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聪明总来得晚一步。
冰帝校内发生的事故并未见报,警察活动的和封锁的区域只有露天网球场周边,课业照常,受影响的只有网球部和学园祭。
错过这个时间,往后就是期末考,学园祭推迟到明年。
午休时忍足来迹部班级,迹部照旧在做题,只不过有些瞌睡,阖着眼睛,笔尖停在一串鬼画符的末端。
“去食堂吗?”
迹部清醒,睁眼看到忍足笑眯眯的脸,又低头。
“我写的?”
“大爷您也有睡糊涂的时候啊。”
受限于场地,社团活动暂时封停,迹部早早回去,从藏书库翻到了摩斯码的书。
中午他在习题册上画的杠杠点点转译过来是:抱歉擅自借用你的身体留言,我想借你的眼睛,我也会借你我的,同意请在太阳落山时躺在床上。这是一次满足好奇心的尝试,请放心。
中午猫猫用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却不知所去,和他们最初互换的状况颠倒了过来。
不过,这礼貌的用词,体贴的挑选午休时间,委婉的请求许可。那个新生的智慧生命对这个将将展现在自己眼前的世界好奇心强烈,智力窜高速度惊人,以正确的方式迅猛的成长。
约定时间迹部照做了。
不是互换,而是视觉共享。
猫猫不能操纵他的身体,他们的意识并不互通,却通过对方的视野看东西。
其他感官仍停留在卧室,唯有眼睛;迹部曾数次通过这双眼睛观察世界,色彩只有黑白,没有远近感,近视得厉害,这双眼睛如今被白村背在背上,看他买了前往神奈川的轻轨,走进人潮涌动的车站。
在视野里,人与人与环境的边界是模糊的。这些人影不分彼此粘着在一起,而白村如此清晰分明,穿行其中,如同水蜘蛛轻柔地滑过混沌的水面。
他就坐后视野挪移,近在其颈边。他抱着它,迹部没有被抱着的感觉,仿佛身处绝对安静的全黑影院忘我地观看第一视角的无声黑白影片。
影片的绝对主演低埋着头,贴在它毛茸茸的胸前,只见其发顶,竟让迹部某一瞬间感到胸怀充盈。
既然不是白村业,为什么这条狗是特别的?迹部思考这个问题。
接站的人是一名没见过的老者,身宽体胖,穿着白大褂,像是学术研究者。那人的脸忽地充斥画面,眼睛片下目光火热无比。
他们的交流在他是无声的。
白村乘上阿笠博士的车,方才拿出一打资料;有关白村夫妇的车祸。
案件主办警察受贿,追踪其账户,行贿者正是那名跳电车的公司社员,死无对证,计划周密。
问题在于这发生在变卖公司期间,那名员工尚在白村父亲手下工作。
他们下车,目的地是一座寺院。
极低的视野不受控制的游移,七拐八绕,被白村牵着到了存放骨灰的灵牌前。
博士上了香,白村立在一旁,忽然上前打开了骨灰盒盖,手指碾了一点。
“他们实际是怎么死的?”白村将其复归原位,“这根本不是人骨。”
“我不知情。”博士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车祸发生前一段时间,我亲眼看着你父亲为变卖公司和托孤奔走,你可能不相信,他一点都不慌乱,人前人后他都有条不紊,从容无畏。我跟他最后一面,当时我是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讲了个冷到不行的笑话:一天,绿豆走在路上,被绊倒了,就变成了红豆。第二天,还是那个绿豆,他走在路上,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了……因为他想当红豆。”
笑着笑着,博士悲伤起来,控制下来情绪后说:
“无论如何,总之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的尸骨无存的毁灭,再伪造成意外。别查了。时候到了你总会知道,不知道便不知道,世上没有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过得那么清楚会很累的。”
看到白村轻轻点头,迹部明了,白村夫妇和猫猫,两件事在某一阶段算是结束了。
第20章 保持站立
迹部站在将各色玫瑰尽收眼底的玻璃长廊正中。
手中的纸条上有行歪歪扭扭的日文:私自借用身体,万分抱歉。落款是他从借用到离开的时间。
迹部头一次换进狗的身体,对着突然变成黑白的扭曲世界震悚了很久,回来后自己都为这个彩色世界目眩神迷,所以能理解他用人眼看到彩色世界多么不可思议。
或许可以和他做个协议。
猫猫是脑改造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案例。
他用了一周熟练掌握人类语言。接着学完了相关科学理论,加入了研究,继续白村搁置已久的项目。
他精力旺盛,投注进去的热情燃烧不尽。除了每天溜弯,他从不浪费时间去做与理想无关的事。
“我觉得灵魂互换的成立意味着单独个体意识的分离与交汇,客体的脑不变,我们双方在使用对方身体却得不到对方的任何记忆,连新身体行动的经验也难以驾轻就熟,只有自己的记忆和经验。这表明记忆、经验和知识、思维一样是个体意识,也就是所谓灵魂的重要组成,而且它是可以全盘转移的。”
他调整声带发出的话音。
“我们族群一些重要深刻的记忆和经验会遗传给后代。研究记忆和经验信息如何刻入基因和表达,逆推过去,便能将灵魂信息化、质化。探索到人工录入、传输种种记忆、经验、意识信息的方法。”
这种技术的提出和实现注定喜忧参半,前路不可预期。
“想象一下,将知识通过信息转换成某种质。动物和人的质有排异,暂不考虑。用最优的质改造每个人的脑,消除全世界的无知、贪婪、杀戮和战争,那将是怎样世界!”
实验室机器的闪光映在他的黑眼里,呈现出动物特有的反光。
无论哪种光都有些刺眼。
猫猫没有未开智的混沌时期记忆,只有一些单纯的感情残留,而他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对世界暗面的广度和深度的探索远远不够。
“那种技术对这个充满失衡的人类世界不是好事。”
“假如将情感和知识一同提纯呢?”他毫不受打击,这双眼睛属于一个迅速成长为巨人的孩子。“博爱、仁慈、怜悯、互助……共享这些高尚的感情。”
“那负面情绪呢?”
“我明白那些让人不幸福,却能产生良性影响。不过有些则是不必要的,比如绝望和无价值感。仇恨一类情绪则可以稀释,或者加上抑制机制。”
白村并不同他就此争论。
按逻辑来说既然能设计大脑,那么脑的秘密就无所遁形了,但没有,白村只会且只能设计这一个。
应该构建的框架自然而然的浮现,好像不是创造了它,而是发现了它,它要借他的手出现。
“那个……”
“嗯?”
“早上也散步半个小时吧。”
“你刚刚以为我走神的时候,”白村扭过他的狗脸,“去了哪?”
猫猫目光坚定:“我一直在这。”
他疯狂摇尾巴以表忠心,未等震颤的狗胆稍稍平复,又听他说:“总觉得你和迹部有我不知道的联系。”
如果猫猫是只猫,这时候尾巴肯定炸开了。
研究所附近海边的日出时分人很少。
海面褪去黑色,显出深紫,猫猫在无人的沙滩上撒欢打滚。远远的有个女人朝他们喊。
白村第一反应是佐木,猫猫醒了之后东京的一切就那么丢下了,佐木应该很抓狂。
然而迎面走来的是辛西娅,铁刃的手臂卡在轮椅的椅架间推着。轮椅上的男人盖着毯子,撑着脸看海。
“我来出差,顺便把人带来。”她给白村一枚钥匙,“走了。”
由于义肢总陷进沙子,跑步的姿势有些瘸。沿海岸一队训练的少年沿海岸保持着队列匀速跑来。她往旁边绕,栽歪了一下,被人及时扶住。
圆日破开海面,辛西娅散开的红发落在少年拉着自己的手臂上,她抬头看清了对方:“谢了。”
对方却不松手,把她看了又看。
海边人多了起来,白村把狗拴在轮椅上,过去听见辛西娅回答:“初次见面就问年龄,你这孩子真失礼。”
幸村松手,说她像一个他儿时见过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肯定更失礼。听到狗吠,他转眼看去。是白村。视线下移。
“陪长辈散步吗?”
“我舅舅竹原智。”
竹原仰头扫白村一眼,露出意味莫名的笑:“外甥的朋友,真高兴见到你……”他冲幸村聚过来的队员招手,“孩子们都吃了吗?”
孩子们诚实摇头。
“那我请客,想吃什么吃什么!”
这人热情过头,有些可疑,禁不住再三邀请,他甚至拿残疾搏同情。白村也不置可否,最终去了非常贵的地段的非常贵的餐厅。
直到鞋子大的龙虾端上桌,众人欢呼,东道主竹原侃侃而谈,幸村还对这发展莫名其妙,刚想问白村,就见他牵着狗走了。
他追上去,看到白村把卡留在前台用以付账。
“你舅舅这样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