坎坷风波风霜摧脸,就在以为已经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他却提醒我,那不过是镜花水月,压根儿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一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自松娘离世,他便也跟着抛去最后的一点慈悲,本以为自己能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于世上唯一的慰藉,此时看来不过是可笑的自作多情。
第20章 分道扬镳
是啊,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然而,难道大少爷不也如此吗?我望着他,说:“大少爷,你本来并没有错,你是受害者。然而,江璘和绿菡姑娘不也是跟你同样的无辜之人吗?他们又何错之有呢?”
我不明白我的话哪里好笑了,大少爷突然仰起头来,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停不下来。
他几近笑出眼泪来,对我说:“可笑!无辜?江璘他怎么会无辜呢?斯人无罪,奈何怀璧其罪。他的罪孽便是投胎做了蒋氏的儿子!他的罪便是他母亲带给他的。”
简直是强词夺理!那一刻,我怒极反笑,嗤笑道:“既然如此,你所遭的罪也因为你是先夫人的儿子!?”
“阿柴!”大少爷暴喝一声。
这声暴喝响彻山野,树林里的飞鸟受了惊扰,一瞬间齐齐拍着翅膀往高空飞。
大少爷哗的一下大步上前,一手牢牢掐住我的脖子,将我举起,他怒目圆睁,手上青筋突突地暴起。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疼痛在一瞬间抵达,我喉咙似乎已经被捏碎,渐渐呼吸不上来。
我用手极力去掰开他,挣扎着身子,仍是艰难地说:“你……这样……和蒋氏,又有何区别?”
大少爷的脸可怕地扭曲着,几乎贴在我脸上,眼珠子放出狠辣的光,一字一顿说:“阿柴,人和人在这点上本就是无区别的。”
说完,手一松,我整个人无力地滑落到地上。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肺里,我感到喉咙撕裂般疼痛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呵。江璘有罪?那绿菡姑娘呢?她又做错了什么?我双手撑在泥土地上,仰望大少爷,嘶哑着说问他:“绿菡呢?绿菡姑娘又欠了你什么?”
大少爷拂了拂翻起的衣摆,负手站在我面前,说:“她不欠我什么。”
“那她又犯了何罪?”
“她也没犯罪。”
我摇了摇头,否定他,“不对,不对……”
“呵。她有罪。”我冷笑起来,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大少爷,说:“她的罪就是太蠢了,她太蠢了,愚蠢地爱上了你,愚蠢地为了你牺牲自己……她为了你欺骗江璘、辜负江璘,现在她的良心日夜受折磨……她有罪、她有罪……”
我难以抑制地狂笑起来,笑得眼泪直冒,“我也有罪,是不是我也得死?”
大少爷脸色忽的一下沉下来,缓缓吐出几字:“你与他们不一样。”
我摇摇头,冷冷地看向他,口齿清晰地否定道:“我跟他们没什么不一样。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让我在这个世上销声匿迹。”
大少爷眼神闪烁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摇摇头说:“你在胡说什么。”
我心里冷笑,继续开口道:“大少爷,其实你早就想要我的命了,不是吗?你不是一直问松娘临死前到底跟我说了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松娘临去的那天清晨,她死死抓住我的手,让我不要怪你。”我狠狠盯着他,缓缓说道:“她怕有一天我知道真相,会恨你,会害你。”
大少爷无为所动,漠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难道到了这种时候,你都不肯对我坦白?又或者你对所有的人都只有小心翼翼的谋算?
我盯着他愈发冰冷僵硬的脸,心中犹如刀割滴血。
“大少爷,我在说,其实我跟江璘和绿菡姑他们一样。大少爷你轻易就能要了我们的性命,不是吗?只要是你前进道途上的绊脚石,你就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
“你给我治膝盖的那袋药粉,里面下了毒|药——你当时是要我死。你现在同样可以要我了我的命。你说,我跟江璘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他的反应,可他自此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被拆穿的窘迫,以及哪怕一星半点的悔意。
绿菡姑娘,你又怎么会如此看得起我,以为眼前这个男人能够被我劝服呢?当初如若不是松娘心软,在水粉汤圆里放了解药,恐怕此刻我也早已无声无息长眠地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