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亲昵的“长逸”让归弄挑眉看向施玘:“大公子与江长逸是旧识?”
不等施玘回答,施珈抢着道:“我们一年前在凉州就认识了!哥还手把手教过长逸箭术呢!”语气里满是炫耀,仿佛那是自己的功劳似的。
施玘无奈地瞥了弟弟一眼,伸手轻揪住他的耳朵:“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偷偷跑来京城的事还没跟你算账。”
施珈委屈地揉着发红的耳朵,怎么谁都喜欢揪他耳朵?
施玘转而露出得体的微笑,尽显家主风范:“去年在凉州时,长逸在府上小住过几日。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我很是欣赏。”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江长逸一眼,“后来他说要来京城,我便由他去了。没想到如今竟和归阁主也相熟了。”
归弄微微颔首,看着慢吞吞挪过来的江长逸,眯起眼睛状似无意地道:“看来江公子的人脉比我想象的还要广。不仅与施大公子相交甚笃,还能让施小公子千里迢迢来投奔。”
施玘似乎没听出话中深意,赞同道:“长逸确实讨人喜欢。性子活泛,待人真诚,在凉州时就很得府上下人欢心。”
江长逸刚在归弄身边站定,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笑:“性子活泛?待人真诚?”归弄侧过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我怎么记得江公子第一次造访天阙阁就……”
江长逸头皮发麻,赶紧在背后悄悄掐了归弄的腰,打断他未尽之语。在归弄低头看过来时,拼命使眼色。
施玘疑惑:“就怎么了?”
“我第一次去天阙阁就和归阁主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江长逸干笑着抢答,手下又使了劲,“归阁主还夸我天资过人,非要留我多住几日呢。”
归弄被他掐得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接话:“确实是‘相谈甚欢’。后来江公子还主动帮我整理书房,照料起居,甚是……”他刻意顿了顿,感受到腰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才慢悠悠补充,“勤快。”
这话听着耳熟,江长逸猛然想起那日在酒楼对洛青匀说的戏言,没想到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
施玘闻言露出欣慰的神色:“看来当初让你读的那些《君子之道》还是有用的。”说着赞许地对江长逸点头,“知道知恩图报,不错。”
在施玘的目光下,江长逸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施大哥教导的是。”手上却悄悄加重了力道,恨不得掐掉归弄一块肉。
归弄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江长逸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冲归弄挤出一个假笑。
施玘目光温和地看向江长逸,语气却带着几分无奈:“施珈这几日多亏你照顾了。都怪我平日太纵着他,竟敢一个人跑来京城找你。”
江长逸心头一紧,暗自庆幸施玘似乎还不知道施珈此行的真正目的。他连忙取出那只完好无损的魄柱,郑重地递到施玘面前:“物归原主。”
施珈明显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望向江长逸,江长逸给了个安抚性的眼神。
施玘接过魄柱时,指尖在柱身上轻轻摩挲,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收入怀中。他转头瞪了施珈一眼,语气严厉却又不失关切:“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乱跑,回去再收拾你。”
施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大哥,我知道错了……”仿佛已经看到成堆的经书在冲他招手了。
站在一旁的归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在看到魄柱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萧阳说江长逸还有要事处理,指的就是去调换魄柱。而施珈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的目的,此刻也昭然若揭。
“天色不早,家中还有要事。”施玘作为一家之主,能赶来一趟京城已是不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就带施珈回去了。”
江长逸会意地点头:“路上小心。”
施玘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次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厚礼。不过我想长逸应该会喜欢。”他又转向归弄,客气地说:“区区薄礼,还望阁主不要嫌弃。”
归弄优雅地欠身回礼:“大公子客气了,能见到您已是荣幸。”
几句寒暄过后,江长逸和归弄一同将两人送至马车前。
临行前,施珈突然扑进江长逸怀里,声音带着哽咽:“师傅……一定要来凉州看我啊。”
江长逸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调侃:“路上可别哭鼻子。”
施珈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强装倔强:“才不会……”
“一路顺风。”归弄适时地打断二人,声音平静无波。施珈偷偷瞪了归弄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登上马车。
归弄轻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待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只剩下江长逸和归弄相对而立。
江长逸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和施大哥说了些什么吗?”
归弄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袖:“只说了你是替我办事去了。”
“那施珈哪儿?”江长逸追问道。
归弄挑眉看他:“这就你自己去问他了,我怎么知道他怎么和施玘说的。”
江长逸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兴奋地跑进院子。
两个精致的檀木箱子静静地摆在院中,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一个箱子,顿时眼前一亮——里面整齐陈列着各式做工精美的机关暗器,从袖箭到连环弩,无一不是凉州铸造的精品。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柄折叠弩,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二个箱子,期待的眼神却在看清里面物品的瞬间凝固了。江长逸瞪大双眼,几乎要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颤抖着手取出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写着《社交与礼仪知识》。他不信邪地又往下翻,结果掏出了一本又一本:《饭局的艺术》《人生三修》《礼忌》……整整一箱都是关于礼仪修养的书籍。
江长逸:“……”他仿佛又回到了被施玘压着读书的那些日子,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一旁的归弄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在江长逸听来格外刺耳。
江长逸满脸幽怨地瞪着他,“很好笑吗?”
“原来施大公子让我督促你读的书就是这些啊。”他抬眼看向江长逸,眼中带着几分戏谑。
这句话让江长逸愣住了,他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施大哥让你督促我读书?”
归弄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态度决定人生》,慢条斯理地翻了两页,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从这本开始吧。我觉得,”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江公子确实很需要端正一下态度。”
果然,这人还在记恨自己没有亲自把东西交给他的事。江长逸不服气地反驳:“你就说东西拿到手了没有?”
“嗯,拿到了。”归弄答得云淡风轻。
“那不就得了!反正结果是对的,过程重要吗?”
归弄挑眉:“说得在理。”
“那你不能这么小心眼吧?”江长逸忍不住抱怨。
归弄故作惊讶:“我怎么小心眼了?”
“你就是故意的!”江长逸气得跳脚,“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怎么会呢,”归弄慢悠悠地翻开书页,“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执行施大公子的嘱托。”
江长逸一把捂住耳朵,开始耍赖:“不读不读!打死都不读!谁爱读谁读去!”
“也行,”归弄云淡风轻地合上书,“那我只好现在就去给施大公子修书一封,详细说明某人是如何拒绝读书、辜负他一片苦心的……”
江长逸顿时垮下脸来,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咬咬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行,我读。”
归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江长逸盘腿坐在垫子上,手里捧着那本《态度决定人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含糊得像是含了热茄子。
“态度是成功的基石……”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这基石怕不是专门用来砸人脚的吧……”
归弄正悠闲地坐在他对面,手里端着一杯清茶,慢悠悠地品着,眼神却锁在他身上,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小动作。
“念出声。”归弄眼皮都没抬,轻飘飘地丢过来三个字。
江长逸一噎,只好不情不愿地提高音量:“……积极的态度能带来积极的人生……消极的态度则……则……”
“读个书都这么结巴?”
江长逸:“……”他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认命地继续往下啃。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月色越来越浓。江长逸最初的不忿和挣扎,逐渐被汹涌而来的困意所取代。书本上的字开始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重影叠叠。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好几次差点直接栽到书页上。
“……与人交往……贵在真诚……忌……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含糊的咕哝。那本《态度决定人生》从他逐渐松开的手中滑落,软软地搭在他的腿上。他的身体歪向一边,靠在旁边的矮几上,彻底不动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显然是跟周公约会去了。
归弄轻轻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少年安静的睡颜上。灯火摇曳间,他忽然注意到江长逸衣襟上的几道裂痕——暗色衣衫上,破损处隐约可见底下淡淡的血痕。是日间擅闯地牢时受的伤。
他站起身,动作轻柔地走到江长逸身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和后背,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江长逸在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移动,不安地动了动,脑袋无意识地靠在了归弄的肩窝处,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归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稳步走向内间。将人轻放在床榻上,他仔细解开沾染尘灰的外袍。里衣之下,几处细小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
将里衣脱下后,归弄取来药膏,动作格外轻柔,指尖蘸着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伤处。昏睡中的江长逸轻轻抽了口气,却没有醒来,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后直起了身。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片刻江长逸恬静的睡颜。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为这一切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最终,他转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掩上了门。
第21章 完好无损地出来
自那夜被归弄折腾着读了大半夜的书,江长逸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接连好几日都懒在家中,几乎没怎么下过榻。
地牢那一趟更是耗了他大半心力,他索性给自己彻底放了假,门也不出,终日倚在软枕上翻些闲册打发辰光。
只是外头早已天翻地覆。
通缉令贴满了京城大街小巷,宣纸上江长逸的眉目被墨笔勾勒得凌厉冷峻,高悬在榜。司马詹亲自率人,日夜不停地搜捕,马蹄声与呵斥声几乎响彻每一条街巷。
搅得京城中人人不安,只知司马家中丢了件重要东西,正在查人。
所幸江长逸藏身之处偏僻,藏在弯弯绕绕的深巷尽头,眼下尚且平静。 但他心里清楚,这地方,被搜到不过是早晚的事。
李大婶正推着她的豆腐车在小巷里吆喝,一群侍卫就气势汹汹这么冲进来。
她心头一紧,连忙将豆腐车一横,拦在路中间。侍卫头领厉声喝道:“司马家正在捉拿要犯,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李大婶脸上堆起笑,迎上前去:“哎哟,原来是各位大人啊!您要找什么人?这巷子我住了几十年,再熟悉不过了。”
侍卫头领正欲将她推开,司马詹缓步走了过来。他眯起双眼,展开手中的画像,冷冷问道:“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李大婶伸着脖子,凑到画像前,眯缝着眼,嘴里“啧啧”有声地端详了半天。
“哎哟喂,这位爷瞧着眼生呐……”她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能传遍整条巷子,“您这画得……是男是女啊?瞧这眉毛,啧,像俩毛毛虫,这眼睛,哎呦,怎么一大一小呢?”
她越说越来劲,干脆指着画像开始自由发挥:“您要说这脸型吧,有点像东头卖瓜的老刘,但老刘没这么俊……这嘴巴又有点像西街李家那个爱哭的娃,那娃哭起来就这嘴型,瓢似的……”
侍卫头儿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手按在了刀柄上。司马詹眼神越来越冷,耐心显然已经耗到了极限。
李大婶却仿佛毫无察觉,依旧唾沫横飞:“大人您再仔细说说他还有啥特征?比如脸上有没有痣啊、瘊子啊?有没有我家豆腐这么白净?哎对了大人,您办案辛苦,来块豆腐尝尝?清热解暑,嫩得……”
“哐当——!”
她话还没说完,司马詹猛地抬脚,狠狠一脚踹在豆腐车上!
木车应声翻倒,白花花的嫩豆腐摔了一地,豆腐渣溅得到处都是,木板车轮可怜地在地上打转。
“聒噪!”司马詹厌恶地甩了甩靴子上沾到的豆腐渣,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我们走!”
他再也不看目瞪口呆的李大婶一眼,带着一肚子火气和一群侍卫,转身大步离去,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淡淡的豆腥味。
李大婶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一地的豆腐,脸上那副装傻充愣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庆幸和浓浓的心疼。
“哎哟喂……我的豆腐啊……天杀的啊……”她这才拍着腿,真正地嚎叫起来,只是这嚎叫声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之声刺耳至极。
“搜!一寸地方都别放过!”
是司马詹的声音,冷厉如刀,竟来得这样快。
江长逸心头一紧,在系统提前提醒后,他毫不迟疑,翻身便跃出窗外,落地无声,如同夜猫。他熟知这附近交错纵横的窄巷,身子一矮就钻进了相邻的屋棚之后。
几乎同时,四五名持刀官差冲进他方才所在的屋内,翻箱倒柜,响声大作。司马詹负手立于院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阴影。
而此刻的江长逸,早已贴着潮湿的墙壁,迅捷地穿梭于迷宫般的小巷之中。他甚至能听到身后远处传来司马詹恼怒的低喝:“人刚走不远!给我追!”
脚步声杂乱地朝几个方向追去,却与他越离越远。
七拐八绕之后,身后的喧嚣彻底被甩开。司马詹站在空荡荡的屋里,盯着那扇洞开的後窗,脸色铁青,攥紧了拳。
而此刻的江长逸,已隐入京城庞大而喧嚣的人流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当他站在那张墨迹未干的通缉令前时,竟还有闲心用指尖叩了叩画像,对着脑中的系统啧啧点评:“这画师跟我有仇?把我画得像个被压扁的柿子。”
系统简直要急出乱码:“这是重点吗?!您能不能有点逃犯的自觉?!”
江长逸却恍若未闻。他一身月白长袍立在攒动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偏偏还抱臂摸着下巴,看得比谁都认真。
旁边一位挎着菜篮的大爷眯着眼瞅瞅通缉令,又扭过头瞅瞅他,手指颤巍巍地举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你、你……”
江长逸特别好心地接话:“大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和画上这丑八怪挺像?”
大爷猛点头,花白的胡子都跟着抖:“对、对!”
青年顿时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屈指弹了下通缉令:“您再仔细瞧瞧?这眉毛歪得能爬山,眼睛瞪得像铜铃……我有这么见不得人?”
大爷被他绕晕了,果真凑近通缉令看了又看,再回头端详他清俊的眉眼,迟疑地摇了摇头。
“是吧!”江长逸笑弯了眼,趁机闪身挤出人堆,还不忘回头嘲一句,“你看,我就说这画的没水平吧?也不知道是那个蠢才画的。”
系统:“……”它已经开始提前给自己烧香了。
而远处被骂蠢才的司马詹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江长逸身形如游鱼,轻巧地避开几队佩刀巡查的侍卫,一路穿街过巷。
系统憋不住问:“您这又是要去哪儿?”
“找归弄啊,”他答得理所当然,脚尖在青石墙上一点,轻飘飘掠过低矮的屋檐,“他都把我坑成通缉犯了,总得给点精神损失费吧?”
天阙阁近在眼前。江长逸正摸着下巴琢磨是彬彬有礼地进去还是直接翻窗比较快,身旁微风一动。
萧阳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声音平直无波:“主子已等候多时。”
江长逸侧头,将这位归弄的心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衣衫整齐,没缺胳膊少腿。
他挑眉笑道:“厉害啊萧护卫,那日这么大的阵仗,你居然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