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微微侧头,表现出温厚的等待。
他走到近前,丽莎一把将他扯到两人中间,枕上他的肩。父亲往后挪挪,张开手臂将妻子二人都搂在怀里。
海水潮起潮落,火堆忽明忽灭。
钟声……不。
是脑质化机器的运转声,停了。
作者有话说:
2月17日那一天,大渊的泉源都裂开了,天上的窗户也敞开了。
——创世纪7:11;
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你们将要痛哭,哀号,世人倒要喜乐。你们将要忧愁,然而你们的忧愁,要变为喜乐。
——新约约翰福音16:20;
上帝在耶稣到世上来的时候,没给他自由,或只给他部分的自由,是一种被命定的自由。当耶稣复活后,他就拥有了世上最大的自由——审判世界的自由。
第62章 大结局
神
小雨淅沥沥,浸润着群青。无人看管的陵园依旧维持着往昔的秩序。墓碑整齐肃立,雨水汇入融化的雪水,在暗渠中脉脉流动。
白鸽落在一道碑前,啄食湿软残雪中鲜润滴露的白玫瑰。
咔嚓。
鸽子歪头,黑豆眼映出颤动的墓室石板。下面仿佛生长着什么。
一只手推开了石板。
它不觉危险,反而毫不畏惧地跳过去,蹭了蹭那只无暇而温热的手,并受到了同样的欢迎。
墓室中爬出一个裹着尸布的人。
他仰头向天,雨便停了。
他取下鸽子脚爪上绑着的纸条。
细小的黑色字迹已辨认不清,他拇指捋过,纸条逐渐变干,回到了最初被写下时,墨迹初干的样子——
愿你能够在悲伤的时候悲伤,在开心的时候开心。
纸条随风飘去。他步履不停的穿过涉谷照和丽莎的墓碑,从山路走到城市街道。
有关人类的一切都被按下了停止键。
田间庄稼和莠草竞相生长,田野中的人们为植物根系所缭绕,任啮齿动物嗅闻、啃食,以生前所不可能有的慷慨,为它们提供营养。
蛙鸣响亮,虫声尖利。
水声悠然延伸,汇聚成湖。
清澈的湖面飘满人体,连同岸旁的人们,安然的微笑着,或怨愤于烈日,都凝固在脸庞上,归于水中沙里。
公路到城市沿途,汽车失控相撞,置身于爆炸和火海中的人们安宁的沉沉睡着、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他绕过坠落的飞机残骸,不急不缓地向前走;散发腐败气味的花店和餐馆、流窜着老鼠虫蚁的垃圾堆、被交通事故破坏殆尽的大桥、异常安静遍布鸟粪的轮渡码头。
他行过海面;裹在他身上的布有生命般地形成无缝的长袍,任风吹雨淋而不变。将至之处,鱼儿欢跃不已,鸥鸟翻飞盘旋,海浪为之两分。
他踩在未化的雪上,涉过狂风呼啸的冻原,来到白桦林边的小镇,绕过沿途冰雕雪塑的人们。
镇中心的巨大古柳密密栖息着麻雀,窜飞于天际和打谷场之间。
他来到一间院中,水井边和柴火堆的雪里伏着人;偏屋内冰冷的火炉旁,婴儿床落满灰尘。
墙角杂物堆中灰扑扑的纸箱,是件未开封的跨国包裹。
包裹里精美的盒子上,别着张生日快乐的卡片。
打开盒子,里面有两枚坠子;翻过卡片,上面写着:补足认识两年的。
一枚白银质地的,形状是仰望着的狗的侧影;一枚是幽蓝的宝石,形如滴露。
得不到维持的电力渐渐从世上消失,先知系统无论中枢还是分部子系统都有独立供电设施和储备电力,防止骤然断电给机器带来损伤,不过仍杯水车薪。先知已陷入了休眠,电量控制在最低消耗。
位处业海附近的子系统感知到了特别的访客,携带着充沛能源,令它缓缓苏醒。
他将它收进白银坠子里。走向业海,每一步都跨越了时间。
月升日落,黑白更替,云卷云舒,阴而晴,晴而阴,风、雨、雪轮番纷拂而过。
地面高低起伏,山川溪流充盈随即干枯,解冻紧接着冰封。
鸟兽虫豸诞生、泯灭。建筑坍塌沙化,凝聚为石,腐殖为质,菌落、苔藓和植物生于斯长于斯、绽放、枯败周而复始。
茵陈地只有绝对的静和无垠的深蓝的海。
自形成以来,此处没有时间,没有白黑,天地无界,只有无声亦无尽的蓝。
身处其中将无法感知时间的流失,随时会迷失自我的边界,在此中分解,在此中重组。
业海之水介于固态液态之间,形似胶质却也不属于胶质,涌动之时好似活的,海面上方飘荡着零星尘埃般的光点,是消融的茵陈的残留。
一粒淡蓝的光点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它因灵魂的特殊性和巨大的执念得以自我保存。
它以为自己来到这、见到他,此间不过刹那。竟浑然不觉它徘徊的业海以外,人类的痕迹早已消失。
“你究竟是什么?”
直到感念到回答,它始终反复问这个问题,却以为只问了一次。
“你只能以「神」的概念理解我,所以我只能称我是「神」。”
他呈现出的形态,是极矛盾又极和谐的一张人面,有着今生的骨相,前世的皮相。它忽然清晰了不少,有什么通了。
“你是白村业,是白袍人……也是茵陈?六周目,你送我回这个世界前,看到的是你为人时的经历?”
“是。”
毁灭周身所有,抛下人世的一切,前往陨石坠落的海域,他在海中迎接那颗陨落的石头,便是茵陈。
“茵陈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选择了你?”
“茵陈既不征服,也无法被征服,既非某种生命,又非无机物,是理解以外的存在,自然没有必有的动机,或者有着无法理解的动机。”
“我愿意无条件接受它,它便选择了我。那时世界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而接纳了它的我,将世界回溯百年,消去了人的我,成为了神,也可以说成为了石头,因此我受困于我自身。”
“为了撇开自身,创造自由,我以这个世界为蓝本,按照为人时的六欲、七情、八苦……创造了你所在的世界;我不是茵陈,而茵陈是全体共同财产的世界,以及抽离情感,背弃人性的我。”
“个人在这世界上的存在是非常不确定的,需要人际关系牵绊,需要个人物品锚定自己在现世的存在,这个世界中的我存在着史无前例的不完全,于是我把抽离的感性放进了另一个生命。一旦事情推进受阻,那个生命会影响他,成为他现世生命坚实的锚。”
怪不得白村的行为动机难以勘破,有时候甚至觉得那是台行使天命的机器。至于融合了他感性神念的生命,无疑就是迹部了。
“所以我的世界不过是你的虚构?你圆满自己曾经的幻梦?”
“我需要神的力量,锻造神格。”
“力量的来源便是……我们?两个世界所有的我们?!一次还不够,利用我回溯七次才使得整个世界无一幸存……白村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他的耳鸣正是两个世界所有时间全部的声音。并非荷鲁斯后遗症,也是你带给他的。”
“你无法直接干涉这个世界,就趁我开启回溯之际接我过去,把我当你的信鸽,真是把我利用得充分。那白村,他既然都知道,怎么还死了?”
“我想他毁了前世的约,彻底剥离过往对他的塑造,他却背道而驰。”
“他摆脱自己,他摆脱我,不接受命运,是想去哪?”
“终不过是重新成为我。”
既知所有,它执念散尽,落在他指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不再固守自己的边界,欣然开启截然不同的生命、去往不生不灭的彼岸,与恒河沙数之万物同在。
那彼岸是一粒微尘、一道裂缝,是一瞬和永恒,是无忧的中的无忧,是包含宇宙的宇宙,是绝对自由中的绝对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