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夹枪带棒,直把皇帝讥讽得心头火气。
刘璞紧上前两步,仗着身材高大、年少气盛,一手揪住傅奚远的衣襟,怒目而视:“傅狗!你骂何人‘丧家之犬’?!”
“谁认就骂谁!”傅奚远脖子捏在旁人手中,口中却耍起了赖,愈发说不出好话来,“这乌烟瘴气的朝国又不是我家的,它就算塌一万次,于我傅奚远有何相干?!偏偏是某些人,承蒙祖上阴德,接了偌大的家业在手上,不是说丢就丢了?”
“你!”
皇帝本就心中愤愤,如此一来愈发压不住气,伸手就要捏断傅奚远小命。他赤红着双目,两指狠狠一掐,用了十分的力气,却突然肩胛骨处蓦地一阵猛痛,胳膊上顿时就失了力气,颓然地从傅奚远脖颈上滑落在他肩头,徒留五个黑紫的指印。
再低头一看,自家前襟已然浸满血迹,鼻中布满腥气。
刘璞极力撑住身体,咬牙一字一句骂:“傅奚远你……”却只能看见眼前的傅奚远并没露出他标志性得手后喜不自禁的贱样,而只是诧然望向自己身后,似乎来了什么他未曾预料到的人物。
有人……是谁?
身后只模模糊糊听见黄德这小子的哭号,似乎被人拿布塞了嘴,唔哩唔噜的,当真令人烦躁。
刘璞脑中空茫一片,眼前的傅奚远似乎也变得愈发虚无。他虽料到自己必死于这场大战中,但死期乍然降临时,他也不过是个正当盛年的年青人,哪里就能真有那痛痛快快、撒手而去的决心?他抬了手腕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就算是刚刚被他恨不得掐死的傅奚远的一片衣襟也好,但这举动甚至没来得及付诸实际,他便猛然跌入了一片黑寂之中,仆倒于地。
其珍妃子曾应承皇帝的“傅家会护陛下周全”的承诺终究未能兑现。
傅奚远急俯身把刘璞揽在怀里,探其仍有微弱鼻息,才放下心来横眉对那不速之客呵斥道:“一个小小统领,撒野撒到本官府中!你不怕有来无回麽?!”
冯叔行持手中的八寸弓在腕子上敲了几下,腆着脸笑应:“啧,看样子是没射准,丞相赏的好弓放我这粗人手里实在是糟蹋了。只是不晓得这年轻小崽子是谁,居然能让御史大人违抗咱们丞相下的命令?若是在下没记错,您此时此刻本应该是在宫中为我等开路,如何躲到这里享安逸了?”
当下京城的局面,貌似是丞相与小襄王势力胶着,但程楠是知道自己短处就在于兵不足、将不多的,为求自保,定然要先给小襄王来一个釜底抽薪。而冯叔行,便是他抽出来的这根“薪”。
“这年头,想不到通敌背主之人都毫无廉耻、洋洋得意起来了。”
傅奚远口舌之争如何肯输?亦拿话噎他,却不晓得冯叔行浸淫军中多年,早是一身的兵痞习气,脸皮也最是厚若城墙,无论多少冷嘲热讽、话里刀剑,到了他这脸皮之上,都是难免要折断的。
果然,冯叔行无所谓一瞥嘴角,无所谓般笑道:“咱们都是为了讨这条贱命过活,能活一天算一天的福分。哪个能保老子的命,哪个就是老子的主子,这难道还有错?”
此人边说着话,边迈步往傅奚远身边走过来。
“话说回来,傅御史,刚刚若不是老子及时一箭,你恐怕早就被掐……”
“铮”地一身,傅府家仆拔剑相对,硬生生把冯叔行的话头截在了嗓子眼里。冯叔行不动声色猛退一步,身后带来的南郡兵将亦得令亮出了刀剑。
刀刃雪白、剑芒发亮,一场干戈一触即发。
“你瞧瞧,这是作甚?底下人屁不懂一个,坏了咱的和气……”冯叔行向来见好就收,再者如今情形在此处打起来无论如何都对自己不利,他生性粗鲁,却不是没脑子,便立即示了弱,摆手让身后兵将刀剑入鞘、后退三步,尔后赔笑道:“咱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想看看这小子是哪个,胆敢闹到御史大人府中,怕不是活腻歪了?”
傅奚远低头看一眼怀中男子,只见右肩处伤口血涌之势渐渐宁息,并未伤中要害。他腾出手来,不动声色将男子颈上一条盘龙绞带玉钮拽下、收入自家袖口,才又将人放回地面之上,远远对黄德骂道:“一点眼色也没有!快把这死小子给我拖个僻静处去,令这孽障自生自灭罢!好一个主唱仆随,你再帮着他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黄德平时呆呆傻傻,这时却机灵。他唯唯诺诺小跑过来,倒真像是傅府中家仆一般,尽责尽职地随几个人把地上男子抬起往后院去了。
“原来是傅府小公子,唐突了!”
冯叔行口中似乎懊悔,面容上却依然摆明了是不信的神色。他再走几步,立在傅奚远身侧,皮笑肉不笑低声耳语道:“莫不是宫中那一位?”
这原来也是个眼尖嘴滑不好对付的。
傅奚远暗中咬牙,也跟着冯叔行似笑非笑道:“在下虽老眼昏花,但尚未到认不得犬子模样的地步。当真是不敢劳烦冯统领为在下府中家事操心。”
“哦?”冯叔行勾了一边嘴角,转身吩咐随从兵将:“兄弟们各处去逛逛,都小心着点,刀剑不长眼,别待会儿让老子瞧见你们缺胳膊短了腿儿。我这里和御史大人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往宫里去,若教我瞅见谁逮着机会溜号子,给你孙子好看!”
兵将齐应了声,低头答诺,散出了庭院。
“这是什么意思?!”傅奚远不满。这乡野村夫,是把这儿当成他自家山寨了不成?看架势,倒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冯叔行磕着脚跟溜达了几步,站定在屋檐下一株华宵忍冬矮树跟前,拽了片落雪的叶子,便大大咧咧地搁进嘴里嚼了起来。那树叶子看上去肥嫩多汁,实际大约是不怎么合适入口的,在冯统领嘴中嚼了几下,还没烂全,就被唾进了花盆子里。
“既然冯统领是领丞相命令而来,那傅某人不敢耽搁正事。你我即刻入宫若何?”
傅奚远好声好气,冯叔行却并不收他这份面子。这兵痞子拨弄着掌中弓弦,挑眉笑道:“都当我傻子不是?正主儿在这里,我去宫里挖破了天地,也得不着这么个宝贝啊。若我没看走眼,您刚刚从那小子脖子根上拽了块什么东西下来,不就是怕我认出他身份?但摆明了瞧,这小子做惯了天上飞的凤凰,落地儿再怎么拾掇自己也成不了麻雀——他那身衣裳,里襟衬的是一上一下七八个虎头,乃是宫里边有辈分的老太监穿的玩意儿。这一身,若您儿子肯穿,那你们傅家估计是……”
冯叔行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御史大夫的下三路。
他虽然生来赤条条是个实打实的孤儿,但早年也曾拜宫中一洗衣太监为假父。当年的洗衣廊子里有个犯事被上过大刑断了条腿的老太监,据说年轻时候也是贵人身边伺候起居的红人,褥子下边就压着这么个虎头官服,珍惜地很。
听了他这番话,傅奚远忍不住扶额:周铮这老头子智者千虑,居然失在了一片衣襟子上。
“那御史大人您是准备拿这小子怎么办?”冯叔行又问,“您不要嫌我烦,我奉劝一句,这可是个烫手山芋。丞相那边,我刚过来,全相府、全京城都以为小主子已经跨了鬼门关,您这个时候把他交出去,莫说丞相,谁都要心里边有点膈应……再难不成,御史大人是想当个忠心耿耿的护主英杰?”
看冯叔行那神色,摆明了就是“你小小傅奚远护不住这么大一尊佛”的神色。
“傅某一个人,成不了事。”傅奚远转念一想,有了办法,微微笑起来,“这不还有冯统领么?打了照面,无论好事、坏事,都得分一半不是么?”
“拖我下水,也成啊,”冯叔行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他抚掌勾唇,直直看向傅奚远双眼,“我说了,谁给的多,我替谁办事。咱们大老粗,明人不说暗话,痛快点,开个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尽快完结第一卷,却发现要铺垫的东西太多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结尾……努力完成第一卷+开启第二卷的大门吧!!!这一篇实在是拖太长时间啦,连特别感兴趣的那个《续命大师》都没来得及写/(ㄒoㄒ)/~~
果然是我太懒╮(╯▽╰)╭
第45章 狸猫
“傅妃平身吧。”
帘子后边传来一身叹息似的吩咐,继而不经意问起:“你不在自家宫中好好呆着,跑到哀家这里来是为何?”
傅妃乖巧作揖:“连日不曾探看母后安好,请母后宽恕嫔妾失职。”
“兵荒马乱的,人人尚自顾不暇,你又哪里失职了……算来,皇后也有些日子未来哀家这长寿宫了。”
傅妃低头一笑,默然不肯作声。
帘子下边一人半膝高的地方,坠着十九根玲珑珠串流苏。流苏嫣红,珠串雪白,衬着下边欲露未露的一双绣着碧水双凤的三寸玉足,倒使人没来由生得心中一点怜悯。
外头打打杀杀,恩怨情仇都靠刀上来、剑里去;而这个据说引起事端、红颜祸水的女人呢?却只能坐在宫殿之中、绣帘之后,本来于己有关的事情,却只能等着旁人给她的命运做个宣判。
面见后宫妃子都要隐于帐后,看来太后腹中孩儿真的是已经显山露水、再也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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