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这个无意的细节,和视频下面那些熟稔的互动评论,将会成为引爆另一场风暴的导火索。
又过了几天,稿费到账了,数额高的离谱。
苏沐心情显然更好了,甚至主动提出要请凌焰出去吃饭——虽然最后因为“懒得挑地方”和“外面太吵”,变成了凌焰去买了一大堆好材料回来吃火锅。
同时,“锐锋”格斗工作室的口碑经过慢慢传开和学员互相介绍,也迎来了一个小高峰。
打电话来问的人多了,来体验的新面孔多了好几个,连之前那个被凌焰“吼过”的学员都介绍了朋友过来。
更有以前从“雷豹”过来的教练偷偷联系凌焰,暗示那边现在情况不好,雷豹被高租金和乃猜养伤没人顶上的空档拖得够呛,人心都散了。
凌焰每天忙得团团转,但干劲十足,脸上也有了真正轻松的笑。
一切好像都上了轨道,甚至比之前还好。
这天傍晚,凌焰刚送走最后一批学员,正哼着歌收拾东西,手机响了。
凌焰脸上的笑淡了点,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来,准备应付新一轮的催婚。
可是,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却少了平时的着急,多了些严肃和……没得商量。
“焰焰,你这周末空出来。”妈妈开门见山,没绕弯子,“我跟你爸过去看看你。”
凌焰心里咯噔一下:“妈,你们来干嘛?我这儿挺好的,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妈妈语气重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看看你一个人在外面到底过得啥样!看看你那俱乐部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也看看你那个……‘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人’几个字被她咬得特别重。“就这个周末,我跟你爸过去。
这事没商量,票都买好了。”
“周末?!”凌焰的声音猛地高了,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抓住他,“妈!今天都周三了!你们怎么……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你们是不是听谁说什么了?”
“听谁说?还用听谁说吗?”母亲打断他,语气带着被屡次回避的不满和决心,“每次问你近况,你除了‘忙’就是‘挺好’,要么干脆不接电话!我跟你爸心里能踏实吗?这次不用在电话里说了,我们当面谈。就这样,周末见。”
说完,根本不给凌焰反驳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凌焰拿着手机,愣在原地,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被这突然的、带着问罪味道的最后通牒炸没了。
就剩两三天了!
巨大的、时间紧迫的压力瞬间裹住了他。
妈妈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让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父母审视的目光和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
他心烦意乱地锁好工作室的门,拖着比训练后还要沉重的步子往家走。
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怎么解释?
怎么在短短两天内把一个充满两人痕迹的家伪造成合格的“单身宿舍”?
苏沐怎么办?
把他藏起来吗?
那个“很重要的人”的定位,又该如何在父母面前自圆其说?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第一次觉得,回那个小小的、通常是避难所的家,脚步会如此艰难。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凌焰推开门,意外地发现玄关的灯没开,客厅里也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一片昏暗。
苏沐没有像往常一样窝在沙发或书房,而是静静地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
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和僵硬,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甚至连凌焰开门、换鞋的动静,都没能让他回过头来。
这种异常的安静和疏离,让凌焰心里“咯噔”一下。
刚经历母亲电话的冲击,他对这种压抑的气氛格外敏感。
“喂,怎么不开灯?”凌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顺手按亮了客厅的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苏沐似乎极轻微地颤了一下,但仍没有回头。
凌焰这时才注意到,苏沐垂在身侧的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微弱的光映着他过于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凌焰。
他放下东西,慢慢走过去。
“怎么了?”他停在苏沐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
苏沐还是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但这种沉默不同于以往的慵懒或封闭,更像是一种被重压钉在原地的无力。
凌焰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距离足够近,他能看清那是一条短信的界面,发件人赫然是【陈女士】。
那些冰冷的字句,诸如:
“必须在本周末回来”、
“关系到家里的安排”、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像针一样刺进凌焰的眼里。
同一个词,像回声一样,在他刚刚被母亲电话轰炸过的脑海里震荡开来。
刹那间,凌焰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苏沐会是这样的状态。
为什么他像被抽空了力气。
原来在他为自己的困境焦头烂额的时候,苏沐也正被来自他那个世界的、更庞大更冰冷的压力扼住了喉咙。
他自己这边的麻烦是即将到来的审判;而苏沐面对的,却是那种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安排”,是连反抗都显得无力的家族意志。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凌焰心头——有同病相怜的苦涩,有对苏沐处境的心疼,也有一种荒谬的宿命感:他们俩的麻烦,竟然如此“默契”地选择了在同一时间,兵临城下。
他张了张嘴,之前关于自己父母要来的焦虑和抱怨,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成一句干涩的:
“……周末?”
苏沐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看着凌焰,非常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这两个“周末”在空气中碰撞,已经说明了一切。
刚才因为工作室好转而生出的那点微光,在来自两个方向、同时压下的庞大阴影里,彻底熄灭了。
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撕碎。
真正的风暴,从未如此逼近。而他们,被逼到了同一艘在风浪中飘摇的小船上。
第56章 无声的证词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李慧缓缓放下手机,才发现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方才通话时装出的强硬与镇定,此刻冰消瓦解,只剩下更深的不安在心口盘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点亮手机屏幕,手指带着一丝细微地颤抖,点开了那个让她最终下定决心的源头——凌焰短视频账号里,那条他训练后累瘫在垫子上的视频。
画面最终定格在结尾那无意间扫过的角落。
那道模糊清瘦的身影,再次映入她的眼帘。
看着这个占据儿子生活一角、却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一股熟悉的无力感猛地攫住了她——就像许多年前,幼儿园老师委婉告知她小凌焰又被其他孩子孤立在角落时;就像她发现儿子胳膊上带着不明淤青,却只得到一句倔强的“自己摔的”时。
那时她和丈夫沉浸在生意起步的忙碌中,总以为物质富足便是给予的全部,待到惊觉儿子的沉默与疏离,一切已难挽回。
“不能再这样了。”
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手心。这一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那份源于过往疏忽的、迟来的补偿心理,混合着怕儿子再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伤的恐惧,拧成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她必须去探查到底。
哪怕这举动越界,哪怕会引来儿子的反感,她也顾不上了。
就是这道身影,以及围绕着这道身影的一切,让她在今天下午,拨通了那个不容置疑的电话。
事情始于她偶然发现儿子的这个账号。
起初只是欣慰,想多看看儿子的生活。
但看得越多,那份潜藏已久的不安就越发清晰。
她反复观看这条视频,目光无法从那个角落移开。
那个模糊的身影,这绝不是普通访客或学员应有的状态。
一个人在别人挥汗如雨的训练场上,能如此放松,如此“安营扎寨”,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长期的、近乎主人的自在。
她下滑到评论区。
这里比凌焰其他视频要热闹许多。
目光掠过那些“教练好帅”的夸赞,一些反复出现、带着特定指向的昵称和戏谑,让她心头一紧。
“今天苏老师又来监工了?”
“凌教练,奶茶不端上,小心苏老师下次不让你入画!”
“赌一包辣条,角落那位绝对是‘一家之主’!”
“只有我羡慕凌哥训练完有人陪吗?这狗粮我干了!”
苏老师……这个称呼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李慧的记忆。苏……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脑海里猛地回荡起儿子在电话里那声情绪失控的嘶吼——【苏沐他——!……他比你们想的都重要!】
当时她以为那是情急之下对女友的维护,可此刻,“苏老师”这个明显指向男性的戏称,与记忆中那个名字重合了。
不是女孩子?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陡然一沉,一种比发现儿子谈恋爱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恐慌悄然蔓延开来。
如果这个“苏老师”就是“苏沐”,那学员们这些过于亲昵的、“一家之主”的玩笑,又意味着什么?
她点开那几个活跃的头像,从她们零星分享的生活碎片里,依稀能辨认出儿子俱乐部的背景。
看来,这些玩笑并非空穴来风。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她退出短视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儿子曾提过的“锐锋格斗俱乐部”和大致区域。
跳出的结果却让她更加心烦,信息寥寥,名称混乱。
几个陈旧链接指向的地址与儿子如今所在区域根本对不上。
更多映入眼帘的,是本地平台上用户随手标注的、极不规范的“锐锋格斗工作室”,地址也仅模糊到街区。
这种藏匿于市井、近乎“小作坊”的观感,让她的心直直往下坠。
至于那个萦绕不去的“苏老师”……在公开的网络世界,她找不到任何能将这个称呼与一个确切身份联系起来的痕迹。
这个名字,仿佛只存在于儿子视频角落的暧昧光影与那些不清不楚的玩笑里,像一团迷雾。
视频里那道放松到刺眼的身影、评论区那些指向明确的戏谑留言、儿子事业现状的模糊不清,以及那个让她心绪不宁的、将“苏沐”与“苏老师”联系起来的可怕猜想……所有这些碎片,最终驱使她拿起了电话。
那个“苏老师”越是藏匿于迷雾之后,她想要亲手拨开迷雾、一探究竟的冲动就越是强烈。
那份源于过往疏忽、害怕儿子再次因她失察而受伤的愧疚感,混着母亲的本能,最终驱使她拿起了电话,下达了那个“周末见面,不容拒绝”的最后通牒。
李慧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是担忧,是疑虑,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对未知的恐惧。
这个周末的到访,早已超越了一次简单的突袭检查。
它变成了一场她为自己设定的、必须完成的仪式。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压下所有翻腾的心绪,重新拿起手机,给丈夫发去一条信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老凌,周末去焰焰那儿,我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次,绝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等到无法挽回才后知后觉了。”
第57章 备战
凌焰接到母亲那通等同于最后通牒的电话后,脑子像挨了一记重拳,瞬间被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焦躁填满,却又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他根本不知道母亲究竟察觉了多少,是仅仅怀疑他生活不顺利,还是……已经发现了苏沐存在的蛛丝马迹?
这种不确定性像迷雾一样放大着他的恐惧。他开始在客厅里没有目的地快速踱步,情绪完全被“怕被发现”和“怕被审判”的恐惧攫取。
“就剩两天!他妈的就剩两天了!”
他声音发紧,话说得飞快,眼神慌乱地扫过整个屋子,好像每样东西都在指认他,“得收拾!要大扫除!还得马上找个短租的房子把他们支开!他们来了会看什么?会问什么?!肯定会问!”
他的目光突然死死盯在玄关处苏沐那双看着挺贵但随便放地上的软底拖鞋上,像是发现了什么证据——“这个!这个得藏起来!我妈眼睛尖得很,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的风格!”
接着,他又猛地转向茶几上那两只并排放着的马克杯——一只有拳击手套图案,另一只是素白的,杯口有个小缺口,“收起来!太明显了!这摆明了就是有两个人!”
他甚至一把扯下冰箱门上贴着的那张苏沐随手画的、画着一只打哈欠的猫和“牛奶”字样的便签纸,揉成一团——“这个也不能留!任何小痕迹都不能留!”
最后,他冲到阳台,看着晾衣架上混在一起的黑运动T恤和浅灰棉麻衬衫,几乎要崩溃——“完了!这怎么分?!这根本说不清!”
凌焰手忙脚乱地把所有衣服胡乱抱下来,塞进沙发上的衣服堆里,然后又试着把苏沐的画具、看到一半倒扣着的书、甚至那个专属的软靠垫,全部一股脑地往画室里塞,动作又急又粗,只想快点去掉所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声音:名字!绝对不能再提那个名字!只要不说名字,只要把所有东西都藏起来,或许还能糊弄过去,或许还能把他们关系拉回到“普通室友”的安全线上。
整个过程里,苏沐一直抱着膝盖,安静地缩在沙发角落里那个还没被波及的地方,看着凌焰像台失控的机器人在屋里横冲直撞。
他的表情是一种抽离的平静,只是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明白。
凌焰忙出一头汗,喘着粗气一回头,正好对上苏沐那双安静得吓人的眼睛。
那眼神像一面冰镜子,清楚地照出他自己此刻所有的狼狈和害怕。
“你……你看什么看!”凌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试图用虚张声势的吼叫来掩盖心虚,“你就一点不急?!你妈那边都杀上门了!你倒是也想点办法啊!”
苏沐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才开口,语气平稳得像在说一个客观事实:
“……你想怎么介绍我?”
他微妙地停了一下,目光扫过被凌焰慌乱塞进画室的靠垫。
“……还是一个,需要把这些都藏起来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切中了凌焰所有慌乱的核心。
他所有的掩饰和逃避,在这个只描述事实、却更尖锐的问题面前,都显得可笑又苍白。
凌焰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掩饰和逃避,在这个只描述事实、却更尖锐的问题面前,都显得可笑又苍白。
他之前所有的忙乱,说到底,就是在怕这个问题。
他怕爸妈不认可,怕面对可能的风暴,所以本能地想先把这“问题本身”藏起来。
是继续后退,把他推回那个安全却生分的“室友”身份?还是……鼓起勇气,承认这个看起来懒散却能在他世界里掀起大风大浪的男人,是他没法不认的、“很重要的人”?
凌焰的嘴唇动了动,那个快要冲出来的答案卡在喉咙口,滚烫却沉重,让他一时说不出话。
面对拳台,他从来不缺勇气;但面对亲人可能投来的失望眼神,他发现自己还是会害怕。
他看着苏沐那双平静无波、却好像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苏沐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在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苏沐可以自己面对家里的压力,但他需要知道,凌焰站在哪一边。
是和他一起站在风暴前面,还是……又把他放到需要藏起来的角落。
凌焰胸口里那股没头苍蝇一样的着急慌乱,慢慢地、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缓缓放下怀里那堆衣服,走到沙发前,在苏沐面前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他一样高。
两人沉默地对看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等着判决般的寂静。
“我……”凌焰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紧张特别沙哑,“我需要点时间……想想。”
他没有给出答案,但这个不再逃避的、老实说自己需要想想的回答,比之前任何掩饰都更让苏沐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