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理会他。
大少爷闲步走近,整个人几乎贴着床沿,轻轻抬起手,抚摸我脸颊,呢喃轻语:“刚说你聪明,这会儿又犯蠢了。怎么说蒋氏现在还是江老爷正儿八经的夫人,我怎能轻易就除掉她呢……”
不是不能,怕是不想吧。
大少爷哪里会让蒋氏轻易求死。死了,不过是眼睛一闭,一了百了,又怎么比得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生不如死,苟延残喘,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受尽折磨,犹如永堕地狱——
所以大少爷才会留下江璘的血脉,让襁褓中的婴儿吊住蒋氏的命。那么接下来呢,他准备做些什么来折磨蒋氏呢?还有什么是蒋氏看重的?大小姐江蕊?大少爷又打算怎么出手?
大少爷纤长的手指还贴着我脸颊,来回轻抚,触感如同冰凉的碧石,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我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手。
“既然如此,”我说,“大少爷,现在可以给我自由了吗?”
大少爷也不见尴尬,不着痕迹收回手,低声问道:“阿柴,你想去哪里?”
我有片刻的呆怔。
去哪里?我确实没有想过。只是这些日子,深思熟虑有了一个结果——那便是我不愿意再留在江府,不愿意再留在大少爷身边。自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外面天大地大,得了自由,难道还没有一处容身之地了?
思及此处,我果断开口道:“大少爷,我自有去处,就不牢你挂心了。”
“我却是不知阿柴早已安排好去处。看来你对我能掌权江家的能力是深信不疑呢。”大少爷说话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古怪过,简直算得上诡异了。说完,他忽的一下子笑了出来,那不是喜悦的笑意,而是充满讽刺的讥笑。
刚才没来得及舒缓的气氛瞬间又绷紧几分。
我紧抿双唇,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阿柴,我想你是误会了。”大少爷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都是无奈的宠溺,“我刚才已经跟你说清楚了——现在江家——由我来掌权。”
我生硬问道:“所以呢?你想出尔反尔?”
大少爷还是摇头,幽黑的双眸像追逐猎物般盯着我,气定神闲又志在必得,连同笑意也更深了,“不是。我答应过给你自由身,便会做到。你的死契,我已经用江璘的儿子交换过来了。”
他竟然算计到这份上!
一口浊气猛地冲上喉头,险些将我噎住。但很快,我就逼自己平复下来。是啊,还有什么值得惊讶气愤的,我不是早就知道他的性情了吗?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他手上的棋子,每一步他都处心积虑,汲汲营营,可谓算无遗策……
大少爷一边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赏心悦目的玩物,一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到我面前,说:
“阿柴,你的死契。”
第23章 威逼
我盯着面前的一张薄纸,又抬头看他,脑里有点懵了。
他现在又在玩些什么把戏?我一时间竟然看不明白了。
大少爷将死契稳稳递到我身前,手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收回的打算,见到我疑惑的表情,甚至扬扬下巴,催促我拿着。
无论如何,我都不敢相信大少爷真的如此轻易就兑现当初的承诺,手有点颤抖,终于接过面前这张卖身契。
“你自由了。”大少爷嘴角噙着笑意,温和道。
“我……我,真的可以走?”胸口中激荡的情绪,导致我说话都断断续续。
这张死契已经在我手中了,我真的可以自由了?!
大少爷俯下身,脸几乎是贴着我的脸,拉长声音说道:“阿柴,你看你,又误会了吧。你是自由了,可我并没有允许你走啊。”
我愕然抬头,鼻尖碰上了大少爷的脸,他却纹丝不动,一步都没有躲让。
“什么……什么意思?”
大少爷此时才直起身来,冷静说道:“我所承诺的自由,是将死契归还与你,并没承诺让你离开江府。”
“可是——”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急急说道:“你已掌权江家,也不需要我这个无用之人留在此处了。”
大少爷伸出左手,将我的手轻轻握住,说:“阿柴,你真的不懂吗?为什么我要留你在江府。”
我猛地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怒道:“我不懂……”
他怎么会这么无耻!
许是我突然间暴动的情绪吓到了大少爷,他连忙倾身上前想稳住我。他一靠近,我心里厌恶得厉害,疯了一般挥起拳头砸向他。大少爷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瞬间就被我惹怒,霍地伸出两只手分别握住我手腕,将我死死锢住。
我自中毒后,身体本来就弱,后来好不容易调养过来,可这些日子油盐不进,身体每况愈下,又哪里是大少爷的对手。
可我已被气煞,顾不上强弱之别,被大少爷半拖半扯着从床上爬起,蓄力一脚踢到大少爷腹部。这一脚突如其来,不可谓不用力,大少爷显然也没有防备,疼得俊脸一皱,松开手来捂住自己的小腹。
我又是用尽全身力气,再扫过去一脚,重重踢到他背上,将他踢得踉跄跌倒。
好不容易解脱了禁锢,我不再迟疑,大口喘着粗气,跌跌滚滚朝门外跑去。
“抓住他!”身后传来大少爷怒不可遏的一声暴喝。
当时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逃不逃得掉,跑不跑得赢,被抓回来是什么后果,这些我通通没有想过。
原本在门口守着的人大概也没料到会突然窜出这么一个黑影,还没来得及看清,仍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大少爷连声暴喝,他们才回过神来。事先没有做过规划且身子羸弱,很快,我就被一拥而上的守卫死死压在地上,挣扎不得。
接着,大少爷从房间里慢慢踱步出来。
一下子,四周的人都屏住呼吸,停下动作,连箍着我的手也没有那么用力了。
事已至此,我也终于清醒过来了。
殴打大少爷,意图不轨,这是什么罪?够让他把我杖责吗?
希望可以。
我抬头狠狠剐了大少爷一眼,他端正地站在门前,一身衣服收拾熨帖,丝毫没有刚才被我踢倒在地的狼狈痕迹,只是脸色难看得厉害。
只是一眼,我就低下头,认了命似的趴在地上。
混乱中的匆匆一瞥,我不着意窥见他微微泛红的眼圈,心里莫名其妙哽得难受,只好紧紧闭上眼睛来。
大少爷没下指令,四周的下人谁也不敢动,更不敢催促,只能尽职地将我反手压在地上。我的脸被地面石粒和细沙磨损破皮,火辣辣的痛感一阵接一阵地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他阴冷严厉的声音:“送他回房,好好看着。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拿你们是问。”
在场的人滞了片刻才唯唯诺诺应声,想来是被大少爷的命令怔住了。
没有责骂,没有处罚。
然后,就有人野蛮将我拉起,抓着我手臂将我押走。
我头发散乱,脸上都是污泥灰尘,这般蓬头垢面,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胭脂楼的日子。渐行渐近,相隔不到一丈的距离,我垂下的眼眸瞥见大少爷的衣袍一角,在我们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恍惚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轻柔且绵长,像是惋惜,像是哀叹,像是无奈,更像是我的自作多情。
“找刘大夫过来给他看看。”大少爷对身边伺候的人吩咐,那人很快就恭敬应了一声:“是!”
我嗤笑一下,不以为然继续往屋里走。
“阿柴。”大少爷忽然叫住了我。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押解我的人紧跟着配合地停下了步子。
“我必须提醒你,最好配合大夫治病,如若你还像之前那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有的是办法治你。”大少爷瞥了我一眼,冷冷道:“不要不以为然,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从即刻开始,你再有一顿饭不吃,我就杀了给你送饭之人,你不吃一顿,我就杀一人,杀到你肯吃为止。”
别说是我,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听了大少爷的话而不震惊的。
这话简直荒谬极了,我睁大眼睛,瞪住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但我是见过他的手段的,随即气极反笑,睥睨着他道:“大少爷,你杀你的人,与我何干。既然你有的是奴仆,随便打杀也不心疼,那便随你心意尽管杀吧。”
大少爷对我的挑衅不以为然,干脆道:“行。我话已经说明白,你听懂了就好。”说完转头像身边的管家吩咐道:“一会儿让厨房的黎叔给他送饭。”
管家一愣,看样子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先拿黎叔开刀,但还是很快镇定地点头应下。
大少爷果然说一不二。
就像他要掌权江家,就像他要报复蒋氏,都是有迹可循,说到做到——为了拿捏蒋氏,他找江璘开刀;为了控制我,他又将黎叔搬到明面上来。
刘大夫过来给我看完病后,没过多久,黎叔便端着食盘进了我的房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黎叔洪亮又熟悉的声音远远从门口外传来,叫了我一声:“阿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