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餐风饮雪,宁二的精神头却很好,卸去了那夸张的妆容,显得活泼又明媚,也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朝气。
每次入睡之前,他们都会像小动物一样,互相整理对方的衣服和头发,胳膊叠着胳膊,大腿挨着大腿。
他们是那样地亲密无间,像朋友,情人,更像亲人。
宁二会凑过来跟他咬耳朵,絮絮叨叨地说:“我老家的屋门前,种着四棵大桂花树。每年八月,金色的桂花就唰唰地落下来,人一打那走,连鞋底子都留着香。”
他又问魏端阳:“你呢?你有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要说给我听?”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魏端阳却想了很久。
在他记忆中,能和“快乐”两字扯上关系的,只有在陷入圈套之前,在他还没染上赌瘾的时候。
那时,他父母尚在人世,还有贤惠的妻子,和一双可爱的儿女。日子虽然过得稀松平常,现在想来,却已是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你结过婚,还有孩子?那他们现在呢,在哪里?”宁二脸上显出几分惊讶,他显然没想到,魏端阳看着年纪不大,却已经英年早婚了。
魏端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看着宁二天真的脸,最终只吐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回不去了。”
看他那副不愿多谈的表情,宁二便知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颇觉抱歉地用力搂住他,道:“可以的。只要你想,一切都有可能。我们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活到赵福疆倒台的那天。”
“如果你真的很想她们的话,就回去看看她们吧。我不拖累你。”
魏端阳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如果赵福疆想抓他,完全可以派人在他家里守株待兔,他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他带着宁二奔逃,消息同样会传回赵福疆耳朵里,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自己在跟她们断绝联系以后,还要再一次给他们带来麻烦吗?
很久很久,魏端阳才说:“早就离婚了。我一身的债,还是不要去连累她们的好。”
空气里传来小虫子稀稀疏疏的鸣叫声,谈及家人,宁二也不自觉泛起了乡愁,他闷闷地说:“其实……我也想家了。”
宁二枕在他紧实的臂膀上,看向斜上方给他们遮风挡雨的屋檐,动情道:“我想回去看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人在。我爹死的时候,还给我留了一亩薄田。如果它没被那些亲戚们抢走,我就可以在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将金黄金黄的谷子晒干后,堆进仓里。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饿死。”
魏端阳点评道:“听起来不错。躬耕田园,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可以自给自足,实现温饱。”
听到他的肯定和鼓励,宁二继续畅想道:“先解决完吃饭的问题,再出去找些活干。不过,我连书都没读完,也不知道出去当学徒的话,那些师傅们愿不愿意收。”
魏端阳抬起已有了几分朦胧睡意的眼,问他:“你好像,并没有指望我来帮你?”
宁二吐了吐舌头,没有立刻接话。
其实本来是有的,但他听到魏端阳话里话外对家人的歉疚,觉得他终究是要离开的。自己这里并不是他的落脚地。
在魏端阳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宁二轻轻地对他说:“我怕我留不住你。但你要是想来,我这里随时欢迎。”
有一个吻轻轻落到他的唇边,那是宁二给予的回应。
魏端阳不知道,这个吻究竟意欲何为。是感谢,是欲望,还是喜爱?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装睡。装着装着,就彻底沉入了梦乡。
那两千块钱,用着用着,就见了底。
虽然他们一路上节衣缩食,连馒头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吃,但一路上的车马费,药费,伙食费,都不是少数。
而且他们为了避开赵福疆的追捕,一刻都不敢停歇,更不用说找地方工作。
没有收入,生活自是更难维持。
那天晚上,他们刚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头。
那山顶也算个破旧的旅游景点,因为没什么人流量,自然也没人来管。
草地里扔着几顶破破烂烂的帐篷。魏端阳从上面拆下来几块完好的篷布和支架,拼凑在一起,擦拭干净里面的水,才铺好毯子,让宁二进去和他一起睡。
干完这一切后,魏端阳已有些累了。
他躺卧在薄毯上,从帐篷的破洞里窥探着外头的天色。
今天是个阴天,宁静的夜空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下雨。不然这破帐篷可挡不住风雨的侵袭,他们还得另找地方避雨。
宁二枕在魏端阳胳膊上,陪他一起望着天。
这段时间,魏端阳变得越发沉默,也不知他是不是后悔了这样不顾一切地奔逃,或是担心家里的妻儿受到牵连,宁二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越发低落。
“哥,你后悔了吗?”宁二主动挑破了这层窗户纸,问他道。
“为什么这么问?”魏端阳道。
宁二拧着眉,说:“你本来是犯不着跟我走的。你能谋生,也能赚钱,是为了我,你才不得不冒着得罪赵福疆的风险,陪我走这么远。”
“是我拖累了你。你走吧。等风头过了,你就回去跟你的家人团聚。我会照顾好自己,努力活着,就算我真的死了,最起码,也不用死在有赵福疆的地方。”
魏端阳被“死”这个字刺激到,忙堵住了他的嘴。
第80章 恋人
宁二的眼里漫溢出泪光, 也许是多日的担惊受怕压断了他脑海中的那根弦,他近乎无法自制地凑过去,吻住了他。
这个吻来得仓促又莫名, 惊得魏端阳瞪大了双眼。
“哥, 你对我好,我喜欢你。”
“除了我爹和我娘以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谢谢你。”
魏端阳抵住他的肩膀, 克制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我不是图你什么,才带你走。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魏端阳说。
宁二比他年轻, 虽然备受磋磨, 却还存着点属于少年的天真。
可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烂人, 是个没下限的烂赌鬼。
他让亲人失望过太多次, 所以连父母妻儿, 也早早厌弃了他。
只有宁二才不会嫌恶他,还把他当好人。
“你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宁二并未因他的推拒而失望,依然无比诚挚地说:“如果不是你,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东楼。活着, 就要在里面当娼妓;死了, 就被挖掉器官买卖, 都留不下一个全尸。”
“你让我感受到了自由,让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归处,让我不用生当那里的人,死当那里的鬼。”
多奇特啊。魏端阳想。
他在别人眼里, 是个无可救药的烂赌鬼、死蠹虫,他背负几百万的债务,一辈子都还不清。亲戚朋友, 也早就跟他割席。
可在宁二眼里,他俨然成了一个圣人。
只因为那几次微不足道的接济么,因为他俩同病相怜?面对宁二崇拜感激的目光,魏端阳一边觉得受用,一边又觉得歉疚。
他本不该被捧到这样的高度。
宁二的身体,因为被摘器官和连日的奔波、饥饿,单薄得像一张纸。
魏端阳对他,更多的只是怜惜。
他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对宁二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对他来说,宁二更像是他的弟弟,而非他的情人。
这或许并不算喜欢,更谈不上爱。
可他仍是笨拙地抱紧了他,抱住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同类。
“对不起。”他说。
“不用说对不起。哥,你永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因为他的拥抱,宁二仿佛受到了鼓舞,他笑着说:“我一直都在拖累你,用你的钱,吃你的东西,我也还你点什么吧。”
魏端阳察觉到他的手在越矩,连忙制止了他:“我不用。你别勉强自己。”
他知道宁二一直被逼着在东楼里当鸭子,猜测他应该很排斥这种事情,而自己也并不需要什么报答。
“你是不是嫌我脏,怕染病?”宁二依旧笑嘻嘻的,仿佛这样的自嘲,对他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不是……”魏端阳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他的付出没到那个份上。他不能挟恩图报,去逼迫宁二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可宁二却铁了心要还他点什么,当即又笑着对着他举起手来,说:“那用这个,用这个总行了吧,这样就不怕得病了。”
他十分热情地挤到魏端阳怀中,要对他施以“报答”,而魏端阳半推半就的,也就随他去了。
一时间,帐篷外只剩下呼呼的夜风,和时不时响起的两声虫鸣。
而帐篷则发出让人遐想的奇怪抖动,混杂着魏端阳几道隐忍的低呼声。
一切结束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又亲近了不少。
魏端阳衣衫不整地躺在帐篷里,任由宁二枕着他的臂膀,半靠在他的胸膛上。
宁二还很兴奋,没有睡意,依然在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我小的时候,最爱看星星。每到夏天,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会凑到我家院子里,点好蚊香,扇着蒲扇,在树底下纳凉。”
“后来进城务工的人多了,家家户户也都门户禁闭,大家都不再像从前那样来往,慢慢的,人情味也就淡了。”
“城里也有星星,可是远比不得乡村里明亮。而且我们晚上,也不怎么出来,都被关在东楼里,只能听着外面的龟公报号,301,302……”
“赵福疆那个死中间商,收别人2000,发到我们手里就只剩20了。老子给他做鸭,得猴年马月才能把债还清。”
魏端阳一下一下轻拍着他,问:“那其他人呢?也是这个价?”
宁二说:“也有贵的。越是年轻水嫩,越是长得漂亮,卖得就越贵。但贵也没什么好处,女的要吃药避孕,男的要吃药防艾。女的一旦怀了孕,就被逼着打了,甭管那孩子几个月大。有的人打着打着,就再也怀不上了,成天见儿地咳嗽、生病,子//宫直脱垂到□□里。”
魏端阳之前只挨过赵福疆底下打手们的殴打,不知道这东楼里更有一个人间炼狱。
他忍不住评价道:“他可真该死。”
宁二说:“要是世间真有什么公道可言,那赵福疆这种人,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他愤愤不平完,又将注意力转回到魏端阳身上,拿手肘捅了捅他,说:“哥,要是你没地方去,就回我家吧。”
“现在吗?”魏端阳问。
“倒也不一定是现在。等赵福疆倒了,你就跟我一起住到乡下去。我爸妈的房子应该还在那里,虽然又破又老,但最起码可以遮风挡雨,不至于让我们受冻。我可以去种田收谷子,就不会让我们俩挨饿。”宁二畅想着畅想着,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副情景,唇边也泛起了三分笑意。
魏端阳笑着问他:“你想让我过去给你当村夫吗?”因他凑得很近,连呼吸都喷吐在宁二耳畔,挠得人心痒痒。
“也不一定是要当村夫啦。”宁二的耳根悄悄地红了,有点不敢看他。“哥你比我厉害,你总会有其他法子的。”
“那平时呢?我们总不能一年到头都种田吧?”魏端阳问。
“平时嘛,我们可以去打打零工。去工地上绑钢筋,搬水泥。我读书那会儿,我爸爸做小工能拿120一天,做技术工能拿150。现在不知道了,可能工价也跟着涨了点吧。”
“要是赵福疆倒了,我们可能也不用还那些高//利//贷了。我可以把这些钱存起来,补贴家用。你可以寄给你的孩子们,帮他们交学费。”
魏端阳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家人都考虑了进来,故意问他:“那要是我回归了我的旧家庭,跟他们住在一起,不陪你了呢?”
宁二本在笑着,听了他的话,也未减半分笑容,只是定定地看过来,用一双比夜还黝黑发亮的眸子,认真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会在家里等你。不管是十年,二十年,我都等你。”
那一瞬间,魏端阳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他本身所有的那些防备、疏离,都在宁二炽热的诚心面前,一层一 层被剥开,只剩下最纯粹真实的本我,一点一点推着他,向宁二靠近。
他们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这一次,是他主动亲吻了他。
宁二明显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难言的惊喜,他享受并珍惜着这个吻,可这个吻却是那么轻,那么短,像一只偶然落地的惊鸿,倏忽就不见了。
只剩下唇上残留的温度,告诉他,那个人,曾经来过。
热情稍减时,他们无比自然地紧贴在一起,用彼此温热的体温,对抗外界的寒凉。
“真可惜啊。”宁二从帐篷的破洞里仰望着天空,说。
“可惜什么?”魏端阳不解。
宁二愤愤道:“可惜我们好不容易离开S市,好不容易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却是个阴沉沉的天,都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看一场星星。”
魏端阳失笑,说:“这有什么,星星总会有的。乌云会过去,月亮会出来,每一个晴朗的夜里,我都会陪你看星星。”
“嘿嘿,不许骗我,骗人的是小狗。”宁二被他哄开心了,喜滋滋地钻进他怀里。
这一刻,一个声音同时在他们心中响起。
我是他的恋人了。
他是我的恋人了。
他们相拥着睡去,一夜无梦。
这美好的夜晚未免走得太过仓促,宁二感觉自己才稍微眯了一小会,可一睁眼,就到第二天的早上了。
他们是被外面的喧嚣声吵醒的,熙熙攘攘,像是有很多游客上了山。
难道是因为他们拆了破帐篷,找麻烦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
帐篷拉链在人潮的另一端。宁二钻出帐篷,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就险些吓得跌到地上。
那是——赵福疆。
还有他的一干打手,俱是手拿武器,凶神恶煞。
宁二想跑,可他的脚像是生了根,恐惧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恰好这时魏端阳也走了出来,立到了他的身侧。
宁二像是陡然回了魂一般,连忙将魏端阳往后推,仓皇道:“你先跑,我帮你拦住他们。”
他慌不择路,甚至忘了,两个人里头,他才是更危险的那一个。
“真是郎情妾意,夫夫情深哪。”赵福疆拿棒球棍敲了敲手心,看他们那副互相维护的样子,忽然恶劣地笑道:“魏端阳,干得不错。”
听到这句话,宁二像是腊月间被人一脚踢进冰窖里,浑身皮肉都已被冻僵。
看到他难以置信的表情, 赵福疆却笑得越发快意,像是狠狠出了一口心头恶气。
因宁二放跑东楼“货物”而造成的损失,引发的愤怒, 也在这一出戏剧面前, 显得无足轻重了。
“很惊讶?”他看着痛苦不堪的宁二,缓缓道出背后残酷的真相:“你以为魏端阳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你周围的吗?连你们俩的第一次见面,都是我们设计好的。”
旁边的打手们, 也跟他一起哄笑起来。
“你不是敢带头逃跑吗?对你这种死皮赖脸、没心没肺的贱//人,光是打你、骂你, 挖你的心脏, 又怎么能够解气。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个办法……让你深陷牢笼,无法自拔, 再来揭穿你。用你的痛苦, 来给我们的生活添点颜色。”
赵福疆指指魏端阳, 道:“这就是我们挑好的演员,很合你的口味吧。他对你的好,都只是为了帮我们完成这场游戏。不过,现在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再让你们跑下去, 都得出国界了。”
他一个眼神, 就有四五个膘肥体壮的男人走过来,把宁二抓了起来。
宁二挣扎着扭转身体,想请求魏端阳的帮助。
他是那样的绝望,像即将溺死的人在渴求他唯一的浮木。
可魏端阳心底深藏的对于赵福疆的恐惧, 让他不敢发言。
他徒劳地伸了伸手,似乎想要阻拦,却最终只能无声地放下。
宁二神色仓皇, 几乎快要落下泪来,他颤抖着声音问他:“哥,不是他说的这样,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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