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轻轻翻开江璘房间的木窗时,一股浓重的尘霉味夹杂着刺鼻的药味便扑面而来。我动作一顿,冷静了片刻,才收敛起内心的起伏,抓住窗柩,腾身跳进屋内。
屋里漆黑一片,根本没人活人存在的气息,我蹑手蹑脚往床上摸去,床上空无一人冰冷得渗人。即便我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江璘不在房间里。
没有办法了,只能再回文园打探消息了。
我前脚离开二少爷住的院子,后脚溜回文园,便看见文园里灯火通明。大少爷带着几个家仆,威风凛凛地伫立在厅房门前,一副请君入瓮的气势。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突然很是沮丧地告诉自己,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他洞悉。
大少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善于伪装的少年了。这些年来,他卧薪尝胆,步步为营,已经不需要再忌惮些什么了,所以也不需要再在别人面前伪装。
现在就连在我面前也同样如此。
我缓缓往院子里走,接着越来越亮的灯火,我终于看清周围的事物——院子四周竟挂着刺眼的白灯笼!
我脚下一软,已经走不动了。
大少爷站在台阶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终究还是来了这一趟。”
我惨笑一下,回道:“大少爷等了很久?”
大少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不喜欢罗府,那么便回来吧。”说完,他挥挥衣袖吩咐旁边的手下:“将阿柴锁回他从前的房间。”
我张嘴刚想说话,大少爷已经转身抬脚往屋里走去。
那几个手下立即应了一声,就来抓我。
“江璘和绿菡姑娘呢?”我当下心急,也顾不得其他,挣扎着嚷了出来。
大少爷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着我,语气平淡而冷酷:
“都死了。”
便是这样一句话,毫不留情就将我打入永不复生的地狱,使我四肢百骸顿间僵住。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大少爷,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心里暗暗希望他是在骗我。可他的眼神就如冰封一般冷峻无情,直直告诉我,他说的都是真的——江璘和绿菡姑娘已经死了。
“怎……怎么死的?”我艰难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大少爷面上不带一点哀伤,冷漠道:“照大家的意思,是殉情。”
呵,殉情?如何死的还重要吗,左右不过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地步罢了。
“孩子呢?”孩子还活着吗?
“生下来了。”他说。
我问:“现在孩子在哪儿?”
大少爷终于挑了挑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说:“阿柴,别担心。孩子自然是由他祖母亲自养着了。你也知道,这孩子从母胎里出来便带着病,你说他祖母不亲自养着怎么能放心呢?”
我心中难忍惊愕,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大少爷。
从母胎出来带着病?那不是我曾经在群芳楼用来脱身的借口吗?现今竟然成了大少爷借刀杀人的手笔?
都是我作的孽。
我再也忍不住苦涩一笑,颓然滑落到地上。
“你还想问什么?”大少爷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摇摇头,呆呆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第22章 囚牢
我再次被囚禁起来,不是在罗府,而是囚在江府文园,我从前的房间。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责罚。
为何不将我押回罗府?我心里暗自纳闷,难道大少爷已经不忌讳江老爷了?他就不怕惹了江府当家不爽快?还是大少爷有其他的图谋?又或者他已经……
心中有万千想法闪过,可终归是要验证才行。
只是,现下到了江府,想打探消息就不像从前那般容易了。除了每天定时送饭的人,我根本没法接触其他人。也不知道大少爷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这些人都对我避如蛇蝎,送饭的时候连气都不敢多喘几口,恨不得一股脑完成任务,好快快离去。
我让门口看守的人传话,说要见大少爷,头几次得到的回复是很干脆的两个字——“不见”,到了后来,便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了。
再这样子下去,我得疯。
没有法子了,我一没功夫在身,二没有钱财在袋,三无握权在手,简直可以说是手无寸铁,唯一剩下的、能够折腾的,便只有自己这副身躯罢了。
反正身子已经不好了,要倒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后来,我病了,也如愿以偿见到了大少爷。
从虚弱中醒来,睁眼便看见大少爷坐在我床前,一动不动地俯身望着我。
那一刻,我还以为是梦。
足足有一刻钟的时候,我们就这样两目相对,不言不语。我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点什么来,可是他一双黑目如同古井无波,不带情绪,无喜无悲,不为所动。
最后是我先熬不下去了。
干涩和犹如针扎的刺痛迫使我紧紧闭上眼睛来,温热的泪水从缝隙间滑落,瞬间就沾湿了鬓发。
过了片刻,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牵连着眉头也皱起来,水光朦胧中朝大少爷看去。
他此时正垂着头,一只手轻轻撑着额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眉眼愈开,相比年幼时的俊美无暇,现在的他变得刚毅起来,轮廓锐利,棱角分明。
从前惊惶不定的时候,我也曾试过诚心祈祷上苍,可一次都没有应验过,没想到唯一的无心一虑,现在竟成了真——眼下青痕和眉间深深的印痕,无不显示他的阴鸷和威严,大少爷真的越来越像罗家大舅了,不不不,应该说,他愈来愈像所谓的一家之主了。
许是见我久久没说话,大少爷沉不住气先开口了,声音一如以往的平静,隐约间似乎还带有一丝懊恼:
“之前在群芳楼,你不是教训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贱吗?现在这副样子又是想做什么呢?”
我一时哽咽,听到大少爷熟悉的声音,心头千言万语一时间无从说起,只好赶紧闭上眼睛,收敛起自己险些外露的情绪。
房内再次陷入了静默。
良久,大少爷再次开口,语气冷淡:“看来你是无话可说。”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
我听到动静,连忙睁开眼睛,沙哑道:“大少爷,你最近睡得好吗?”
明明心中想问的不是这样的问题,可是一看到他落落寡欢的脸,冲口而出的话就变了几变,最后变成这么一句久别的问候。
大少爷站定了,转过身来面对我,紧绷的脸色舒缓了一些,然而他还是没有再坐下来。
“还是和从前一样。”终于,他轻缓说道。
我挣扎着从床榻坐起身来,盯着他,问:“大少爷,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吗?”
大少爷没有立即回话,只将眉头轻轻一挑,用阴沉的目光审视我。
看来他是在等我把话说明白,我艰难撑着双臂,挪着身子靠在床头,继续道:“当年初春,文园之约,大少爷你掌权江家之日,便是我重得自由之时,大少爷,这交易还算数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看他,连他脸上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直到话音落下,大少爷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嘴角轻轻扯动,似乎是在笑。
“当然。”大少爷笑说,“当然记得。”
我的心当下一沉,他回的是“记得”,并非“算数”。他的笑容太古怪了,让我不得不多心:事情恐怕不如我想象的顺利。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来的可能,我只好硬着头皮问下去:“那现在交易算是达成了?”
“哦?”大少爷眉毛挑得更高,嘴角扯起加深了刚才还若有似无的笑容,饶有兴致地说:“阿柴,我们当日定下的约是我掌权江家呢,眼下江府当家还是我父亲呢,你就迫不及待了?”
我已经烦透了跟他虚与委蛇,也没气力再跟他周旋,直接回道:“大少爷,我不傻。偌大的江府,如果现在不是由你掌权了,你又怎么会让我回到江府中来呢?你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惹怒江老爷,除非——”
我眼睛与他四目相对,已经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除非,你已经不忌惮他了。”
大少爷立在床前,久久没有说话,而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我。仿佛过了千万年之久,久到他足够把我看透,才悠悠开口,话语间还带了调笑的意味,“阿柴,还真是瞒不过你。”
“父亲因为江璘败坏家风这一事,本已气愤难当,后来江璘跟绿菡殉情一死,他更是气出病来,现在已经卧床不起了。那个贱人还顾念着病孙儿,强撑着没有倒下,也是够顽强的。不过,现在她唯一的倚仗都成一抔黄土了,她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呢。阿柴,你说得没错,眼下江府已经交到我手里来了。”
听了他的话,我也不觉得惊讶,江府的情况其实和我心中猜想的相差无几。
“为什么还留着大夫人?”我追问。
大少爷微微眯起眼睛,不答反问:“阿柴,那个女人不值得你这么叫。记住了?”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在意这些细枝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