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
街角又安静下来,只剩凌焰像尊门神似的杵在书店门口,胸口还因为刚才那一下爆发的火气微微起伏。
他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这才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苏沐。
苏沐还是那副德行,好像刚才差点被推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抬手掩嘴,非常应景地打了个小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泪水。他的目光好像极快地、难以察觉地扫过混混们溜走的街角,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然后,他才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一脸煞气还没消干净的凌焰,轻轻说了句:“谢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还行”。
凌焰一肚子的火气和刚才那点没散干净的劲,瞬间又被这种轻飘飘的反应给堵了回去。
他预想中的惊慌、后怕或者感激涕零,一样都没出现。
他看着苏沐这副没事人似的、好像啥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一股更深的、说不清的烦躁和困惑猛地涌上来——我他妈刚才为啥要冲过来?这家伙自己都不在乎!
这念头让凌焰特别不爽,却又没法解释自己刚才那几乎不过脑子的行为。
“……你以后自己注意点!”他憋了半天,最后只能没好气地、近乎训人地扔下这么一句,像是在给自己刚才的冲动找个蹩脚的理由,“你这种软柿子最好捏你不知道吗?下次我不在怎么办?!”
苏沐看着他,眨了眨眼,只是又“哦”了一声。好像在说:知道了,但下次可能还这样。
这种彻底的无所谓,彻底让凌焰没辙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白激动了一场。
“走了!”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低吼一声,不再看苏沐,转身大步离开,背影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别扭和烦躁。
而就在街对面的拐角,出来买菜的房东包姐挎着篮子,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凌焰那骇人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几个混混狼狈溜走的方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哎呦喂……这小凌……”包姐小声嘀咕,“平时看着挺精神一小伙,这凶起来跟要吃人似的……练拳的脾气都这么爆吗?吓死个人了。”
她决定绕另一条路回家,心里却给凌焰牢牢贴上了一个标签:隔壁新来的这租客,人是挺仗义,可那脾气……真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去俱乐部的路上,凌焰的眉头一直死死拧着。
他反复回想自己挡在苏沐前面那个瞬间。为啥?就因为给他做过一次面?看过他几张画?
一种强烈的、失控的困惑感抓住了他。他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懂自己刚才的行为,这种没法掌控自己情绪和行动的感觉,让他觉得不安和火大。
那个懒鬼……果然是个麻烦精。
而书店门口,苏沐看着凌焰暴躁走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才慢慢收回目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因为刚才一瞬间的紧张微微有点湿。
他轻轻握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转身,关上了书店的玻璃门,把“休息中”的牌子重新挂好。
店里重归寂静。
他走到刚才凌焰站过的地方,好像还能感觉到一丝残留的、带着攻击性的热气。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听不见地,吁了一口气。
第11章 投喂与观察
自从上回在书店门口,想都没想就挡在苏沐前面之后,凌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这种感觉,比打了一场憋屈输了的比赛还难受。
他习惯的那套东西好像全失灵了。
预想中的干架、对抗、赢了之后的痛快,一样都没捞着,就剩下一种软绵绵、黏糊糊的困惑缠在心里,搞得他特别烦。
这股邪火没地方发,最后全变成了更勤快的“投喂”。
他现在去敲门送吃的,理由变得比第一次更横、更不讲理了。
“做多了,吃不完!”他会把刚出锅的饭菜盒子粗鲁地塞过去,语气比锅底还黑,但眼神躲躲闪闪,根本不敢在苏沐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多停一秒,好像生怕被看穿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干嘛。
他简直钻了牛角尖,觉得只要这么一直送下去,也许就能给那天那个不受控制的“保护”动作,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杵在门口的时间变长了,不单是为了偷瞄屋里的画。
他开始像个研究对手弱点的拳手,仔细打量苏沐。看他接过饭盒时脸上的细微变化,听他那句千年不变的、轻飘飘的“谢谢”,想从这点蛛丝马迹里,找出能解释自己那天为啥会冲出去的答案。
这个懒洋洋的、好像除了画画对啥都提不起劲的邻居,到底凭什么?
是因为自己那碗被他说过“很好吃”的排骨面?是因为那些牛逼哄哄的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没摸透的东西?
凌焰越想越钻牛角尖,于是送得更勤,观察得更细,心里那团乱麻也缠得更死了。
这天,凌焰又端着刚炖好的山药排骨汤去敲门。
这次苏沐开门比平时慢了好多,他看起来累得快散架了,黑眼圈重得像晕开的墨,连那总是软塌塌的头发都蔫儿了吧唧地耷拉着,整个人像棵被霜打蔫的草。
但他还是按老规矩,接过了汤碗。
凌焰没像往常那样递过去就走。
他拧着眉,眼神像探照灯似的在苏沐脸上扫来扫去:“你……怎么回事?”口气冲得像在训偷懒的学员。
苏沐费力地抬起眼皮,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快要散掉:“没事。稿子画完了,累的。”
这是苏沐头一回主动说起关于自己的具体事。
凌焰心里一动,像抓住了对手的一个小破绽,神经瞬间绷紧了,连那点平时的烦躁都被一种“侦查有进展”的劲压了下去。
他立马追问,想扩大战果:“画稿?就你画的那些……龙?还是别的?”他脑子里闪过那些充满力量的画面。
苏沐好像累得站都站不稳,身子微微靠着门框,怀里汤碗传过来的温热似乎是他唯一的力量来源。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不是那些……是插画,出版社要的,童话书。”
凌焰愣住了。
他脑子里那些狰狞的巨龙、拼命的战士、废墟里开出的怪花,一下子全变成了柔和的线条、明亮的颜色和小孩看的童话场景。
这种极致到离谱的反差感,又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下。
一个能画出那么有破坏力画面的人,也在画给小孩看的美梦?
他还想再问,但苏沐已经是一副电量耗尽的模样。他稍微直了直身子,看着凌焰,特别认真地说:“谢谢你的汤。很香。”
然后,他顿了顿,像是完成了一项特别耗神的社交任务,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补了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凌焰:“……………………”
一瞬间,所有刚才冒出来的、关于“线索”和“进展”的那点小高兴和好奇,都被这句轻飘飘、听着像标准敷衍词的“好人卡”砸得粉碎。
一股说不清的、混着憋屈、恼火和极度挫败的感觉猛地冲上了头。
他费劲巴拉天天找借口送饭,跟个变态似的盯着看,甚至都发展到为他动手赶人了,结果就换来这么一句打发人似的“你是个好人”?
在苏沐看来,这大概已经是他累瘫了的情况下,能给出的最正式的感谢了。可在凌焰听来,这比迎面给他一拳头还难受。
这感觉就像,他使出全力打出一套猛攻,对手却只是眨了眨眼,然后给他发了张“友谊第一”的参与奖状。
勉强?何止是勉强!他根本感觉不到对方有一丁点想接住他情绪、回应他试探的意思!
凌焰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刚才那点因为得到点信息而缓和的气氛全没了。
他死死瞪着苏沐那张因为疲惫而更显疏离的脸,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谁他妈要当好人!”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带着火气,猛地转身,大步冲回自己家,“砰——!”一声巨响摔上了门,震得整层楼好像都晃了晃。
门外的苏沐被这突然的暴怒弄懵了,困倦的脸上露出真实的、摸不着头脑的困惑。他低头看看怀里香喷喷、还冒着热气的汤碗,又看看凌焰那扇好像都在冒烟的房门,实在搞不懂对方这脾气是怎么突然爆发的。
“……又说错什么了?”他极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强烈的困意袭来,也懒得再费脑子去琢磨。
他抱着温暖的汤碗,慢吞吞挪回屋里,把自己陷进沙发。
对于凌焰那边正在经历的、堪比狂风暴雨的内心戏,苏沐的感觉仅仅是:邻居的脾气,果然还是好爆啊。
而他绝对想不到,一门之隔,凌焰正把所有的憋屈和火气都撒在可怜的沙袋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老子不是要当好人!老子是——!
那种强烈到要爆炸,却又找不到确切目标和出口的憋闷感,几乎要把他点着了。
凌焰的单方面冷战开始了。
他不再去敲那扇门,不再找任何蹩脚借口。他甚至故意调整作息,一大早就去俱乐部,深更半夜才带着一身汗和低气压回来,尽量避免任何碰面的可能。
他以为苏沐根本不会发现,或者根本不在乎。那个懒鬼的世界里,大概只有睡觉、吃泡面和画画三件事。
苏沐注意到了。
倒不是因为他多关注凌焰,而是因为一种习惯被打破了。
首先,是胃。吃了几天热乎、像样的家常菜后,再回去啃老坛酸菜牛肉面,他的胃先不干了,隐隐作痛,胃口也变差了。
其次,是耳朵。虽然凌焰以前的敲门声很吵,训练声也吵,但那种充满生气的、暴躁的噪音突然没了之后,整个楼层陷入了一种过分的、死气沉沉的安静,反而让早就习惯在某种固定背景音下发呆或画画的苏沐,觉得有点微妙的……不得劲。
第三天傍晚,苏沐抱着垃圾袋慢吞吞出门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凌焰紧闭的房门。他停了一下,那双总是没什么焦点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疑惑的情绪。
那个噪音源……兼饭盒提供者,不见了?
是因为自己上次说错话了吗?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记得自己好像说了“谢谢”和“你是个好人”。
这应该是社交场合表达感谢的标准说法,没错啊。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苏沐摇摇头,把垃圾袋放下,准备等一会再扔。
对他来讲,琢磨这种复杂的人际问题耗费的精力,够他画完一张精细的线稿了。
不过,一种极其被动、极其微弱的“环境监测”算是开始了。
比如,他会听到凌焰深夜回来时,那比平时更重、更沉的关门声,“哐”一下砸在寂静里,带着一股闷火。
又比如,某天清早他拉开窗帘,正好看见凌焰快步走向小区门口,背影绷得紧紧的,步子又急又重,一副要去跟谁干架的架势,但莫名地,那背影却透出一股和往常不一样的焦虑感。
苏沐只是看着,没啥特别反应。但他放在窗台上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敲了几下。
又过了两天。
苏沐在书店整理一堆旧书时,翻到了一本很厚的《世界拳击史图解》,里面有很多老照片和战术分解图。
他拿着书顿了顿,想起邻居是打拳的,而且上次看到那些画时,眼神挺亮。
于是,在一个午后,凌焰家门口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本书。
就是那本他从书店角落翻出来的、封面都磨旧了的《世界拳击史图解》。书被放在一个干净塑料袋里,安静地靠在门边,没纸条,没留言,像是不小心掉那儿的。
这是典型的“我尽力了”的回应。他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邻居消失、情绪好像不好),并根据自己看到的信息(对方职业/兴趣),从自己地盘里挑了样可能有关的东西当回礼,但方式却疏远又沉默,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当晚,凌焰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家。
俱乐部的麻烦开始显形了,赞助商突然推迟打款,让他本来就很紧的资金链眼看要断。
他正焦头烂额,心情差到极点。
然后,他看见了门口那本书。
他愣了一下,弯腰捡起来。
看到书名时,心猛地一跳。
这层楼虽然有几户人家,但平时出入、会在门口放东西的,除了他自己,好像也只有隔壁那家了。
这书只能是苏沐放的。
这啥意思?道歉?讲和?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好人卡”?
各种复杂情绪瞬间涌上来——被“冷战”对象突然“搭理”了一下的小波动,对俱乐部麻烦的焦虑,还有看不懂对方行为的烦躁——全搅在一起,快要把他撕碎了。
他拿着那本书,站在安静的楼道里,看着隔壁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没有想砸门的冲动,而是感到一种深深的、带着点无力的困惑。
那个懒鬼……他脑子里到底在想啥?
而门的另一边,苏沐正窝在沙发里,听着门外终于响起的钥匙开门声,低头喝了口热水,暖暖不太舒服的肚子。
他想:书他应该拿到了吧。这样,之前那些饭,和门口那次……应该就算两清了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处理了这段复杂的邻里关系。
能量耗尽,他得去睡会儿了。
第13章 无声的注视
俱乐部的麻烦,像下雨天墙根发的霉,越长越快,不再是模模糊糊的钱紧,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难题。
凌焰当命根子看的“锐锋格斗俱乐部”,里头的气氛变得又闷又怪。
最先倒下的,就是教练老吴这块多米诺骨牌。
电话里提辞职是一回事,真等到他收拾东西走人,空出来的教练位像打了个无声的广告,明白告诉所有人:这儿不行了。
老吴这一走,就像推倒了第一块牌。几个练得最好的老学员也陆续来办停卡,理由五花八门:工作忙、身体不舒服、家里有事……但凌焰心里明镜似的,他们是跟着老吴走了,或者听说俱乐部不行了。
训练场里人眼见着少了,以前满是喊打喊杀、砰砰对练声的地方,现在变得空荡荡、冷飕飕的。
这种冷清,比骂他几句还让他憋得慌,觉得自己真失败。
他变得更不爱说话,也更爱发火了。教剩下那几个学员的时候,口气不自觉地就特别冲、特别急,吓得小年轻们大气不敢出。
“使劲!没吃饭啊?!拳头软绵绵的!”“防住!跟你说多少回了?!想啥呢!”
他看见的好像不是学员动作不对,而是自己正在垮掉的事业和那股没处发的邪火。
学员们私下嘀咕“凌教练最近吃炸药了”,来得也越来越不勤。
这么恶性循环,快把凌焰逼疯了。
他回家越来越晚,不是因为在俱乐部加练,而是一个人坐在空了的训练场,对着沙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到深更半夜。
这天,他带着一身烟味和低到谷底的心情回公寓。
身心俱疲,每一步都像踩在烂泥里,太阳穴蹦着疼。
在楼道,他迎面碰上了拎着一袋猫粮、正要开门的苏沐。
凌焰几乎下意识就皱紧了眉,准备接住对方可能看过来的、哪怕一丁点眼神或反应——他现在像只炸毛的刺猬,一点动静都能让他跳起来。
可是,苏沐好像只是被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呛着了,微不可察地偏了下头,呼吸顿了一下。
他甚至没看凌焰,只是专心致志地、慢吞吞地掏钥匙开门,好像凌焰就是个空气背景板。
这种彻底的无视,在这节骨眼上,比说啥都让凌焰觉得难堪和……有点失落?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一股混着疲惫、愤怒和说不出的委屈劲儿猛地冲上头顶。那种有劲没处使的憋闷感又来了,他猛地抬脚,泄愤似的踹了一下墙角那个生锈的空消防箱。
“哐当!”一声巨响在安静楼道里炸开,回声刺耳。
苏沐开门的动作停住了。
他终于回过头,看向了凌焰。
他眼神里没有害怕,没有责怪,甚至没有惊讶,就只有一点……很浅的打量。他的目光在凌焰绷紧的脸上、攥紧的拳头上停了两秒,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光好像极轻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啥也没说,只是默默拉开门,抱着猫粮侧身进去了,轻轻带上了门。
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凌焰一个人站在空楼道里,耳边还响着自己弄出来的噪音,和苏沐关门那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咔哒”。
一股巨大的、没着没落的空虚感瞬间把他吞了。
他以为自己会爆发,会想砸东西,会想揪住谁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