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是。”
他们返回,往博士单独工作室去。
“我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你答应了博士不再追查真相,对金钱权力也不热衷,为什么还费心维持社团呢?”
“不热衷,但需要。”
“你没法再复生了。”
“维持就是最保守的做法,一旦退出,对人对己都是万劫不复。与其被整个社团发展的巨大惯性推向未知,不如我领着社团有方向的前进。”
“去向哪里?”
“真相。”
“不是放弃了么。”
“放弃被线索牵着走。”
工作室灯暗着,白村敲门,门是开的,里面没人。
“到了足够高的位置,真相自会袒露尊容,且势必丑的惊人。”
“真奇怪你总是做最差的打算,却不沮丧挫败,不仅如此,连振奋快乐也没有,你的情绪是一片空白。你被编辑过基因吗?”
“对人的基因编辑是禁区。”
猫猫跳起来用爪子开灯,耳朵竖起,博士回来了。
“看我从库房找到了什么!”
阿笠博士抱着一箱叮铃咣啷的东西踹开门,兴冲冲地放到白村面前。
“你小时候在我这玩过一段时间,这些你还记得吗?”
白村翻了翻,小鼓小火车图画本识字卡片,底下是个蛋糕。
“生日快乐。”
博士把蛋糕拿出来插上蜡烛点燃。
在他慈祥的下,白村一脸感动地吹了蜡烛,闭上眼睛读秒。
猫猫不太懂人类习俗。
翻着箱子里的东西,白村拿起被黑墨汁浸了一半的识字卡片,上面是中文:“这个?”
“你妈妈是中国人,你的画艺是她教的……”
阿笠博士打开了话匣子。白村打开了图画本,猫猫凑过去看了。
孩子的习作还好懂些,示范的画作简直和辛西娅拿来的师出同源。
白村把箱子搬回房间,撕下那页和画像细细对比。
极具特色的人物画笔法,其相似远超巧合的程度。
如果是模仿,那个委托人给出的任务和线索是想将他引到某扇门前;如果出自同一人之手,竹原慧也许没死,也许同原主一样复生了;而原主所有的画只剩画框,也许有着这个原因。
有必要弄清委托人是谁。
手机铃响,白村拉开抽屉,从十多个里挑出亮着屏幕的那个。
“伊塔洛原姓矶贝,和赤司征臣妻子同姓,深挖了一下,果然是一族的。”矢代汇报,“他和赤司征臣儿子行踪轨迹有重合。”
伊塔洛被交给白村处决那天他们接触过。
“顺带一提,那个工厂管理同时还是帝光的董事,我们杀的。”
敦贺说认识的人被他们杀了,白村想到,就是他吧。
“越来越棘手了,辛西娅都回东京放弃了。”
“优先查委托人身份吧。”
“查匿名委托人实在有违职业道德。”
矢代良久没有声音,接着震惊又不乏敬佩的骂道:
“就在刚刚,那疯女人抵达东京,去撬了打铁工的天灵盖。”
第23章 记忆偏差
“她现在快到神奈川了。”
矢代那边伴随着公共场合的杂音,似乎在移动中。
“既然要打破职业道德,那我就连委托杀帝光董事的人一块查了。”
“行事注意点。”白村叮嘱,“北川跟这边谈不太妥。”
挂了这通,电话接二连三的亮起来,白村边处理边查看猫猫的复查结果,术后至今大脑增加质量、神经元数量和脑化指数已长久稳定在一个数值。
猫猫需要的睡眠时间很少,常常吃过晚饭后彻夜研究。白村则集中在黄昏至深夜时期处理每日常规事务。
“矢代在吗?”
辛西娅忽然从窗子翻进来,白村写信不理她。
“我感到烦恼认真提出的意见总被当玩笑,逼得我成了个言出必行的人。”
没找到人,她叉腰站在屋子当中静了静。
“任务期过,我会找洛伦佐领罚。”有规定组员之间禁止内斗。
“什么罚?”白村笔尖不辍,“不过是同僚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爱您。”她感慨的捂住胸口,视线移向电视屏幕,“在看我的片子啊。”
“上次只看了个片头。”即将播到结局,白村封好信,抬头,“还以为是虐杀片。”
“的确容易让人误会,”
作为女主演的辛西娅当然知道。
“其实是苦艾会内部领圣餐的宗教指导片。”
白村抬头,剧情进行到最后,祭坛上的年轻女孩被剖开了肚腹。
“这场戏是我让佐木加的。作为手术地点,环境还不错,拿刀的人真是医生,打的局麻,感觉也就那样。”
白村不予置评,只听着。
面对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觉得有问题。因此她才在一见之下决定跳槽来。
“旺盛的繁殖欲让我反感,而且月经什么的对工作很不利。最主要的,我预感我会是个好母亲。”她解释,“不是开玩笑,我非常懂对一个孩子什么是最好的,他一出生我准会不计代价的拱手献上我的一切……这不是非常恐怖吗?只要我还揣着子宫就注定是半截的生命,让脐带把我的生命输送给未知的东西。”
她顿住,精钢的脚尖剐蹭地面,面容也显出某种矿质的坚硬光泽。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不叫自由受缚。”
翻窗出去时,她顺手拉上了窗帘,窗帘杆一侧啷当的铁环叮铃地响了。
完成应做,检查待做事项,洗漱,白村使身体陷入床被。
自由……
这个词在他近乎放空的脑海里游荡。
室内无亮,窗帘密不透光,一片洞洞的黑,气味的成分是固定的,习惯后变得可忽略了,声音的变化在一定范围,这是个安心的时刻。
可以听见缓慢的脚步声,恍惚轻飘,但难以不在静夜中显得响亮。
猫猫溜进白村房间,跃上床,刨了刨自己选中的那块地方,挨压着人的腿,团团地睡下。
床因重量而下陷,弹簧因重压而沉吟,男人的手压上白村的脸,月光化为黑潮,拇指戳进他的左耳,其余四指扣着他右下颌骨,他整张脸变为手印的形状,大脑缺氧。
唯独,他可以清清楚楚的听见剥夺自己呼吸之人的呼吸声:急促粗重,接着放轻,平稳安定下来。与之相对的,那只手在坚定地收紧,挤压他的口鼻。
生命被人捏在手里,死亡在自己以外的人的呼吸之间。
记忆可以消失,记忆中的情绪不会轻易跟着消失。
他厌恶人的呼吸声。
养父透过他看到了某个人,某个他狂热爱恋、病态服从并可为之献祭一切的人;而他这个赝品正在走形,呈现出一个独立个体的样子。
终于意识到自己冒不起重新培养人手风险的养父挪开了手,去拉严窗帘,拖着干枯的影子离开。自由了的弹簧颤悠着。
白村睁眼,又闭上,无声地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曾经自由对他来说是顺畅的呼吸。眼下似乎获得了。
腿边的重量沉沉实实,室内笼罩着灰蒙蒙的光,忽然大亮,他的意识猛醒,眼周肌肉却不动,视野是透红的遍布细微血管的眼皮,室内飘荡着灼烧的烟草和男士古龙水气味。
“你抽了多少?我爸要心疼死了。”
说带有日本口音的中文的青年男人,他知道自己认识。
“雪茄剪在这,你居然是咬开的。”
即便睁开眼,依旧像是隔着红色的纱幕,影影绰绰的。这时他模糊觉出自己口齿间咀嚼着茄衣。
“即使他夸了你的手,你怎么敢坐在他的位置上糟蹋他的珍藏?除非你把手剁下来送他。”
他看着自己的行动,摸不透自己的心理,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你要这个?”
他扬手接了抛来的雪茄剪,起身将它立在椅子上,小指杵进中间的圆环里,一条腿支撑重心,用另一条腿的膝盖抵着它。
“喂喂,你不会真要……”
一霎转移重心,红幕变厚。他没有感觉,但他看到自己在抽动、摇晃,抬膝,将下一根手指送入红色的圆环中。
他听到自己说:“也送你,这样我可以贪心一点吧?”
他醒时,猫猫也悠悠苏醒过来,舒展身体,前爪伸到了他胸前。
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他的记忆回来了点。
“弄错了。”
“呃?”猫猫迷迷瞪瞪地仰脑袋看他。
不是他们出于恶趣味夺走了他的手指,而是他以某种目的主动迎和他们的恶趣味,跟他们交换了条件。
养父一度在他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对其反感犹在,而且转嫁到了见到的第一个前世的熟人身上。
“你该给自己另取个名字。”
猫猫舔毛的舌头耷拉下来。
“为什么?”
“吃其他人给的食物之前,你为什么看我的脸色?”
“因为你是我主人。”
他作为狗时的阶级观念和忠诚已经刻入灵魂。
“你带着智力醒来之后就不是了,你是你生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