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逸瘪瘪嘴,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老实了些:“好吧好吧,跟你说清楚点。其实是我闯进你的阁楼,偷了你的东西,还评价了句‘好丑’,你恼羞成怒,就设计抓住了我。”
他还不忘给自己找补一句:“不过算我自投罗网,不然以你的功夫,想抓住我可没那么容易。”
归弄从善如流地点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嗯,你好厉害。”
“那当然。”江长逸顺杆就爬,接着说道,“后来你让我从你身上偷走一样东西,就是那颗契珠。”
“所以,是我把契珠送你了?”归弄接话。
契珠其实是江长逸后来厚着脸皮硬留下的,但这么说也算没错,他自然点头:“算是吧。”
归弄若有所思,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江长逸眼神飘忽了一下,想起当初自己被逼的不得不叫“哥哥”求饶的黑历史,一股想要报复和试探对方底线的心思冒了出来。
他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然后就是我赢了。你心服口服,十分佩服我,于是就求着我帮你办件事。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任凭你威逼利诱,我自岿然不动。最后我看你实在可怜,就说,你叫我几声‘哥哥’,我就考虑考虑。你当时叫得可诚恳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让我叫你什么?”
“哥哥。”江长逸脱口而出。
归弄带着笑应了一声:“嗯。”
江长逸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江长逸,”归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我是失忆了,不是变成智障了。”
江长逸强撑着狡辩,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态度:“我说的都是真话!爱信不信!既然你不信,那我也没有必要再说了!” 他顿了顿,故意把脸凑近,“……那你现在叫一声‘哥哥’来听听?叫了,说不定我就高兴了,就告诉你了。”
他本以为会迎来归弄的冷眼,已经做好了躲开的准备。
然而,归弄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就在江长逸以为他会拒绝,准备退开时,归弄却极轻地开了口。
“哥哥。”
这一声低沉而清晰,没有任何戏谑,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江长逸猛地怔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归弄。他……他真的叫了?
“你叫我什么?我没听清。”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
归弄挑眉,忽然凑近,温热的唇瓣几乎要贴上江长逸的耳廓,湿暖的气息伴随着更加清晰,甚至刻意放慢,缓缓送入:
“长逸哥哥。”
江长逸:“!!!”
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脊椎,他猛地捂住瞬间烧起来的耳朵,连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又羞又恼:“归弄你……!”
罪魁祸首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神色坦然依旧,反倒是江长逸,被这几声“哥哥”搅得心跳失序,脸颊发烫,那点虚张声势早就被炸得粉碎。
“所以,‘哥哥’,”归弄十分自然地用上了新称呼,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的探究,“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了吗?”
江长逸缓了缓失控的心跳,得寸进尺的本性又冒了头,但气势已经弱了大半:“那……那得再叫几声。”
归弄脸上的笑意淡去,虽然没什么怒意,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又悄然回归:“江长逸,我的配合是有限度的。”
江长逸瞬间老实了。
但让他说出他们之间的事,江长逸又有些开不了口了。归弄瞒着他的事可能远比他们之间的故事更多,一股无力的疲惫感忽然攫住了他,于是直接开口:
“不想说了。”
归弄凝视着他骤然冷淡下来的侧脸:“为什么?”
“为什么?”江长逸扯了扯嘴角,“你瞒着我的事远比我们之间的发生的事更多,现在对着什么都不记得的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像是要把某种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才继续道:“你自己慢慢想吧。”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归弄沉默了一下。他确实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却因对方此刻的神情而感到难受和微微刺痛。那种感觉陌生而尖锐,驱使着他做出反应。
他不再追问,而是向前稍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低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尝试甚至有些笨拙的安抚。
“哥哥。”
这一声唤得又轻又认真,与先前那带着戏谑或平静的语调截然不同。
江长逸身形一僵,没应声,但也没有立刻躲开。
归弄看着他依旧紧绷的唇角,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想起来的。”
“到时候,我会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
江长逸彻底怔住了,猛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归弄。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探究与凌厉,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认真。
他心头剧震,几乎是难以置信,“你……是在哄我?”
归弄似乎在思考,“如果我说是,那你有开心一些吗?”
……这家伙,失忆之后,居然……学会哄人了?
那股强撑起来的冷淡和疏离,在这意料之外的直球攻击下,竟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那这是你的承诺吗?”江长逸问的是归弄说,他恢复记忆后会告诉他全部。
归弄点头,“是,我保证。”
“…骗人是小狗。”
归弄轻笑,这对他来说就是没什么威胁意味的话语,但他还是点头,“好。”
接连几天,烤鱼的腥气几乎成了萦绕在江长逸鼻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看着归弄又一次利落地从水中抛出几条活蹦乱跳、鳞片反光的鱼,落在岸边的草地上徒劳弹动,终于忍无可忍。
“够了!”江长逸弯腰,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那些滑腻的鱼尾,一一扔回水里。“扑通”几声,水面泛起涟漪,很快恢复了平静。
归弄半身浸在水中,银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不解地看着他:“不饿?”
“饿。”江长逸几乎是咬着牙回答,“再吃下去,我怕是要长出鳃,跳进水里跟你做伴了!”
他说完,目光落在归弄那线条优美的鱼尾上,忽然闪过一个促狭的念头。“诶,我说……”他语气变得古怪起来,“这些鱼,也算是你的远亲吧?我天天这么吃,你不会心疼?”
归弄的眉头蹙了一下,蓝眸里掠过一丝清晰的不悦。他感觉自己的血脉受到了冒犯,却又清晰地捕捉到江长逸话里的玩笑。他沉默片刻,淡淡道:“若按此理,你与林中猿猴,亦是血亲。”
江长逸被噎得一愣,下意识脑补了一条鱼和一只猴子称兄道弟的画面,顿觉诡异非常。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走到一旁靠着树干坐下,眼睛开始不安分地在四周茂密的丛林里打转。
这里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与水声,几乎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他因体内毒素不敢走远,视线所及,竟看不到任何除了鱼之外的其他活物。
想打个野味改善伙食的愿望彻底落空,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归弄的声音从水边传来。
“饿。”江长逸有气无力。
“我去抓鱼。”
“……我不想吃鱼!”江长逸无语地强调,随即提出了疑惑,“归弄,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安静得有点诡异?除了鱼,好像没别的活物了。”
归弄目光淡淡扫过周围丛林,“正常。我的气息散发出去,寻常鸟兽感知到威胁,自然不敢靠近。”他说得理所当然,一种源于食物链顶端的无形威压。
江长逸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无奈点头:“难怪……我说怎么连只鸟都见不着。”他更加惆怅了,哀怨地看着水面,“看来今晚还得靠你的‘亲戚’果腹了。”
归弄忽然话锋一转,“你若实在不想吃鱼,我可以其他动物引来。”
“引来?”江长逸瞬间来了精神,眼睛一亮,“你能把动物引过来?怎么不早说!快点快点!”
归弄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亮,仿佛有幽光流转。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频率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融入空气。
不过片刻,旁边草丛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江长逸立刻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处。只见一只毛茸茸的棕灰色野兔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它似乎有些迷茫,粉嫩的鼻子不停嗅着空气,四肢僵硬,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呆滞,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朝江长逸挪来。
江长逸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压抑住兴奋,看准时机,一个轻巧的飞扑,成功将那只温顺得过分的兔子捞进怀里。
入手是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他那颗被鱼腥味折磨了数日的心一下子得到了治愈。
“哈哈,抓住了!”他开心地搂着兔子,手指下意识地抚摸它背上厚实柔软的绒毛。兔子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却没有激烈挣扎,只是温顺地待着。
归弄静静看着江长逸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那笑容比面对他时要真切灿烂得多。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江长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猎物而高兴。
然而,他等了一会儿,只见江长逸抱着兔子摸了又摸,从耳朵撸到尾巴,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完全没有要动手处理晚餐的意思。
“怎么还不吃?”归弄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
江长逸正沉浸在手感极佳的毛茸茸里,头也不抬地回答:“唔……不想吃了。”
“不想吃?”归弄的语调微微扬起。
“嗯,”江长逸把手放在兔子温暖的皮毛里蹭了蹭,“这里这么无聊,有只兔子陪着也挺好,还能摸摸解闷。我觉得……我还能再坚持吃几天鱼。”他说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注意到水边那双蓝眸渐渐沉了下去。
归弄看着江长逸专注地逗弄那只低等生物,连一个眼神都吝于分给自己,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烦躁。
他抿了抿唇,尾巴在水下不悦地重重一摆,激起一片水花,随即整个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大半天,江长逸的心思果然全都系在了那只兔子身上。他找来一些鲜嫩的青草,耐心地喂给它,看着它三瓣嘴快速地咀嚼,觉得有趣极了。
而归弄,则一直潜在水底,没有再露面。直到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洒满河岸,他才悄无声息地再次浮出水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岸上的情景。
江长逸果然还没睡,正拿着一片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宽大绿叶,上面放着些嫩绿的草芽,小心翼翼地喂到兔子嘴边,眼神温柔,嘴角带笑。
那一刻,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情绪攫住了归弄。他不喜欢江长逸的注意力被这样一只弱小的,毛茸茸的东西全部占据。
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盯着那只兔子,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而充满压迫。
原本乖乖吃着草叶的兔子突然浑身一僵,然后开始剧烈地发抖,连嘴边的食物也顾不上了,猛地从江长逸怀里挣脱出来,想要逃跑。
“哎!别跑!”江长逸眼疾手快,连忙把它捞了回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安抚,“怎么了?吓到了?”他有些不解,刚才还好好的。
直到他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凉飕飕的视线,猛地回头,才看到水面上那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江长逸被这无声无息的出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没好气地问:“归弄?你干嘛?大晚上吓死人了!”
归弄的目光从江长逸脸上,缓缓移到他怀里那只还在瑟瑟发抖的兔子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什么还不吃?”
“我吃了点野果,不饿。”江长逸把兔子抱紧了些,明确表态,“而且,我不准备吃它。”
“既然不吃,就放它走。”归弄的声音冷了几分。
“为什么?它这么可爱,留着解闷不行吗?”江长逸反驳,手指轻轻捏了捏兔子竖起的长耳朵,“你看这耳朵,多可爱,毛茸茸的。”
“一点也不可爱。”归弄的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江长逸终于从对方那异常执着的态度和冰冷的语气里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他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喂……归弄,你该不会是在吃一只兔子的醋吧?”
第50章 源于心旌
水面上的那双眼睛瞬间消失了,只留下一圈逐渐荡开的涟漪,表明刚才那里确实有个生物存在。
江长逸看着重归平静的水面,撇了撇嘴,也没太在意,继续低头逗弄怀里终于不再发抖的小兔子。
夜渐深,江长逸抱着兔子,躺在草席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莫名的寒意中迷迷糊糊睁开眼,赫然发现归弄不知何时已经上岸,正用手臂撑着上身,静静地盯着他,发丝和身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江长逸又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心脏狂跳,“大半夜你不睡觉跑上来盯着我做什么?!”
下意识地就往怀里摸去,却摸了个空。“兔子呢?”他立刻清醒了,紧张地四处张望。
没想到江长逸醒来第一件事问的是一只兔子。
“吃了。”归弄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吃了!”江长逸猛地坐直身体。
归弄微微咧开嘴,露出了那对比人类更尖利,泛着寒光的獠牙,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残忍的意味,慢条斯理地说:“我咬断了它的脖子,撕开皮毛,就是血肉的皮毛太过腥气。”
江长逸听着他说的话,想了想那个场面,忍不住皱了皱眉,刚要发作,但他觉得归弄是在骗他,“我不信,你骗我。”
两人对视几秒后,归弄笑了笑,“好聪明,我确实没吃。”
江长逸闻言,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归弄补充道:“我只是把它淹死了而已。”
刚刚平息的怒火瞬间以更猛的势头窜了起来。
江长逸想也没想,攥紧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归弄赤裸的覆盖着些许冰凉鳞片的胸膛上:“你有病是不是!”
归弄挨了一拳,身体纹丝未动,只是脸色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草丛里再次传来熟悉的窸窣声。两人同时望去,只见那只棕灰色的野兔完好无损地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江长逸之前喂它的草茎,慢悠悠地蹦跶了两下,似乎在寻找下一个舒适的休息地。
空气瞬间凝固了。
江长逸看着那只失而复得的兔子,又看了看面前脸色冰寒的归弄,顿时明白了过来。什么吃了,淹死了,全是这家伙在骗他!
他走过去,轻轻抱起那只懵懂的兔子,走到树林边缘,再次摸了摸毛绒绒的耳朵后,最后将它放回了草丛里。“走吧,小家伙,这里有个小心眼的大家伙,不适合你待。”他低声说道,看着兔子蹦跳着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他转过身,走回岸边,看着依旧冷着脸的归弄,叹了口气:“你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
归弄别开视线,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声音闷闷的,“那只兔子,比我还重要。”
江长逸看着他这副样子,活脱脱一个闹别扭的大型水生生物。
他心里的那点气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好笑。
他蹲下身,凑到归弄面前,试图去看对方低垂的眼睛,“喂,真生气啦?”
归弄不理会他。
江长逸坐到了他旁边,端详着归弄的脸,“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归弄侧头看着他,江长逸笑了笑,“像一条闹脾气又幼稚的鱼。”
下巴被微微抬起,归弄凑近轻轻咬了一口江长逸的唇瓣。
咬得不痛不痒,这几天来江长逸都快习惯归弄的触碰了,但还是瞪了归弄一眼,“被我说中了?”
见归弄又要凑过来,江长逸连忙推开,“好了好了,算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江长逸从善如流地道歉,虽然觉得自己那一拳情有可原,“可是谁让你骗我的?还说得那么吓人。”
归弄依旧沉默,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丝。
“你看,兔子我也放走了,你就别小心眼了。”
蓝眸在月光下深邃如海,他盯着江长逸看了许久,“你看看我。”
江长逸:“?”
归弄摆动着自己的尾巴,“我也很好看。”
江长逸还没反应过来,归弄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尾巴上,“你摸摸。”
江长逸的手指被归弄牵引着,在那流光溢彩的鱼尾上缓缓游走。直到这时,他才真正静下心来,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