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的赵楼阅等一散场坐上车,连个字都没留给江甚,就在后座彻底没声了。
江甚在一旁轻笑,吩咐司机开回静月湾。
司机帮忙将赵楼阅扶回卧室,江甚道了谢,给赵楼阅扒掉外套裤子,这人翻了个身,一点醒来预兆都没有。
江甚也不在意,想着赵楼阅要收藏胸花,就妥善地放在了柜子上。
酒神附体的反噬就是一觉睡醒没捞起赵楼阅的狗命,他仍旧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甚至没能下来床,江甚见状十分担心,想送他去医院,赵楼阅拒绝了,于是这么一躺,就是三天。
他的虚弱程度堪比之前挡刀住院,江甚不敢去公司,就在他身边守着,赵楼阅清醒时就把头搁在江甚的小腹或者大腿上,问什么都恹恹的,五官失去锋利的弧度,本身的深刻轮廓被赋予一层柔和,成功激发了江甚的怜爱。
“中午还想吃粥吗?”江甚问。
两人在阳台,藤椅一合并再打开就是小床,江甚在上面铺了厚厚的毛毯,赵楼阅躺着晒太阳,枕在江甚腿上,薄被拉到了嘴巴位置,他眼睛缓慢眨了眨,然后轻轻一蹭,“嗯,还想吃泡菜。”
“我妈送来过一罐,莲花白,可以吗?”
“好。”赵楼阅哼唧完又闭上眼睛,安心去当睡美人了。
当然,这一幕也就江甚能看见。
傅诚电话打来时,江甚在厨房,但也透过玻璃窗看到赵楼阅坐起来,接通后语气无比猖獗:“我还好吗?瞧你问的,不行我下午去找你,咱们再喝一场?”
其实这个是烟雾弹,但碍于赵楼阅说到做到的野性,傅诚含糊两句就挂了。
赵楼阅扔了手机继续虚弱躺下,感觉体内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酒精。
苏凌烟跟虞风去隔壁市旅游,人没回来,但送了大礼。
而领证那天,庭安正好有个重要的洽谈会,吴熙大手一挥,让赵楼阅安心。
于是等赵楼阅休息好,回到公司的当天就给吴熙下单了一款包,顺便给了两袋喜糖。
赵楼阅没什么长辈可以通知,但江甚可谓先斩后奏,通知田璐的时候,田璐没拿稳水杯,她神色复杂古怪,几经变换,最后问道:“跟你爸妈说了吗?”
田璐从前很烦孩子跟鱼尾村扯上关系,现在也能平静说出“你爸妈”这样的话来。
“一会就打算说。”
王秀玉其实早有准备,江二昆则象征性骂骂咧咧两句,大家心里都清楚,江甚认定了,就分不开。
田璐同江甚说:“江文泽那边,随缘吧,江氏最近……他焦头烂额的,咱们就别找晦气了,小甚啊,这周吧,我想去趟鱼尾村。”
江甚对上她的目光,温润,平和。
“好。”江甚点头。
江茂没有工作压力,一幅画卖出去能花很久,他最近去鱼尾村反而比江甚都勤快,田璐开始惆怅,但后来瞧见江茂越来越开朗的眉眼,就释怀了。
她如今所求,就是两个孩子平安快乐。
周五,赵楼阅跟吴熙请了个假,他帮忙搬东西开车,熟悉的景物在窗外闪过,田璐看得十分认真。
第一次来,是被命运戏弄后的荒谬与忐忑,她怕亲儿子过的不够好,也怕亲儿子不够好。
她坚定认为鱼尾村是片贫瘠的土地,即便江甚优秀,那也是因为她的基因。
可道路两侧干枯的荆棘扎根,竟然能开出紫色的小花来,田璐突然就读懂了这片土地的坚毅。
车子在坡段停下,江二昆跟王秀玉一看到,就赶忙下来。
田璐推开车门,头上罩着淡粉色纱巾,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透着养尊处优的白皙。
王秀玉走到跟前,拘谨地打招呼,“田小姐。”
田璐一愣,她真的听了很久的“江夫人”,可王秀玉叫她“田小姐”。
空旷的风从远方的吹来,田璐每天听讲、练字,静心,可所有的自我疏导加起来,都不如此刻神清灵明。
难怪江甚跟江茂不断往返于这里跟临都。
鱼尾村……
真是个好地方啊。
田璐伸出手,同王秀玉笑着打招呼:“喊我田璐就行,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们了,还有,谢谢。”
一群人高高兴兴回到那个小院。
江茂有些惊讶,田璐向来笑不露齿,今天却格外开朗。
他们坐在院中的阴凉处,聊着以前的往事。
赵楼阅原本专心给江甚剥花生米,听到江二昆提及“山家坝”的时候突然顿住,“您带着江甚去过?”
“去过啊,临都往西那片,盛产烤烟,对不对?”
赵楼阅轻轻点头。
将花生米放在江甚掌心后,赵楼阅发了会呆,然后起身走到院外。
江甚等了半分钟,起身跟上。
赵楼阅目眺远方,正被一种很奇妙的情绪包裹着。
江甚好奇:“怎么了?”
“我好像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我老家就是山家坝的,我在那里生活过好些年。”
江甚一愣,赵楼阅对那段岁月不喜提及,苦难的烙印并不会因为成功淡去,江甚只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就下过地,不会沤肥,失败了还去隔壁借牛粪……
不等这些杂乱的思绪串联,突然对上赵楼阅平和的眉眼,江甚看着其中辽阔的天幕,时光的碎片轰然搅碎,带着他的灵魂,完成了一次回溯。
或许吧,某个炎热的午后,江二昆背着年幼的江甚,路过一片田间树荫时,蝉鸣燥热,跟同时歇脚的小赵楼阅打过照面,他们对视一眼,可炎热将空气都蒸腾的扭曲,除了避暑,心头装不下其它事。
又或者,还在吹鼻涕的赵湘庭在路旁跌倒,年幼的江甚看见,帮忙扶起来,赶到的小赵楼阅说过“谢谢”。
当这个认知充斥大脑时,记忆会重新组合,那些模糊的片段让两人第一次的互相动心变得格外合理起来。
赵楼阅只是单纯相信,久远之前,他跟江甚有过一次短暂的见面。
缘分的种子随着晚风缓缓跌落,任由时光掩埋,当赵楼阅走出大山,江甚也迈入都市,地底下的根系随着他们的步伐一点点收紧,直到赵楼阅成年后,第一次见到江甚,不可遏制地怦然心动。
晒干的回忆,开始泛起甜。
江甚突然伸手,揽住赵楼阅的后脖颈靠向自己,末了,他们额头抵着额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呼吸。
“我们真是般配啊赵楼阅。”江甚含笑说。
赵楼阅控制不住地吻了上去。
长风自身侧而起,吹向天际,那些涓涓流淌的岁月,在一次又一次的奋力挣扎下终于完成了馈赠。
长于泥泞中的两个孩子回首望去,原来童年时间的烈日跟夜晚,都带着独一无二的气息。
生活很美好。
我们很般配。
(正文完)
第144章 番外(一)傅家二人
因为昨晚的混乱,窗帘并未拉严,留着一条缝,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照在床边一只削瘦修长的手上。
嗡嗡嗡——
傅望先一步拿过手机,将这只手的主人往床内侧推了推,随后迷糊开口:“喂?”
因为是傅诚的私人电话,所以傅望接起来也没什么负担。
“怎么是你?”那头的人诧异。
一听赵楼阅的声音,傅望有些后悔,冲动了。
众所周知,赵老板一个月前领证结婚,虽然没有大办特办,但无论看到谁都能念叨两句,尤其跟那些已婚合作商,上到五六十岁下到二三十岁,他好似散发着跟这个群体共同的气息,融合得十分完美。
“你哥呢?”赵楼阅问。
傅望:“睡着呢,赵哥有事?”
此话一出,别说赵楼阅了,一旁的江甚都沉默了。
刚才一个音节,听不出别的,但傅望话一多就露馅,这种餍足后的沙哑低沉,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你哥跟我约的下午,让他别忘了。”
下一秒,一只手从傅望手中拿走手机,傅诚说道:“我会准时到的,别催。”
赵楼阅又诡异地顿了顿,“嗯,挂了。”
傅诚大概能猜到赵楼阅为什么一反常态,但他懒得管。
傅望下床去关窗帘,傅诚拦住,“不睡了,起。”
他们在傅诚早些年置办的一处半山别墅这,清晨的风不用片刻就能将人吹得头脑清醒。
窗帘拉开,傅诚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印记,然后靠在床头,点了根烟。
傅望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早餐想吃什么?咖啡三明治可以吗?”
“都行。”傅诚声音很低,就在傅望准备出去的时候,才问道:“你打算这么过多久?”
他这句话细听,像是在询问傅望,还没腻吗?
尼古丁没有压平躁动,傅诚都没想到,底线一退再退,竟然退到床上来了。
傅望刚来傅家时还是个小豆丁,警惕小心地打量四周,如今混在那些政界名流中,也能撑起一张无懈可击的皮。
“傅诚。”傅望转过头:“我从来没跟你开玩笑。”
傅诚吐出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傅望出去了。
这恰恰是傅诚最头疼的点,傅望聪明,而傅诚喜欢聪明人,比起本家那些草包,回回考试第一,各种联赛金奖拿到手软的傅望更像他的弟弟,傅家需要壮大,而他要傅望百分百的忠心。
帮助、敲打,些许的精神洗脑,傅诚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他将这些熟练地应用到傅望身上,看着他为了傅家肝脑涂地,得意之余还有些欣慰,说到底,傅望不是白眼狼。
可傅诚也没想到,傅望不受任何精神影响,他只是单纯想留在傅家,也只对自己忠诚。
开始不是没纠正过。
甚至傅诚成年后罕见的惊慌,是那个晚上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眼中盛满爱意的傅望。
狼崽子什么时候长出利爪,胆敢觊觎香龛上的东西?
傅诚这些年端坐其中,享受着傅家各式的羡慕与嫉恨,他自觉情爱什么的,玩玩就行,可这个对象让他无法随意割舍。
傅望做好饭就开车走了,他手头事情不少。
傅诚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里面撒了肉松,包裹着蛋黄,外皮煎得微焦,口感很不错,再喝一口手冲咖啡,感觉疲惫的灵魂都被唤醒。
傅诚吃的很慢,脑子里乱糟糟的,但等出了这道门,他依旧完美。
等开完午会,他直奔赵楼阅说的地方。
包厢内人不少,众人有序起身,喊着“傅总”或者“傅先生”。
傅诚司空见惯,只有需要搭理的,才会点头致意。
他一屁股坐在赵楼阅身边,无视对方欲言又止的神色,给自己倒了杯茶。
还是赵楼阅先忍不住:“那个,我想问问……”
“嗯。”傅诚打断。
虽然早有猜测,但赵楼阅还是略感惊讶:“你来真的?那你俩以后怎么办?”
不同于赵楼阅这种血脉关系简单的,傅诚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了,他妈前半年还在催婚,家族中一堆人虎视眈眈,傅家这棵参天大树,只要枝叶生长的地方就勾搭着利益,他跟傅望的事要是被发现,那就是冷水入油锅,能从内部炸翻。
“这么莽撞不像你的风格啊。”赵楼阅感叹。
莽撞吗?他跟傅望在外一直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形象。
学生时代,傅望就是他的尾巴,那时候傅诚还不像现在般沉稳,放学后约架,傅望就站在一旁帮他拿书包,但凡看到傅诚有吃亏的可能性,温吞着一张脸就上了,人人都说傅诚的弟弟是个书呆子,可傅望一笑了之,坚定去捏住自己想要的。
果然,毕业后傅望在人际关系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有些烂人傅诚都懒得应付,但傅望可以,他戴着一张温润的假面,好像全天下都是知己。
傅诚一力托举,随后一切渐渐失控。
主要是傅望在失控。
他的感情或许早在跟傅诚的朝夕相伴中就变了质。
当羽翼丰满,便不用遮掩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赵楼阅缓慢开口:“见到傅望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危险。”
明明当时傅望站在阳光下,一身黑色西装合身熨帖,笑得比四月的暖阳还要漂亮,但赵楼阅心中就是拉响警报。
如今赵楼阅读懂了。
那是傅诚罕见地说“介绍一个新认识的好朋友给你认识”,傅望误会了赵楼阅的身份。
“你后悔吗?”赵楼阅又问。
傅诚像是没听到,反问江甚怎么没来。
提到江甚,赵楼阅嘚瑟起来,“洛空拿下了跟蔚莱的大合作,江甚各种约见,说做完这一单给我换块表。”
傅诚就很佩服他们这点。
明明已经富有到不缺几十万或者几百万的装饰物,可对于“钱”仍旧保持着一种真实感,具体表现在赵楼阅会跟他吐槽某家网红蛋糕店涨价了,一份小蛋糕四十八太贵了,可傅诚想象不来四十八能干嘛,他的灵魂好像都被金钱浸泡透了,只剩麻木。
跟赵楼阅分开,傅诚回了老宅。
这地方可能因为浸染了几代人的心血,很多老旧的东西都没更换过,所以显得鬼气森森。
旁系的人以进来这道门槛为荣,但傅诚没大事却不愿意来。
方如许也在,傅诚进门看到她,喊了句“妈”。
“哎,今天来的倒是早。”方如许上前,想接过傅诚的外套,被傅诚拢住双手拒绝了。
他快速换了鞋,握着方如许的胳膊来到客厅:“爷爷呢?”
“在书房,开饭就下来。”
“嗯。”
“对了,你小叔他们一家也在。”方如许的声音一低。
“傅荣又惹什么麻烦了?”傅诚心有预料。
方如许叹了口气:“投资亏钱了。”
傅荣没多大本事,投资的那点盈亏对傅诚而言不算什么,老爷子对晚辈慈爱,傅荣能把老爷子哄高兴,就算给他的零花钱了。
方如许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之前盟山脚下,傅望被刺杀,傅诚回来后对傅家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很多人背地里说他狠辣,不帮着本家人竟然帮一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外人,其中就包括小叔一家,而傅荣的亲哥哥跟一个小妹,因为参与其中,前者还有三年牢饭,后者被连夜送出国。
小叔早没了血性,但傅荣一直记恨,这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的,可傅诚太厉害了,他连上桌掰手腕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饭点,老爷子跟小叔一家下来。
傅荣跟在父母身后,低着头。
小叔主动跟傅诚打招呼,哪怕他是长辈。
傅诚低低应了声,说道:“都坐吧。”
饭桌上寂静无声,连碗筷的轻碰都很少有,高高的吊顶一瞬间将空间都拉扯尖锐,透着别样的死寂。
终于,放下筷子后老爷子先开口:“小诚啊,小荣跟誉华的合作你多帮帮忙。”
“帮不了。”傅诚抬起头,正好对上傅荣憎恨的目光。
可在短暂的对视后,傅荣就招架不住低下头,反而显露出几分委屈来。
傅诚在心中嗤笑,继续说:“他那点投资都不够誉华吃一回的,他们那位李总就不是善茬,逗他玩呢。”
小婶按捺不住,声音压低急促:“那还不是因为你把着全局,我们找不到其它渠道吗?”
“可以。”傅诚点点头:“对赌协议,签吗?”
“傅氏旗下的任何产业链,到手后随你们经营,等翻年后给我保证获利三倍,我马上白送,如何?”
一阵无声。
傅荣恨得口腔里都起了血腥气。
能怎么办呢?逞一时之勇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恶果,傅家几代人积累的聪慧,好像全部生在了傅诚一个人身上,他搞的这些项目,旁人未必能接住。
可傅荣只想要一条宽敞点的路,明明傅诚让一让就有的!
气氛冷下来。
“怎么都不说话?”温和含笑的嗓音响起。
老爷子大喜:“小望回来了?快坐,那个张叔,再让厨房另上一份。”
听傅望没拒绝,傅诚问道:“几点了还没吃饭?”
“忙。”傅望很自然地拉开傅诚身边的椅子坐下。
这些年他们二人互相帮衬,大家都见怪不怪。
老爷子看到傅望就高兴,一是不负老友临终托孤,心中舒坦,二是傅家如傅荣这些溜须拍马的小辈,加一起都不如傅望三言两语拍的舒服。
“爷爷精神比上次瞧见时好多了。”傅望笑着说:“河西项目跟政.府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板上钉钉是我们傅家的,爷爷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老爷子脸都笑出了几层褶子。
一旁的傅荣顿时连个屁都不算。
傅诚去后庭抽烟,夜色沉寂,不多时听到了身后响起脚步声。
“你怎么过来了?”傅诚没回头。
“我先去了别墅,你不在。”傅望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