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医院的伙食也不错,姨你不想做就去买,我有空送饭来。”
“送什么?不送。”寡言少语的江二昆忽然态度坚定:“你又不是闲人,还要送饭,我们两个手脚灵便,做饭买饭怎么不行?你就去忙你的。”
赵楼阅也不犟嘴:“行,行,都听叔的。”
帮着王秀玉将编织袋里的东西全拿出来,一样样摆好,赵楼阅觉得缺什么,就去楼下超市买,他太勤快了,江二昆跟王秀玉见过的白眼狼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同村不管爹妈的多了去了,但这赵楼阅,真像是半道里多出来的贴心儿子。
赵楼阅给二老的手机里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让他们一有事就打电话。
王秀玉心想还能有啥事呢?赵楼阅已经安排得这样稳妥。
江甚这个会议结束已经是傍晚,赵楼阅看他微信回自己了,直接拨了个电话。
“怎么样?”江甚问道。
赵楼阅详细说了说,包括医生一些细枝末节的讲述。
江甚的大脑仿佛吹进一阵凉风,人上了年纪多少都带毛病,不要命就行,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还要后天才能回去。”
“那就后天呗。”赵楼阅说:“庭安最近不忙,我有空就去陪二老说话,你放心吧,动刀的医生已经确定了,老主任,手稳得很。”
“好。”江甚望着天边晕染开的橙色晚霞,觉得这么远的距离,赵楼阅的声音近在耳畔,好像这个人也在身边一样,那种刚开始恋爱,信赖喜欢的滋味死灰复燃。
赵楼阅,好本事啊,江甚心想。
江甚这次的行程非常重要,原本他想让宋凛一人顶上,再把严随喊来,但如今再无后顾之忧,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一切都在江甚锐利的风格下变得水到渠成。
赶回临都时是下午三点。
江甚让宋凛自行安排,直接开车来了医院。
赵楼阅说了楼层跟房间号,电梯门一打开,江甚就听见了隐约的交谈声,一走近,通过半掩的房门,王秀玉愉悦的笑声传出,跟着是赵楼阅的一句:“姨你别笑话我啊。”
江甚站定,神色说不出的柔和。
王秀玉打算出去买罐胡椒粉,结果门一打开,看到江甚立着。
“瓜瓜!”王秀玉高兴极了。
江甚一把抱住她,头微微一埋,闻到了王秀玉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哎呦傻小子,晚什么呀?我跟你爸都好好的!”
江二昆也走出来,披着件老外套,神色舒展:“你急啥?楼阅在呢。”
江甚有些惊讶,能让他爸说出这种话,赵楼阅这是十八般武艺全上了?
王秀玉从江甚脸上读懂了什么,小声说:“楼阅昨晚陪你爸下棋到凌晨一点,护士来扯都扯不散他们,你爸被村上那些臭棋篓子气的够呛,楼阅还挺厉害。”
赵楼阅对江甚笑着挑了下眉。
晚饭王秀玉下的面条,连西红柿都是从老家带来的,香得护士进来都夸赞了两声。
赵楼阅吃完去接水,这样夜间王秀玉就不用再跑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赵楼阅一听就是江甚。
“累不累?”
江甚:“这话该是我问你,累不累?”
“不累啊。”赵楼阅给水壶盖子拧上,实话实说:“强度还不如陪赵湘庭去一趟电玩城。”
江甚笑了笑。
赵楼阅一转头,微微一愣。
他清楚察觉到江甚眼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赵楼阅喉间有些发痒。
“谢谢,这次要不是你,我这边肯定得乱。”江甚说。
赵楼阅失笑:“你都谢我八百遍了。”
“赵楼阅。”
“嗯?”
江甚嘴唇翕动,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这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尤其在感情上,迈出一步后,剩下的就要由对方来完成。
而刚好的是,赵楼阅非常愿意。
赵老板差点没拿稳水壶,五脏六腑突然间打鼓欢庆起来,声势浩大到他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耳鸣了先一分来钟。
“江甚……”赵楼阅口干舌燥,说话都有些吞吐,他讷讷地将水壶放在一旁,但是伸手去抓江甚胳膊时,却格外流畅。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赵楼阅像是试探,又像是逼向成功的大将军,他的手掌一寸寸下挪,眼神亮的吓人,他最后一下捉住江甚的手腕,没被甩开的那一刻,赵楼阅莫名感到鼻子一酸。
“江甚……”他声音都有些哑了。
然而就在这时,江二昆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你们在干嘛?”
有那么几秒钟,江二昆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毛骨悚然感。
他的思想非常传统,人生之后的盼头,就是看着江甚结婚生子,甚至偶尔翻翻字典,想着孙子孙女起什么名字好。
赵楼阅挨着江甚太近了,他的眼神令江二昆觉出几分熟悉,又说不太明白。
江甚立刻后退半步,赵楼阅也瞬间神色如常,放开了江甚。
“没事叔,我咨询江甚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江二昆木然道:“这样。”
哎呀……赵老板在心中哀嚎,这算什么?命吗?
可他心头前所未有的敞亮,感觉数月来第一次这么晴光明媚,一会儿给赵湘庭买下他最喜欢的游戏,给傅诚送一块腕表,对了,还有丛高轩,这人不是一直想试试自己的新跑车吗?送他玩几个月。
赵老板圣心大悦,恩泽天下,短短几步路,走得春风得意。
江甚察觉到什么,一扭头,正好对上赵楼阅眼底汹涌澎湃的笑意。
江甚扶着江二昆回到病房。
王秀玉累了两天,江甚让她今晚好好休息,自己守夜。
江二昆在那边一个劲强调“不用”,被江甚直接忽略,江二昆气笑了,犟脾气,真不愧是他儿子。
赵楼阅不好多留,先走了。
临走前,他跟江甚快速眼神交流。
赵楼阅现在很喜欢看江甚的眼睛,没有排斥没有冰冷,是霜雪化开,涓涓流淌而下的溪水,沿路全是生机,代表着退让后的亲昵。
他应该加把劲,同江甚说得再明白点,两人跨过实质性的一步,但时机不对,叔叔病着,孝道为重,赵楼阅看得出王秀玉有一堆话想跟江甚说,于是也没让他送。
赵楼阅刚将车开出医院,上到宽敞的马路便是一脚油门。
他打电话给赵湘庭:“干嘛呢?”
赵湘庭:“跟舍友吃饭。”
“别吃了,来找我。”
赵湘庭听出他平静话语中隐藏的激烈兴奋,微微一顿:“你咋了?”
“回来我给你买几个限量款游戏。”
这次不用赵湘庭接话,他舍友听到,立刻推赵湘庭的胳膊,示意他麻溜滚快,再把游戏带回来。
赵湘庭哭笑不得,只能放下吃到一半的筷子,套上外套。
赵湘庭知道他哥去接江哥的养父母看病,算时间江哥该回来了,再往深处一想,赵湘庭不由得隐隐兴奋,别是江哥松口了,给他哥好脸色了!
然后猜对的赵湘庭得到了三款游戏奖励。
这回去舍友不得认他做父?
赵湘庭将游戏扔一旁下载,凑跟前问他哥:“你确定吗?别会错江哥的意思。”
“错不了。”赵楼阅努力压着嗓子,像是怕惊到什么,“即便一时半刻不能回到从前,但最起码,我还是最先有资格接近他的人。”
赵湘庭疯狂吹彩虹屁:“我哥真牛逼!”
“是你江哥给机会。”
中途赵楼阅还接到傅诚的电话。
“怎么听助理说你还订了块表明天送我?多不好意思。”傅诚嘴上客气,语调里全是“我笑纳,懒得说谢谢”的意思:“对了,开春盟山脚下特别好玩,冬雪一化,白色的迎春花顺着河岸开满七公里,傅望请了些人,你我日后都用得上,去不去?”
赵楼阅言简意赅:“去。”
傅诚:“啧,你说我要不要帮你邀请一下江甚?”
赵楼阅:“不用,我自己去接他。”
傅诚:“???”
“嘻嘻。”
傅诚:“……”
江甚刚把盆里的水倒干净,就看到桌上的手机灯微弱亮起。
王秀玉跟江二昆已经睡着了,他动作很轻。
傅诚:【你不该晾晒赵楼阅三五年,等他风成人干吗?】
江甚没忍住笑了,这一看就是赵楼阅炫耀到了傅诚脸上。
傅诚紧跟着发了个时间跟地址,【有空就来,重要的人很多。】
江甚道谢,承诺准时。
傅诚截图给赵楼阅看,不是很相信这个人,他张嘴,江甚多少都要给点面子,算作双重保险。
赵楼阅:【傅哥,你看还喜欢什么,我给你清空购物车。】
傅诚:【我只需要你闭嘴,滚远。】
凌晨两点、三点半,五点,护士进来检查江二昆的情况,有江甚在,王秀玉睡得很沉,江甚偶尔跟护士低沉交流两句。
江甚在沙发上将就,其实睡一晚腰酸背疼的,他浅眯到早上六点,就起身去洗漱,出来打算去食堂转一圈,赵楼阅的信息先到:【我带饭来。】
可以,赵厨师长又大显神通了。
赵楼阅精力成谜,昨晚拉着摇头晃脑着急梦周公的赵湘庭叨叨到后半夜,然后死活睡不着,便往那一站打开冰箱,像是即将开疆拓土的一代明君。
赵明君神色肃穆,怀着百分百的虔诚拿出鸡鸭鱼肉。
半只土鸡切块,焯了血沫就放进炖锅,姜片打底,放一小点盐,主打一个原汁原味;鲈鱼清蒸,葱丝切得细细的,末了热油一浇顿时青翠打卷;包子饺子都是三天前出品的,上蒸屉就行;最后就是煮粥,赵楼阅听王秀玉说过一嘴,江二昆喜欢八宝粥。
全部做完,赵楼阅觉得有所欠缺,又临时加了六根热腾腾的油条。
最后装了一个大保温袋。
赵楼阅小心翼翼提着打下的江山,直奔医院。
“你买了就行了,那么麻烦。”江二昆从卫生间出来,觉得这看病跟旅游似的。
江甚不好说什么,江二昆刚灌了口茶水,病房门被推开。
王秀玉立刻上前帮忙:“哎呦准备这么多。”
“姨你饭量小,剩下的可都是大老爷们。”
东西往餐桌上一摆,顿时香气四溢。
江二昆闻着味儿,觉得“去餐厅买”这话说早了,大锅饭哪里比得上自家做的,赵楼阅太用心了,都没放辣椒,单独打了个吃饺子的蘸料,江二昆盯着里面的蒜末辣椒油,被王秀玉狠狠瞪了眼,医生说了,这几天忌辛辣。
江甚饿了一晚上,此刻捧着粥快速吃了一根油条,赵楼阅看他喜欢,又给他夹了一根,江甚自然接过,继续喝粥。
江二昆淡淡扫了眼,告诉自己,是他想多了。
第107章 我喜欢男人
剩下些鸡汤跟半条鱼,王秀玉收进角落的小冰箱,中午她买俩馒头跟凉菜,就能解决午饭了。
江甚眼下有些乌青,赵楼阅看着心疼,小声说:“不行你回去睡一觉,这里我守着。”
江甚摇摇头:“白天不用守,我一会就走。”
“那行。”赵楼阅松了口气,他转头看着忙碌的王秀玉跟站在窗户边看风景的江二昆,忍不住扯了扯江甚的袖口。
赵楼阅还是不敢直接皮肤接触。
江甚掀起眼皮看他。
赵楼阅脑袋往外轻轻偏了两下,示意出去说。
停顿片刻,江甚放下手里的东西。
赵楼阅脚步复又轻快起来,门一关上,他迫不及待拉着江甚的胳膊,带他去了安静的人工通道。
“做什么?”江甚懒洋洋问。
赵楼阅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人抱住,开始还好,但这种越线的接触令人成瘾,浑身血液跟着脉搏一起震颤,渐渐地引得五脏都痛,赵楼阅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潮热,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从一个噩梦中醒来。
这几个月在外人看来他步步为营运筹帷幄,逼得罗在成抱头鼠窜,将庭安的版图朝外不断扩张,坚实的身影随处一站,众人的欣羡的目光便黏了上来,可只有赵楼阅清楚,他内里是空的。
有时候一阵稍大的风,都吹得他皮肉疼。
江甚回到临都,他只能远远瞧着,连靠近说话都充满了负罪感,赵楼阅不知道这场酷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又不切实际期盼着。
他跟猎犬似的警惕审视着出现在江甚身边的每一个人,夸张到令他都厌恶的占有欲,可能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那天江甚打电话,语气间犹豫试探,问他能不能去接江二昆夫妻,赵楼阅当时猛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觉得周遭的墙壁窗户全部成了摆设,新鲜空气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入体内,充盈得他几乎要立地成仙。
赵楼阅便明白,唯一的机会来了。
他并非故意做给江甚看,而是江甚珍爱的,就是他珍爱的,这几天陪着王秀玉跑前跑后,关心得情深意切。
“江甚。”赵楼阅抱着他,忍不住左右脚来回一垫,小孩似的,带着江甚的身体也来回摇摆。
“抱这么紧。”
“没技术,不然我把你嵌进骨血里。”
江甚轻笑:“你别得寸进尺,我只是……不计较以前那些事了。”
“江总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赵楼阅微微一顿:“这是不是说明,我可以重新追求你了?”
“……”
“不说话我当默认了哦。”
江甚:“……”
闻着熟悉的气息,浑身骨头比他嘴巴诚实,江甚缓缓闭上眼睛,觉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灵魂,在这一刻找到了栖息的地方,他不是没抵抗过,拒绝过,可赵楼阅像是宇宙中独属于他的发光体,隔得再远,也能在漆黑中一眼锁定。
“我爱你。”赵楼阅诚挚低沉的声音清晰响起:“从未变过。”
江甚心绪翻涌,正欲说什么,身后的门突然被“砰”地踢开!
声音之大可见对方的暴烈程度。
江甚心头莫名一凉,转头就看到江二昆站在门口。
一瞬间,江甚大脑全是空白。
江二昆忽然上前两步,高高扬起巴掌。
江甚眼睫颤了颤,没有丝毫要躲的意思。
赵楼阅迅速将江甚往身后一藏,手臂都抬起了一指的高度,又生生止住。
他原本想制止,又想着江二昆不打不舒坦。
江二昆可以收回这一巴掌,但他没有,只是稍微一转方向,重重拍在了赵楼阅肩膀跟脖颈中间的位置。
江二昆脸色铁青,他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赵楼阅啊!前几日他还喜欢极了,可原来,他是奔着带坏江甚去的!
赵楼阅也能感觉到,这一巴掌像是将什么情分打断了。
要说不难受那是假的,可在江甚这件事上,让不了。
江甚想上前,又被赵楼阅不动声色推了回去。
寂静中只剩下江二昆剧烈喘息的声音。
想了想,赵楼阅开口:“叔,您别生气,过几天还要手术。”他语速慢下来,似在斟酌:“没想让您这么快知道,耽误您看病真对不起。”
江二昆哑着嗓子,“你怎么能这样呢?”
赵楼阅抿了抿唇,看向江二昆:“叔,我知道以您的思想很难接受,您骂我什么都是应该的,但我对江甚,是真心的。”
“真心的?!”江二昆像是听到了什么逆转三观的东西,颤抖着指着他,“江甚是男人,你也是男人!”
“对,我这个男人喜欢他。”赵楼阅说:“江甚性取向开始挺正常的,是认识了我之后……”
“姓赵的。”江甚突兀打断:“不用你一个人硬扛。”
江二昆闻言气笑了,“怎么,你们要做我棍棒底下的鸳鸯啊?”
“叔……”
“你别叫我叔!”江二昆眼神很冷:“你疯了,你不能带着江甚一起疯,真心?谁能看到你的真心?”
赵楼阅则反问:“叔想怎么看?我的一切都属于江甚,无论任何时候,我都愿意换命给他!”
江二昆被他眼底勃然生出的决然刺得双目一痛,潜意识里明白,这不是什么漂亮话,江二昆没读过多少书,被赵楼阅这么剖心明志地一搅和,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视线一扫,看到了角落的扫帚,于是抄起来就往赵楼阅身上砸。
“爸!”江甚控制不住喊了一声,期间的恳求让江二昆觉得双臂千斤重。
“你说说你……”江二昆悲愤无比:“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就……”
“爸,我高中时期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江甚很平静地说:“我喜欢男的,我对女孩没感觉,即便没有赵楼阅,我也不会按照您的想法结婚生子,我不能为了让你们开心,耽误人家的好姑娘,您要是没法接受……”江甚下颚苍白,再张口时呼吸都抖了抖,“我只能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