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算还是干了件对得起你的事。程楠蒙着双眼、心中对苏古念道:你那一对儿孽障儿女,我可是都保了下来……你若泉下有知,只求你稍稍看顾下琳琅对你这混账的爱慕之心、好歹在阴间替我照拂她些许吧。
因了这一出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程楠今日居然格外地好说话:他派人去宫中问询时,皇帝把他的人都拿一句“明日早朝再议”敷衍回来的时候,程楠标志性的冷笑居然没露出来,反而只无所谓似的摆了摆手,就此揭过、真的安安分分等皇帝明日早朝再议自己遇刺之事。
把一边跟随的齐景阳也看得一头雾水。
然而程家权倾朝野,再者程楠又是皇帝舅舅,怎么着刘璞也要给他三分薄面,今日十万分不耐烦地将程家来人糊弄出宫,实在是因为他已焦头烂额、再无力应对程楠这边一大堆的麻烦——至于宫中出了什么岔子,倒是与程家也脱不了干系:太后今早险些滑胎身亡了。
长寿宫悄悄领太医去看,谁知这太医是个贪生怕死的主儿,皇帝还未动他一根毫毛、只稍加斥责,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吐了个干净:居然是有人在太后饮食里投了药,才迫使胎气动荡的。
刘璞心头烦躁,在地上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案几上。
乍听此事,他是真的希望太后腹中孽子滑胎,谁知这个遭天杀的医官嘴虽然不严、医术却还尚可,居然把母子二人都救了回来,平白给皇帝添了堵。而这块给皇帝添堵的大石头还并不安分,细细想来,太后饭食中下的药就是专供滑胎所用,反推之,那必然就是已经有人知晓了太后身孕一事?!
会是哪个人投的毒?刘璞想不出来。自从太后身孕一事传到他耳朵里,刘璞就干净利落地替长寿宫清理了不少暗藏隐患之人,可终归还是有了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这倒是个打垮程家的好机会,虽然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但好歹能给程家重创,吐一口畅快淋漓的恶气。刘璞不经意生出此种心思,又急忙压了回去:太后是他母亲,无论是姓程还是姓别的什么,他都不能把亲生母亲推出去当饵子。
嘶!
刘璞念及刚刚长寿宫送来的口信,更是头痛欲裂,眉心皱了个拧了几道弯的川字儿。
方才太后派身边姑姑传信给他,承认确实身怀小襄王之子。承认也就承认,皇帝早知此事,但万万想不到的是,险些滑胎之后,太后居然立刻告知了小襄王而不是他堂堂朝国皇帝!
这还用说什么,太后传信,恐怕其中也多是那肥头大耳的小襄王的主意:他两个一致以为是程家见女儿无用,所以起了杀心。据闻太后原话也说的很明白:家兄既不仁,哀家亦无义,索性拼个鱼死网破算了!
真是蠢货。
刘璞心中暗骂:当真以为刘裕那厮是你的绝世良人?待推翻程家,小襄王必然称王。以小襄王好色脾性,立个三宫六院之后,恐怕早忘了你程太后是哪个!
只求一时太平,聪明反被聪明误,非有你后悔的那天不可!
皇帝正心中愤愤,听得身后周铮小步进得宫中,立刻起身问道:“如何了?”
周铮俯首:“陛下所料果然不错。襄王府侍从四个时辰前便打马自南城门出城,想来襄王是真的要勾结南部鲁将军,做下一步打算了。”
“哼!”皇帝冷哼一声,拂袖坐下,凝神看向案几。往常堆放书籍的案几上如今清出大半,只放了一张细笔勾绘的地形图纸:这是一张朝国地图。
图纸半卷,只露出下半张朝国南部山川地势。刘璞以手代笔,摁在图中一点处道:“这便是冯叔行驻扎之地——倘若我没猜错,鲁光必然也离开南境、亦驻扎在此地。是个好地方,进能撼动京城、退能自运河逃至海上十八国,小襄王倒也不只是长了个猪脑袋!”
周铮目光沉沉,似乎有话梗在喉头。
“他们打进朝都城来,我也不怕。横竖抵不过就从城墙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燕归亦在冯氏军中,不知这些人会不会对他不利……”
“陛下,”周铮声音缓重,低眉敛目,“陛下准备以身殉国?”
“国将不国,唯一至亲的母后也与我心有隔阂,唯有一死尚还轻松自在。”刘璞随意答了半句,见对面寂寂无言,抬起头来看周铮时,才知这老人家神色极为慎重认真,居然把他玩笑话当了真。
“陛下,死生亦大,不该妄言。”周铮声色沙哑,面上皱纹曲折、几多起伏。
“那又能如何?”刘璞心中如一团乱麻,“我无兵无将,这京城,我守不起。你若说北境冯家、陆家尚可一用,那我恐怕还得告你一件事——傅妃入宫,告知我冯家已生内乱。我一直以为是傅奚远派他这女儿诳我,却原来是真的。”
“北境绝不可缺人守卫。公主自嫁往番国后,对我恨意不减,屡次撺掇番王攻打我朝国边境。现下冯氏忙于内乱、无暇他顾,只留一个陆家戍卫边疆,我断不能此时招陆氏回京。我退位,朝国还是朝国,不过换个皇帝;若是招陆家回京,给番人可趁之机,我就是千古罪人、死不足惜了。”
皇帝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虽刻意把面容板得生硬冷淡,依然挡不住话语中悲戚之色。
二人寂寂。
“您走吧。”沉默半响,周铮突然双膝下跪,白首触地哀声请求:“陛下,出宫或许能谋得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快要写完了……因为中间间隔时间不短,虽然我又把原文看了一遍,但有些细节依然可能前后有些矛盾,如果你萌发现了,记得告诉我,我再来修改~
第43章 战乱
朝都城里一日赛一日的热闹起来。
先是在朝堂之上、百官眼前,当朝丞相程楠率众弹劾小襄王刘裕“贪吞国财、为谋一己私利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使得“襄王唯恐丑事暴露,所以在皇宫宫城之中买通皇帝身边侍者苏隽以刺杀丞相”的小道消息在街巷之间风靡一时;后有小襄王在宫中撞到鬼鬼祟祟的丞相之子程骁,抓住把柄,反咬相府“鬼祟宫廷,不知是何居心”。
各自有理,一时之间闹得不可开交。
此番程楠弹劾襄王,却是有备而来:单单被他请入朝都城作证的大小官员就有十几位,再加上个一哭二闹、不知受了小襄王多大委屈的御史大夫傅奚远,每日上朝如同号丧一般,步步紧逼,大有刘裕不死绝不罢休的架势。
而另一边,襄王令家丁把程骁押在自家府中,指责程家“意图窥探宫中事务,包藏祸心、不可轻饶”,言语间皆是映射程家架空皇权。他此番有理有据,再加上朝都城中早有对程氏不满之人,也颇具志在必得之态。
可程寒风根基深厚,就算小襄王如何抨击程家,朝都城照样还是人家一手把持的天下。再加上刘裕自己的屁股尚且擦不干净,哪有立场碎嘴别人家的长短?不过半月,这肉松骨软的家伙见自己差不多大势已去,居然一溜烟跑出城,投靠南境驻军鲁光去了。
眼下情形一如刘璞之前所料:鲁光果然早已暗中与冯叔行会和、被小襄王撺掇着要来京城“勤王”了!
勤王?!
恐怕等鲁光打下京城,他做皇帝的也就离死不差几步了!
宫城西南角一座废园子里,一人披裘围炉,紧盯炉中火苗、眉头紧锁,似乎心中万般忧患。这处的屋子实在太过偏僻,阴冷潮湿,光线又十分昏暗,再加上此人半边脸拢在衣领里,所以看不清容貌,只能隐约瞥见他内里衣冠略略松散歪斜,大约是慌不择路才躲到此地的。
园中十分僻静,常年的缺少人迹使得断壁残垣之间绕满干枯的长藤,平添寂寥之感。一青衣小黄门从小路上蹑手蹑脚进了园子,小心避开遍地砾石,却不小心惊得一只栖在枯树上的白鸦,被羽翅震颤的呼啦声唬了一跳,连着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一堆砖瓦之上。
白鸦绕着园子盘旋两周,振翅往远飞去了。
少年望着这鸦儿飞去,猛然想起师傅交代他的事情,赶紧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才瞧见那扇关着的小门已开了半扇,门前还站了个裹着狐裘的男子,亦举头看向空中振翅而去的白鸦。
“陛……”黄德自知失言,立马捂嘴往四周一看,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您怎么出来站着了?外边冷,兵将又多……”
“无碍。”皇帝刘璞伸出手去,往空中虚虚一握,抓了片零零散散、碎不成样的雪花片子在手里,又问道:“外边情形如何?宫城破了?”
现下已经快入春,天气却依然寒冷,再加上近几日的战乱,百姓恐怕会流离失所、朝国或许也得经历许久的休养生息。
数百年来,边境异族虽然数次入侵,但从未攻至京城边上。仅有的两次朝都城开战,居然都是内乱所致……朝国军事制度向来颇有纰漏,之前为巩固边疆、海关军防,过多放权给地方将领,因此现在落得内战迭起的结果,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刘璞本打算趁自己在位、好好改革军事管制的,只是现在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尚未破城。但自从……殉国消息放出之后,城中大乱,传闻邹戟大将军已调戈收拢禁卫军,放话说,除非丞相给个说法,否则绝不再替无主之国卖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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