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趣事温馨,都是赵楼阅的自我意识不断润色过的。
他不喜欢这里。
“忙完了吗?”江甚问:“不喜欢就走。”
赵楼阅蓦然一笑,那些旧事笼罩在眼中的阴霾轻易碎裂,稍微一动,就变得不值一提。
赵楼阅揽住江甚的肩膀,“嗯。”
结果刚从这片小山坡下去,就有人迎了上来。
赵楼阅微微眯眼。
来人是他的大伯跟大伯母。
“这俩老东西还活着呢。”赵楼阅低声。
两人穿着土苍苍的外套,佝偻着背,隔老远就露出讨巧卖乖的笑,瞧着十分和蔼,可赵楼阅还记得为了父母留下的存折,大伯喝醉酒,大半夜踹门踢门,在院子里叫骂不休,还有大伯母这个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悍妇,张口闭口母亲在世时借了她这个,又借了她那个,喷洒着腥臭的口水,强行搬走了一张缝纫机。
“小阅?是小阅对吧?”大伯母声音沙哑。
怎么遭报应把声带劈了?赵楼阅心想。
其实他没任何应答的欲望,只是安静对视,看着对方越来越缩着,越来越忐忑。
“小阅,听说你当大老板了。”大伯母鼓起勇气,“走,去伯母家坐坐,你好久没回来,我杀鸡!你堂兄也在,哎呀,你好好说说他,多跟你学学,他现在成天在家玩手机,眼睛都熬坏了,你带带他……”
这聒噪的声音越来越远,赵楼阅隔着时间的长河,看到另一头背着赵湘庭眼神惊恐,却又强装镇定的自己。
不过如此,赵楼阅心想。
这些人,不过如此,贫瘠得宛如脚边的砂砾。
“饿了没?”赵楼阅问江甚。
江甚:“嗯,饿死了。”
其实是懒得听对面那两人叨叨。
“走喽。”赵楼阅牵着江甚,踩过结实的泥土,稳步离开。
他们姿态太过亲昵,这种地方还接受不了一个男人找另一个男人的事,传出去要被戳脊梁骨,等赵楼阅的大伯反应过来,追至跟前也只来得及看到远去的车屁股。
江甚通过后视镜,看到男人随意抄起地上的板砖,泄愤般扔向这个方向。
“你把我放下去,我跟他打一架。”江甚说。
赵楼阅大笑,一踩油门驶远了。
他们中午饭都没吃,开到了距离山家坝三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碰巧,停车的地方就有个餐馆。
是本地人开的,蔬菜都是后院刚拔出来新鲜的,赵楼阅点了四菜一汤,趁着老板做饭的功夫,跟江甚四处溜达了一圈。
中途遇见一个卖糖葫芦的,给江甚买了一串。
“我不吃这些。”江甚嘴上这么说,却非常诚实地接过。
赵楼阅却觉得嗜甜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江甚吃的不算多。
等回到餐厅,江甚差不多吃完了一串糖葫芦。
他嘴角沾着小糖块,赵楼阅拿出纸巾给他擦干净。
老板娘端菜出来愣了愣,随后笑道:“慢慢吃,米饭不够自己添,电饭煲在那儿。”
“好的,谢谢您。”赵楼阅接道。
这菜炒的不错,尤其白菜汤里面的丸子,外酥里嫩,咬下去汁水爆满口腔。
吃完饭喝口茶,两人继续赶路。
快到渠都的时候,赵楼阅给楚易澜打了个电话。
“喂,楚总,接客了。”
楚易澜:“……”这话说的。
“多久?”
“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我让人来接你们。”
“不用。”赵楼阅说:“怪麻烦的,我们开着车,你给个地址吧。”
楚易澜思忖片刻,让赵楼阅去某个俱乐部。
“我大概跟你前后脚到。”楚易澜说。
“行,等你。”
赵楼阅导航过去,想着他们比楚易澜快,临时开个会员,先订个包间,谁知车子刚到门口,另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车跟了进来。
赵楼阅同江甚开始没当回事,直到他们停好车,对方也在旁边下来。
风衣衣角在空中一划,入目是削瘦挺拔的身影,来人五官清俊,气质卓然中透着点尖锐,存在感很强。
“江总?赵总?”来人试探性。
“是我们。”赵楼阅困惑,“你是……”
对方伸出手:“赵总好,我是楚总的特助,孙秉赫,来接你们上去。”
江甚也跟他握手:“你好。”
孙秉赫所到之处,有些鸡飞狗跳的意味,原本在前台玩手机的工作人员立刻站稳,视线放空,一派严肃端正,感觉下一秒能念个什么宣言;站在楼梯口的经理似乎无意识发出一声国.粹,跟着大步跑来,一边收拾领口一边调整面部表情;就连收拾盆栽的阿姨,都呈现出一种“我很忙”的气势。
“孙助,您怎么来了?是楚总……”
“老地方。”孙秉赫说着定定看向对方,“你别告诉我被占了。”
“那没有!”经理感觉被捏死了命运的喉咙,“这个包房您叮嘱过,不外订的。”
“好。”孙秉赫点头,同时往后指了指,“没人的时候可以开小差,但是再外放那些弱智短视频,我真的会报警。”
他说话声音很低,明显不想打扰到赵楼阅跟江甚,但多少能听个七七八八。
十二层,唯一一个有大型露天观景台、游泳池的房间,放眼望去十分宽敞,装百来号人不成问题,就他们三个显得有些奢侈。
“江总跟赵总想喝点什么?”孙秉赫含笑问道。
江甚:“花茶,放点蜂蜜。”
渴一路了,就等着这杯续一下生命值。
孙秉赫应道:“没问题。”
五分钟后,各式花茶摆了一桌。
“还有一份招牌果茶,您也尝尝。”孙秉赫代楚总接客,多的都是酒水,偏爱花茶的少见。
不过好在两个聪明人,孙秉赫笑意灿烂,这活不费神,舒坦。
“沈老师呢?”江甚问,“我给他发信息也没回。”
“那就是在忙。”孙秉赫解释:“沈老师忙起来不看手机,但据我所知就一个广告,应该很快。”
赵楼阅接道:“你别说,沈连这明星效应直接拉断层,洛空那个产品好似创下销量了?”
“对。”江甚点头:“好评如潮。”
孙秉赫坐在对面,闻言面具似的假笑淡去,说道:“这些年请沈老师代言,单有品牌跟钱财还不够,得他看顺眼,或者关系够硬。”
赵楼阅:“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想给我兄弟送点礼了。”
“您送。”孙秉赫给江甚添茶。
等楚易澜推门进来,就听到三道先后不一的声音。
“我记得我一直是年级第一,上大学也是系里第一。”江甚说。
孙秉赫用一种飘飘欲仙的语气说:“跟我一样。”
赵楼阅:“我还好吧,好像初三的时候拿过一次第二。”
孙秉赫:“那你不行。”
“我还不行?”赵楼阅不服气:“我弟拉肚子,我少考一门政治。”
楚易澜:“……”
楚爷认真回忆了一下,对,前几天跟孙秉赫生意接洽的那个合作商,有点……毛病。
家族将他一个文盲抬到了不属于他的高度,孙秉赫的原话。
孙助应该是饱受精神折磨,今天来江甚这里放松的。
孙秉赫喜欢聪明人,尤其是漂亮的聪明人,这样对眼睛跟脑子都很友好。
“Boss。”孙秉赫注意到楚易澜,站起身。
“嗯。”楚易澜点头应道,见他往自己身后瞅,解释说:“杨彬处理两份文件,迟些过来。”
“楚总。”
江甚礼貌打招呼。
楚易澜两指下压示意他们坐着,不用客气,然后以茶代酒,先跟两人对碰一杯。
“待几天?”楚易澜问。
江甚:“明天就回了。”
“酒店订了吗?”
“订了,在华上。”
楚易澜闻言看向孙秉赫,孙秉赫立刻掏出手机处理,“华上有亨泰的投资,再给二位升级一下服务,全免。”
赵楼阅:“这多不好意思。”
孙秉赫:“可我觉得赵总很好意思。”
赵楼阅大笑。
“一会儿还有两个朋友,不介意吧?”楚易澜说:“赶巧,一个需要庭安的最新芯片,一个想跟洛空合作度假村项目。”
“都来。”江甚接道:“能谈成就是借了楚总的光。”
楚易澜说了句“客气”,手机嗡嗡震动,他打开一看,五官柔和下来,“沈连估计还要一个小时。”
沈连也回复了江甚,用的小猫探头的表情包,说尽快忙完。
孙秉赫说是助理,但这架势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实权惊人,坐那一些老总都够不上他的气场,四人聊着天,一壶茶被服务生撤下。
“只喝茶?”楚易澜问道。
赵楼阅明白,“奉陪。”
楚易澜打了个手势,另一半空桌上被摆上酒水。
“江甚不喝。”赵楼阅说。
楚易澜从善如流:“嗯,他开车。”
其实开车不是问题,只不过上次见面,他就发现赵楼阅对江甚入口的东西十分讲究,这点不用交流他也理解跟感同身受,喝不了就不喝。
楚易澜跟赵楼阅上来就是猛的。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绝不相让,输了就灌,不知道“怂”字怎么写。
孙秉赫刚摸了一把瓜子,就被赵楼阅扯住胳膊,“孙助搁这降低什么存在感呢?是不是男人?”
那孙秉赫必须证明他是。
半个小时后——
“哎呦,你们这就喝空三瓶了?”调侃含笑的嗓音,有两人推门进来。
前面那人五官大气俊朗,脸上全是笑,后面跟着的神色淡漠,透着点痞气张扬。
“冯悦山,周源林。”楚易澜挨个介绍。
“宁斯衔不来?”周源林问道。
冯悦山:“他女儿刚出生,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守着,跟你来这场子?我那天打电话他还问我是谁。”
周源林眨眨眼:“不至于吧……”
“谁带孩子谁变傻,听他说每隔两小时就要喂奶,挺不容易的。”楚易澜接了句。
冯悦山跳过这个话题,看向赵楼阅,语气稍显郑重,“临都庭安赵总,久仰大名。”
“言重。”
冯悦山真想要赵楼阅手中的技术,楚易澜一打招呼他马上推了所有的事情过来。
周源林则想跟江甚聊聊度假村项目,这是洛空起头,在太岛附近,资源丰富。
很好,孙秉赫暗自点头,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今天这顿酒都没推拒的理由,不仅因为合作互惠,还因为磁场、气氛。
冯悦山他们也能从赵楼阅跟江甚身上体会到另一种全新的生命力,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主角,如今相见,很合得来。
“二位是那关系吧?”冯悦山同赵楼阅挤眉弄眼。
赵楼阅点头。
“一看就是。”冯悦山轻哼:“有种恋爱的酸臭味。”
“我们都领证了,现在是扎实的婚姻生活。”赵楼阅说。
周源林捂住脸。
楚易澜瞥见他这样闷笑一声。
不是兄弟们不给力,帮过周源林,真的,但这人应该是爱情线没亮,这个不合适那个瞧不上,这些年就这么单着过来了,曾经圈子里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如今收了心,不谈情,成了知名的钻石王老五。
岁月不留情呐。
周源林才是最怕恋爱酸臭味的那个,每次聚会他作为兄弟团一份子,加上各种合作利益,肯定要出席,一露脸就完蛋,这群逼喝醉酒抱着各自的对象就在那里秀。
秀你妈呢秀。
周源林烦躁地推了下杯子,结果桌上沾染了酒水比较滑,差点撞翻一旁孙秉赫的酒杯。
孙秉赫眼神刀一样射来:“你对我有意见?”
“没没没。”周源林连连摆手。
惹不起,这些年了都惹不起。
沈连说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他进来时冯悦山放了首动感音乐,在那僵硬地扭了两下,还要叫着赵楼阅一起,“赵总,别客气。”
赵楼阅:“我根本不想跟你客气!不跳!”
江甚在一旁捂着脸笑。
楚易澜朝他伸出手:“来了?”
“嗯。”沈连走上前握住,跟江甚快速一个眼神交流,然后同赵楼阅笑道:“喝醉了吗兄弟。”
赵楼阅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不可能的兄弟,我的酒量,临都第一,放翻你们不在话下。”
太挑衅了!
周源林直接给自己还有赵楼阅满上,“我今天不活了都行。”
沈连被送去了江甚旁边,喝花茶或者吃蛋糕。
江甚神色微变:“你……”
“一年前做了次心脏瓣膜修复手术,不严重,现在蹦蹦跳跳跟常人无异,但楚易澜紧张。”
冯悦山闻言看来:“让宁斯衔听见得跪下喊你爹。”
一堆人围攻赵楼阅,但赵老板也不是傻的,你说喝就喝啊,打牌或者玩骰子,赢了再说吧。
孙秉赫突然露出一个困惑且难以置信的表情,皱着眉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再看向赵楼阅手中的,末了说道:“我记得四个A全部打出去了,你的对A哪来的?”
“你管呢。”赵楼阅轻笑:“孙助,抓不住的老千那就是正常出牌,会玩不?”
孙秉赫顷刻间被点燃斗志。
“还真是野路子。”沈连感慨。
他忽的眯了眯眼,看到一张牌在赵楼阅指间折叠翻转,颇为流畅,从桌上一晃,等停下,红桃就变成了梅花。
这个我能学,沈连心想。
周源林连输三杯,最后一口喝完捂着脑门靠在沙发上不说话了。
“可以啊老弟。”冯悦山笑道:“给我们周总都抬下去了。”
周源林小声说道:“你特么才下去了,老子缓缓。”
算起来……
江甚是这堆人里面最小的,赵楼阅排倒数第二,木法,瞧着最年轻的冯悦山,也过了三十。
无视对面的鸡飞狗跳,沈连吃了口蜜瓜,然后将一个盒子塞江甚手里:“出来急,带给你的小礼物。”
江甚惊讶,下意识接住,“我都没准备。”
“哎呀,我也是临时拿的。”
江甚打开一看,是枚钴蓝色的小巧胸针,星辰形状,十分精致漂亮。
“谢谢,我很喜欢。”江甚诚恳道。
“Big胆!”突然间,赵楼阅眼神迷离又凶狠地看来:“背着我给江甚送东西,他喜欢的,我不会买吗?”
其实他开始意识模糊了,有些没认出沈连。
沈连一听就猜到:“赵总,你情敌不少啊?”
这话引起了赵楼阅的强烈共鸣,顿时从警惕变得惺惺相惜,“你好懂我,跟我兄弟沈连一样。”
“行了,中场休息会儿。”沈连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兄弟,有什么苦跟我说。”
赵楼阅还真过来了。
江甚只当他是醉鬼,现在捂嘴也来不及了,打定主意不接茬。
“先是那个喻柏,挖槽!我排队都谈不上,他还拽上了,跟别人吹牛对江甚没感觉,结果一分手,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
江甚没忍住:“没黏两次。”
“那是因为我挡着了!”赵楼阅嗓门抬高。
“好挡。”沈连很给面子,“你给他制造麻烦了?”
“你真的好懂我。”赵楼阅战略性哽咽两下:“他太笨了,阴阳合同都不明白,我知道,但我不管,就等他麻烦缠身,这样就没办法打扰我家江甚了。”
江甚恍然大悟,难怪啊,有阵子喻柏刷个脸就走,看表情似有千言万语,但总是来去匆匆。
“时间久了他就懂我几个意思。”赵楼阅感叹,“真烦!还有沐霖产业的小少爷,叫什么‘不过了’……”
江甚:“人家叫郭布,跟我见面没两回,怎么就成了情敌了?”
“哈哈。”赵楼阅冷笑,“他对你一见钟情你知道不?还问他爹,我俩什么时候分手?妈的,我做白日梦都不敢梦这些啊,他兄弟一个极品二愣子,还真的跑来问我俩感情好不好。”
孙秉赫听得入迷,“你怎么回答的?”
“我致电他亲爹,实在不想交朋友见了面就掐也不是不行。”赵楼阅说:“还有什么洛威斯画廊的老板,我真的要跟你们吐槽一下这个名字,土不土洋不洋,老板更是个卷毛泰迪。”
这下连江甚都有些不太确定,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说:“我从他那买了一幅画,之后就没太大交集了。”
赵楼阅持续冷笑,“他送你一大捧红玫瑰送到了静月湾你知道吗?我签收的!”
江甚心里一惊,还有这事?
赵楼阅一副酸葡萄样,“哎呦,那上面还写了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恶心死我了,这人最没底线,他知道我的存在。”
江甚点头:“确实。”
换做他一定退签然后发信息说清楚再拉黑。
赵楼阅连说了好几个人,这才呼出一口气,他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转头看向楚易澜:“楚总,沈连这么多粉丝,每天不是喊老公就是喊老婆,你怎么克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