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甚盯着纸袋看了两秒,没接。
对此赵楼阅低沉一笑:“不是吧江少,还气呢?”
“没气。”江甚说的是实话。
“江少大度,既然翻篇了,那咱们做个朋友没问题吧?之后明晰大厦的合作接触的地方多着呢,江少总这么避着我,怪尴尬的。”赵楼阅说。
话语温和,却莫名催促着江甚,他接过纸袋,有些沉,想了想才说:“不是避,我这人,慢热。”
赵楼阅挑眉:“那是我的问题,我这人一旦瞧得上谁,就想着结交。”
江甚被逗笑了,同时心底紧扎的某种情绪骤然松开,他的心理防线在赵楼阅数次诚恳的明示后,终于往后挪了半寸。
说实话,结交赵楼阅这样的朋友,只赚不亏。
江甚抬了下袋子:“多谢。”
赵楼阅:“嗯,有司机吧?回去路上小心。”
“好。”
回去的路上,秋雨小了很多,“沙沙”打在窗户上。
不知为何,江甚突然想到了他跟赵楼阅膝盖相抵的时候。
江甚的情绪素来收敛,即便天塌下来,他想的也是解决办法,然而此刻四下无人,空荡荡的环境太容易发散思维,后知后觉的,江甚感到心头有些烫。
好像当时最真实的滋味,后知后觉翻涌而来。
在某种想法即将冲破白雾的时候,江甚及时将其按了回去。
跟失控沾边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江甚闭眼再睁开,恢复清明,到家后,先舒舒服服冲了个热水澡,等出来刚好饿了,于是赵楼阅打包的食物派上了大用场。
江甚享受的同时难得想着,赵湘庭的小日子确实舒服,有赵楼阅这样的哥,什么都给安排明白了。
江载风昨晚酩酊大醉,等今天上班,依旧自信骄傲。
只要这人不惹事,为了江文泽能安静些,江甚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事实上总公司的工作强度是分公司的数倍,加上没人给江载风兜底收尾,项目组里人均卷王,不嘲笑就不错了,还给你擦屁.股?
跟着大家干了一个上午,江载风如同斗败的公鸡,顶上的头发都炸了起来。
自诩热爱工作的人跟真正的工作狂待在一起,很痛苦。
江甚需要处理的工作就更多了。
除去早饭,一个上午他就喝了两杯咖啡,午休时间懒得下去,让助理带份饭上来。
江甚脚尖一点,办公椅转向身后的落地窗,脚下车水马龙,每天都是如出一辙的忙碌场景。
嗡嗡——
手机振动,江甚随意拿起来,紧跟着后背微微挺直。
赵楼阅的头是个院落一角,不像是网图,有半截葡萄架,剩下的是斑驳的墙壁,跟土里刚刚冒头的绿芽,因为光线好,所以还挺有意境。
赵楼阅发来信息:【两饼极品大红袍,要么?】
江甚敲字:【留着自己喝。】
赵楼阅输入速度很快:【不是我准备的,城南搞材料的常俊非你知道不?他准备的,但是搭不上你,所以托我问问。】
江甚眼神一亮,他上午还在想工程材料的问题,赵楼阅就推来一个常俊非。
这人手下扎实,口碑极好。
江甚顿了下:【多谢,有空请你吃饭。】
江甚不太信常俊非主动找他,对方手头资源齐全,想来是赵楼阅帮忙捎了话。
赵楼阅:【行,我可记住了啊。】
常俊非下午联系了江甚,约定明天一早来江氏总公司洽谈,组里众人忙着准备相关材料,江甚中途路过,看到江载风揉着眼睛哈欠连天。
这就顶不住了?
常俊非四十出头,也是干脆利落的行事作风,明晰大厦是块肥肉,两人目标明确,就最后的价格聊了近一个小时。
好在结果圆满,等江甚真的空闲下来,都是一周后了,中间也没跟赵楼阅再联系过。
周五上午,江甚给赵楼阅发信息:【今天有空吗?请你吃饭。】
大概一个小时后,赵楼阅直接打来电话。
“前面在忙,没看手机。”赵楼阅说:“大概几点?我下午还要去接我弟。”
江甚没纠结:“叫上你弟一起。”
跟赵楼阅单独吃饭,他心里也有点小古怪。
赵楼阅:“行啊,地方你定,我接上我弟一起过来。”
“没问题。”
赵湘庭一听说要跟江甚吃饭,还顺路买了块小点心。
“我最爱的那家,江哥别嫌弃。”赵湘庭到了后一张口就是漂亮话,将包装袋递给江甚:“怪生分的,就不喊你江少了。”
江甚应了声,也觉得没必要讲究称呼,就是这兄弟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达成共识,觉得他爱吃甜品的?
赵楼阅坐在江甚对面,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菜单。
“江少爱吃辣吗?”赵楼阅问道。
“一般般,点你们爱吃的,不用管我。”江甚说:“私底下你也不用喊我江少。”
赵楼阅:“那就江甚。”
他吐字清晰,字正腔圆,“甚”字压着音,像是擦着耳廓喷了口热气。
江甚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赵楼阅点菜熟手,尤其在照顾他弟这方面,可能是江甚也爱吃之前那道南瓜的缘故,他觉得两人口味差不多,于是整桌菜偏清淡,就给自己上了盘爆辣辣子鸡。
看到上面红彤彤的灯笼椒,江甚顿觉头疼。
“江哥。”赵湘庭说道:“我记得这家的甜品,什么荔枝碎冰很好吃。”
身旁就站着服务生,江甚示意上一道。
赵湘庭嘿嘿一笑。
赵楼阅没客气,这让江甚多少轻松了些。
一顿饭吃得三人都很尽兴,赵楼阅不仅吃干净了鸡肉,还嚼了两个灯笼椒。
江甚没忍住:“不辣吗?”
“辣,但是我偶尔特别好这口。”赵楼阅灌了口冷水,然后拿过纸巾擦嘴,“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江甚没隐瞒:“没事了,应该回家。”
“不忙呗,带你摘葡萄去不?”
江甚下意识想拒绝,但看赵楼阅眉梢一挑,十分张扬讨巧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附近有葡萄园?”
“没,我们自己的小院子。”
江甚不由得想到了赵楼阅的头像。
不该去的,江甚说不出具体原因,明明他跟赵楼阅兄弟俩什么误会都解开了,赵楼阅如今诚心实意,他们称得上一句“朋友”,而江甚对朋友向来仗义,可每次对上赵楼阅那张脸,总觉得有什么力量在拽着自己走向不知名的深巷。
最后,赵楼阅开车,江甚上了副驾,赵湘庭坐在后面打游戏。
江甚有些无语地看向窗外,鬼知道他最后为什么点头。
“自己种的,就是最近鸟多。”赵楼阅闲聊。
小院不是别墅小院,而是郊区一个小村里面的小院,听赵楼阅说这是一个退休老教授的“祖宅”,后来人家要跟着女儿出国,想了想,就卖了。
傍晚时分,空气中带着雨水浸透泥土的湿润气息,院墙建得高,四角各有监控,白墙红瓦,瞧着有点现代化,但是一进去,二层是老式的木屋阁楼,往下是三间房,院子干净宽敞,江甚一眼就在右手边找到了赵楼阅头像的出处。
“窗台上有纸,凳子湿了你就擦擦。”赵楼阅说。
赵湘庭轻车熟路去开窗通风,趁着赵楼阅煮茶的功夫,他跟江甚聊了很多。
“我跟哥小的时候就住这样的院子,后来被赶走,就住地下室。”
“我哥当时意外得知这院子要卖,他就立马开车过来,一眼相中。”
“葡萄还是我哥种的,他多少有点木灵根属性在身上,种什么都能活。”
江甚轻声问道:“那赶走你们的那些亲戚……还有联系吗?”
“没了,我哥还送进去两个。”赵湘庭耸了耸肩膀:“对方知法犯法,见我哥发达了还求着帮忙。”
他没细说江甚也猜到了,赵楼阅又不是什么大善人。
葡萄很好吃,那种没有任何添加剂跟黑科技的味儿尝得出来。
江甚坐在竹子打造的靠椅上,还挺惬意。
“这椅子哪儿买的?”江甚问道。
“喜欢?”赵楼阅端了杯茶递给他,“我自己做的,抽空给你打一个出来。”
江甚一惊:“这你都会?”
“实不相瞒。”赵楼阅自我推销似的:“除了不能生孩子,我什么都会。”
江甚:“……”
天色逐渐黑下来,院子里亮起灯,听这兄弟俩的意思,周末没事,他们就住这了。
“鱼尾村的脆枣你都收完了?”
“收了一部分。”赵楼阅说:“品质差的就不要了。”
江甚点点头。
喝完两杯茶,江甚就要走,赵楼阅没留,而是给他剪了三大串紫黑紫黑的葡萄,“这一个月内,想吃都有,下个月估计就没了。”
江甚接过:“行,谢谢。”
江甚将葡萄放在副驾,掉了个车头,同赵楼阅兄弟俩挥挥手。
车灯在漆黑的马路上渐渐驶远,赵湘庭随口:“我没想到哎哥,你会带江甚来这里。”
“又不是什么秘密基地,来就来了。”赵楼阅接道:“你记得把茶盘收了,我去冲个澡。”
“好哦。”赵湘庭反驳不了这话,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院时光是他跟他哥独有的记忆,他哥握着唯一的钥匙,一般人进不来,赵楼阅风光的这两年,不管外界如何探索他的过去,从来都不透露一个字。
你让赵湘庭说,那也不是对贫苦过往的排斥,相反,他跟哥那时候除了生活上拮据点,精神上一直相依相伴,挺富裕的。
他哥瞧着跟谁都能来两句,其实距离感很强,可江甚今天就这么水灵灵地进来了。
赵湘庭纠结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江甚回到家,江文泽跟田璐正在看电视,没见江茂。
他让佣人将葡萄洗了,等换好衣服出来,田璐正对着葡萄赞不绝口:“很好吃,哪里买的?”
“朋友送的。”江甚接道。
江文泽忽然来了句:“你那些鱼尾村的朋友?”
江甚心头那股高兴劲儿顿时烟消云散。
田璐也放下葡萄,皱眉问江甚:“你又去鱼尾村了?”
江甚反问:“不能去吗?”
江文泽将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放在桌上。
“他们跟你要什么了?”江文泽又问。
江甚冷下脸:“要?我回江家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要,如今还能要什么?”
江文泽没由来一阵火气:“你也别把他们想的那么高洁!”
“那您也别讲话这么难听!当年约定的是我随时都能回去,这两年为公司卖命,我一分钟都没耽搁。”江甚寸步不让。
江文泽气笑了:“你看看,平时瞧着乖巧,一提到鱼尾村就横眉冷对的。”
江甚觉得再聊下去肯定要吵架,他努力压了压脾气,沉声说:“我还有点工作,先上楼了。”
田璐抿着唇,那点牵强的笑很快就散开了。
她明白,江二昆夫妻是真心对江甚,人家养了二十年,有联系很正常,可心里就是拧巴,抗拒,可能因为江甚在面对那对夫妻时真的很自在,他对着王秀玉撒娇,对自己却从来都不会。
田璐尝试过,但是失败了,她想要一个完美孩子,如今得到,却永远失去了同孩子天然的亲近感。
她跟江文泽与其说是反感,不如说是挫败,是嫉妒。
江甚洗完澡出来,正好看到手机亮着。
拿起来是赵楼阅的短信:【安全到家了?怎么没消息。】
江甚摩挲了下屏幕,回复:【到了,跟爸妈聊了会儿,又洗了个澡,没看手机。】
赵楼阅发来张照片,是院子里灯光下,赵湘庭在杀鱼。
脸上清晰可见的苦大仇深。
江甚:【他会这些?】
赵楼阅:【以前不会,这两年必须会,成年了,不劳动就没饭吃。】
拉倒吧,江甚心想,赵湘庭真撂挑子不干赵楼阅也照样接手。
【明天做鱼,话说我做鱼挺好吃的,下次请你尝尝。】
【好。】江甚点到即止,【我睡了。】
赵楼阅:【嗯,晚安。】
赵楼阅追的并不紧,虽然每一次都会得寸进尺一点点。
这天下午,江甚还在办公室,丛高轩突然来了电话。
“别管手头啥事,都推了,来一趟一院。”
江甚皱眉:“怎么了?”
“傅诚出车祸住院了。”丛高轩压低声音,“消息被捂住了,你也知道,他前些年动静太大,得罪了一些人,这次是意外还是人为,仍在调查,我爸是傅老爷子的学生,我们在路上了,而你是‘明晰’项目的主要开发人之一,我的意思你也去看看,傅诚不会说什么。”
江甚也觉得必须露面,应道:“嗯,我买点东西就过去。”
“我去露个脸就要飞隔壁市,回来见。”
江甚:“行。”
江甚在短信上慰问了傅诚两句,自然没得到回复,然后他买了些营养品,开车到丛高轩发来的位置,刚上楼就被两名保镖堵住了,其中一人打了电话,报了江甚的信息,随后“嗯”了两声,客气让开了路。
傅诚知道丛高轩跟江甚关系铁,江甚能来看他,也挺感激。
傅诚住着设施最好的病房,推开门时,江甚突然想着:赵楼阅在不在。
病房里人四个人,没见赵楼阅,都是临都商圈的一些重要人物。
但江甚没想到,段潮生竟然也在。
他父亲段南是临都商会的副会长,跟丛高轩一样,随爹拜访,同时,他也是喻柏的好兄弟。
话说回来,那个前男友,江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来了。
看见江甚,段潮生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沉下脸。
江甚没理会,准确来说,喻柏的朋友圈子他就没融进去过。
大概率因为那些人觉得他高姿态,没有像喻柏之前的男女朋友般开舔。
“傅先生安好。”江甚开口,傅承的助理从他手里接过东西。
“还好,劳烦江副总跑这一趟。”傅诚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漠然。
“客气了。”
两人闲谈,其他人就在旁边听着,江文泽别看每天追求完美,但本身不算多厉害的角色,江氏运行老旧,被时代一步步吞并只是时间问题,偏偏这个时候,找回来一个江甚。
“明晰”项目他提前大半年准备,哪怕只是轻微的风声。之后的努力也没白费,最后出手精准狠厉,根本没给别人机会。
傅诚看重江甚,旁人也不免恭维两句。
江甚一一应付,态度平和,又距离感分明,有两个想借机跟他搭话的,见状打消了念头。
傅诚脸色发白,不想打扰他休息,江甚便找了个合适时机走了。
身后段潮生追了出来。
“江甚。”段潮生语气不善:“我们谈谈。”
江甚有些烦,但段潮生这人十分难缠,他皱眉道:“就五分钟,我还有事。”
因为这句话,段潮生脸色更臭了。
两人走到了楼梯间。
往下一层的路灯坏了,惨淡照亮半截台阶,周遭没窗户,气氛压抑。
“你最近没联系喻柏吧?”段潮生开口。
江甚反问:“我联系他做什么?”
段潮生神色严肃,“江甚,你到底有没有心?!”
江甚:“…………”
他有时候真的会因为跟这个世界的傻.逼格格不入而心生自我怀疑。
“你要说的就这些?”
段潮生逼近些,“跟你分手后喻柏心里也不好受,让你低头就那么难吗?”
“是吗?”江甚眼神嘲弄,轻声道:“我怎么听说,刚跟我分手,喻柏就举办了分手派对,还跟一直追求他的那个学弟在一起了。”
段潮生脸上闪过慌乱,“你听谁说的!”
江甚这下真没忍住,笑了下:“段潮生,你是不是觉得就你们生活在信息发达的地方,别人都是山顶洞人?喻柏那一番操作,给我发图片的人多了去了,当然还有他那个小学弟,说得再直白点,喻柏精神出轨,我没跟他正式分手前,他就跟那小学弟不清不楚的,帮人家搬家,送人家去医院,你现在这幅样子,是要跟我谈什么?谈清白?我也有朋友,也会维护朋友,但差不多行了,是非黑白都不管的吗?”
段潮生多少尴尬。
喻柏的事情,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不能说喻柏后悔了,你们就来找我麻烦。”江甚继续:“再说他也没后悔的理由,我们的相处模式连朋友都不算,不过是两家利益结合。”
段潮生顿时像抓住了把柄般跳脚:“所以你承认你是为了利益接近喻柏对吧!”
江甚觉得掌心有些痒:“喻柏不是吗?”
“喻柏是真心的!”
江甚盯着段潮生,眼神有些冷。
段潮生渐渐没了底气。
真心不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