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江二昆将扫帚往地上一扔,转身走了。
赵楼阅有些着急:“怎么办?叔要是不治了……”
“不会。”江甚轻声打断:“我爸没那么任性,他会优先让我妈放心。”
现在出院王秀玉肯定急,江二昆又说不清楚。
而江甚觉得那间病房现在应该没自己落脚的地。
“对不起。”赵楼阅语气低沉:“是我太着急了。”
江甚摇摇头,迟早的,他问赵楼阅:“有烟吗?”
赵楼阅看江甚愁云惨淡,还是给了一根。
车停在露天位置,夜间风大,江甚吐出的烟雾很快被吹散,下一秒,一件厚沉的外套搭在了肩上,带着赵楼阅特有的气息跟炽热的温度。
从心底升起的寒意顿时被驱散了不少。
江甚看赵楼阅就穿着一件薄款羊毛衫,挑了挑眉。
赵楼阅实话实说:“我不冷。”
江甚勾唇笑了下:“走吧。”
赵楼阅先将江甚送回家,他还是将车停在楼下,“如果这两天叔叔喊你,你跟他好好说,对了,后天去盟山,我来接你?”
江甚犹豫了片刻,便点点头:“嗯。”
他将大衣脱下朝上递给赵楼阅,赵楼阅去接,便自然而然触碰到了江甚的手。
灵魂好似都被圣水洗涤了一遍,江甚的手很瘦,却骨节分明,不仅视觉上漂亮,摸起来也跟块羊脂玉似的,赵楼阅的五指就撑在江甚手背上,神色怔然堪比犯花痴,江甚瞧着好笑,缓慢抽出,末了,衣服稳稳到了赵楼阅手中。
“我先上去了。”
赵老板骤然回神:“嗯,好的。”
接下来两天工作繁忙,江甚雇了个高级护工去医院帮忙,王秀玉中途来了一次电话,话语间吞吞吐吐,想问一些东西又不敢,江甚料想她心中大致有个猜测,但一切都要等到江二昆身体恢复后。
江甚让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决定去盟山这日是个晴天,开春的气息越来越浓郁,能闻到逐渐复苏的草木味道。
赵楼阅都跟这片高档小区的保安混熟了,他开大几百万的车,一口一个“叔”,让烟让的那叫个客气,等接上江甚,保安老远看到他的车就放行。
江甚:“你不用缴停车费?”
赵楼阅:“出门在外皆兄弟,钱不钱的伤感情。”
“……”
“走了啊叔。”赵楼阅降下车窗。
“哎,一路平安!”
江甚:“……”
从这里开去盟山差不多两个小时,赵楼阅知道一条近路,驶过环湖区,不多时从车窗向外看,大片大片的迎春花混合着最后一波的落梅,场景美不胜收。
“要下去逛逛吗?”赵楼阅问。
江甚:“买瓶水吧。”
赵楼阅将车停好,走近看到江甚在回复王秀玉的信息,两人身形优越,长相出挑,有几个镜头控制不住挪了过来。
江甚不喜这些,透气两分钟就跟赵楼阅继续出发。
他们到的不算早,像那些会玩的,尤其丛高轩,昨晚就在盟山脚下的庄园住着了。
江甚得见了傅望,傅诚的亲弟弟,如今在临都政.界混得风生水起,长相不似傅诚那么冷漠,总是噙着温润得体的笑,但就是给人很强的距离感。
这次来了很多新面孔,有傅诚引荐,江甚基本都打了招呼,人影交错间,他竟然看到了罗在成。
其实第一下没认出来,只觉得眼熟,跟着才对上号。
罗在成变化巨大,曾经削瘦、锋利,又灵活变通的形象跟气质烟消云散,他脊梁塌陷,像是压着千斤重的东西,脸皮松松垮垮,泛着几乎能闻到的腐朽气息,眼珠子一转才像个活人,整个面相苦不堪言。
虽然听过赵楼阅将罗在成翻来覆去折磨的传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甚一直觉得他还能蹦跶,但此刻一看,完全是秋后的蚂蚱。
罗在成当时因为临安序停工一事记恨江甚,让那个司机瞅准时机对着江甚跟赵湘庭就是一撞。
临了一句江甚将赵湘庭推出去当替死鬼,完全就是想暴力砸烂江甚同赵楼阅的情谊。
他以一种傲慢戏谑的姿势,想着玩.弄一番这些年轻人。
虽然最终目的达到,但却忽略了赵楼阅这个疯子。
赵楼阅痛彻心扉,就要让罗在成活成条狗,他更是花样繁多,精力旺盛,将罗在成一步步逼成今天这模样。
“你怎么还请他了?”赵楼阅手痒难耐。
傅诚:“他搭上了一条线,对方的面子我得给,背地里我怎么帮你都行,明面上我还得顾全大局,你别上去三拳放倒啊,看看什么场合。”
“当然,秦祝缈我都没打。”
不远处的秦总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警惕地朝这边看来,等见到赵楼阅那张脸,顿时烦躁、嫌弃,不忍直视!
赵楼阅冷哼:“还是皮痒。”
江甚难得觉得无语。
整个临都商圈,敢这么堂而皇之物理层面上暴力输出的,就这一位。
人多,赵楼阅被喊走,江甚端了杯果汁站在窗边,王秀玉发来江二昆的视频,听护士的话,血压又有些高,江甚心里难受,敲打两句,又删删减减。
怎么说这都是个死结。
“江甚。”秦祝缈上前。
江甚扫他一眼,没吭声。
“你知道宋舟川在哪,对吧?”
“知道。”江甚收起手机,“但是我不告诉你。”
秦祝缈眼角抽.搐两下,神色有些变幻莫测,好似陷在一种旁人无法看到的畅想中,随后他低声喃喃道:“你都能原谅赵楼阅……”
言下之意,宋舟川为什么不能原谅他。
江甚让气笑了,“因为赵楼阅没对我说过难听的话,没让我去死;也没将我囚禁在地下室以至于我摔断腿;更没全行业封杀,让我连在临都立足的可能都没有,秦祝缈,我真觉得你这人挺邪门的,不行找个大师驱驱邪,你对小舟做的那些事,你自己觉得能过得去吗?”
秦祝缈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秦总自便。”江甚冷冷丢下一句,去了庭院里。
花园旁的椅子上没人,江甚坐下处理宋凛发到邮箱的几份文件。
二十分钟后,他撑着双膝站起来,望向外面广阔的草地,草地尽头,是一条从山顶蜿蜒而下的河流,两旁的白色迎春花徐徐摇晃,江甚不自觉走了过去。
第109章 低烧
鱼尾村也有这样的河流,但水源不如这边的清澈,江甚稍微一动,都能看到小鱼苗受惊乱窜的影子。
江甚俯身试了试水温,挺凉的。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衫,外面一件棕色大衣,风将衣物勒紧,从后面看,腰身很细。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赵楼阅上前,刚才没找到江甚他还惊了一跳。
“看看景。”江甚说着起身,因为踩得太靠前,脚下的泥土跟石子骤然下陷,他摇晃了一下,被赵楼阅从后面环抱住腰,整个人都腾空了,跟着被放在了安全地带。
江甚沉默片刻,然后看向赵楼阅:“你力气又大了?”
“嗯。”赵楼阅点点头:“前阵子一直在撸铁。”
江甚闻言捏了捏赵楼阅手臂上的肌肉,梆硬。
“真是一分钟都不能离开视线啊。”傅诚在房子里,隔着老远看着这一幕。
傅望在一旁挑眉:“怎么,你也想谈恋爱了?”
“哥的心中只有星辰大海。”傅诚回答,“就是觉得赵老板挺不值钱的。”
傅望暗暗赞同。
后厨忙了一个上午,准备的菜品良多,中西式都有,快跟自助差不多了。
江甚要了根烤鸭腿,一碗羊汤面,赵楼阅简单的三荤两素,自然而然坐在了江甚对面。
“东坡肉要吗?做的还不错。”
江甚点头。
赵楼阅立刻欢天喜地夹到他的面条上。
吃完饭一堆人要去踏青。
江甚来前也带了一套运动装,行李在赵楼阅车上,结果拿下来一上三楼客房区,发现给赵楼阅安排的房间在西面,而给江甚的在东面,距离就是长长的走廊。
赵楼阅:“……”
“我先去换衣服。”江甚接过行李箱,笑意从嘴角一闪而过。
赵楼阅二话不说冲下楼找傅诚。
“我给江甚第一个安排的,轮到你住三层的最后一间我也没办法啊,兄弟,听我一句劝,循序渐进。”
赵楼阅直接去扣傅诚手上的表。
收礼物不办事,拿来吧你。
傅诚笑着闪躲,看到傅望来了,立刻招手示意帮忙。
傅望没加入,而是将傅诚拉到了自己身后,好笑地看着赵楼阅:“你俩都多大的人了。”
赵楼阅没好气地哼了声。
踏青上山的路提前清扫过,石板台阶虽然破损了不少,但踩上去仍旧稳稳的,就是山间湿气重,赵楼阅非常强硬地让江甚穿上了自己冲锋衣,“你一着凉没个一周好不了,难受劲又忘了?”
江甚做最后挣扎:“没必要。”
“穿着。”赵楼阅声音还是很轻,但已经没商量余地了。
一行二十多号人,跟集体团建似的,剩下不想去的就留守原地,江甚孑然一身,就兜里揣了个手机,赵楼阅反而背了个“炸.药包”。
“你装什么了?”傅诚好奇。
赵楼阅还因为房间的事生气,没搭理。
半个小时后,傅诚看到那包里有什么了。
只见赵楼阅先拿出一个干净崭新的保温杯,热水倒出来冒着气,看颜色不像白开水,江甚喝了口,微甜适宜,“你用红枣煮的?”
“对,还放了两片龙井。”
江甚“唔”了声,尝出来了。
再往上,寒气更重,能看到最顶峰的积雪尚未融化,阳光落在身上也凉飕飕的,赵楼阅又从包里拿出一双手套递给江甚。
江甚看他一眼,默不作声接过,以为没人发现,实则四周好几个手指发僵的兄弟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赵总。”有人没忍住:“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大老粗。”
赵楼阅:“好眼光!”
“……赵总客气了,您这周全的,像是江总的‘小媳妇’。”
赵楼阅相见恨晚般上前,强行握了握对方的手:“不然说您好眼光呢。”
“……”
周围静默两秒,全部“哈哈哈”笑开了。
江甚将半张脸藏在冲锋衣里,低着头默念“我的面子还在。”
踏青终点在半山腰,这里水土好,长着一些奇花异草,一趟下来感觉肺里的尼古丁都被清理干净了。
下午三点多原路返回,山上不觉得,一到房子里就觉得热,江甚脱了赵楼阅的冲锋衣,回房间给手机充电。
他坐在窗边,阳光暖洋洋照着,但慢慢的还是觉得冷,江甚看着裤脚的泥,微微皱眉,索性去浴室冲澡,等出来后前十分钟还好,后面嗓子就开始疼了。
江甚心想赵楼阅这个乌鸦嘴。
他打开背包找到感冒药吞了两片,然后分别给傅诚还有赵楼阅发了个休息补觉的信息,熟练裹上被子,指望着睡醒来就好了。
意识昏沉,不多时太阳穴两侧生疼,江甚不安地晃了晃头,一股窒息感从胸腔往喉咙处逼。
咚咚咚——
咚咚咚!
力道加重的敲门声将江甚从迷雾中一把拽出,他倏然睁眼,先是一阵耳鸣,随后难受的劲消退大半,这才发现房间里暗里厉害。
江甚拿起手机,闹铃被他无意识按掉,这都晚上七点了。
敲门声再度响起,江甚嗓子冒烟地喊了句:“来了。”
他摇摇晃晃下床,打开门,是一脸凝重的赵楼阅。
不等江甚说话,赵楼阅一只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江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到饭点了?你们先吃。”
“吃什么?”赵楼阅嗓音有些沉,他带着江甚一进房间,就觉得凉,这里的供暖系统是分房管理,开关在门口,江甚睡那会不觉得冷,所以根本没开。
赵楼阅让江甚躺下,动作麻溜地烧水,开地暖,他翻看江甚带来的药,很多都是拆过封的,这说明江甚全都吃过。
赵楼阅被这个意识一锤擂在胸口,碎片血肉簌簌往下掉落。
“傅望带来了一个医生,稍等。”
江甚微微坐起身:“不用。”
“他欠我人情,不算麻烦。”赵楼阅说着,手往被子里一伸,觉得江甚身上的温度根本没起来,于是快步折返回自己房间,一分钟后,将自己的厚实被子拿了来。
枕头单薄,他还多带了一条毛毯,三两下一折叠,垫在了靠在床头的江甚背后。
江甚双手搭在被子上,脑袋偏向一侧陷在毛毯里,白皙脖颈上绷出的青筋清晰可见,他似是吞咽艰难,轻轻皱了皱眉。
就这一幕,烧得赵楼阅屁.股冒烟地去找人。
他实在懒得睁眼。
赵楼阅喊来的医生叫崔梁辰,因为职业缘故加上性格谨慎,这次还真带了消炎退烧的针水来。
简单消毒后,一针从手臂注射,江甚烧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但仍旧觉得疼。
丛高轩一脸担心。
“可以了。”崔梁辰收拾银色的诊疗箱,“特效药,应该能很快退烧,晚点有胃口的话吃点清淡的,看看明天怎么样。”
“好。”赵楼阅对着崔梁辰小声感谢,三言两句就承诺“雀东连锁酒店”的投资开发崔家可以入股,崔梁辰大吃一惊,从来没觉得自己一针这么金贵过。
丛高轩不想打扰江甚休息,此刻跟着崔梁辰一起出去,但行至门口,脚步一顿。
赵楼阅立刻领悟,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里一切有我,我混蛋我白痴,回头请你吃饭。”
丛高轩:“……”
妈的顺杆爬就没见过这么6的。
房门关上,赵楼阅脱下外套,室内温度已经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很认真地盯着江甚。
江甚有所察觉,半睁开眼:“很狼狈吧?”
“不。”赵楼阅将他黏在脸上的头发撩开,“任何时候都很好看,你再睡会。”
不用赵楼阅叮嘱江甚的精神也早已分崩离析,平躺下有些头晕,就这个姿势最好,身后的毛毯跟云朵似的,或许因为熟悉的气息萦绕身侧,难得,这次没做噩梦。
中间江甚轻轻念了句“口渴”,吸管就伸到了唇边,他下意识含住,温水跟着滋润喉咙。
以前这种时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两个多小时,赵楼阅寸步不离地守着,江甚一直在出汗,他就打了盆温水,拧了毛巾小心擦拭。
九点多的时候,下面点燃了一个大火把,音乐响起,一堆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底闹开了。
赵楼阅将窗户关严,动静瞬间小了下去,他一转身,发现江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他精神还是很差,但至少双目稍稍有神。
江甚的视线随着赵楼阅移动,忽的,他问道:“那天我抓住你的衣摆,你为什么连句话都没留给我?”
赵楼阅心口被猝不及防插了一刀。
事情过去几个月,江甚说不想计较了,可思维跟防御都薄弱的时候,有些委屈还是控制不住溢了出来。
赵楼阅在江甚身边坐下,他捉住青年微凉的手,哈了口气,然后细致揉搓着,这一刻肌肤接触带不来任何愉悦,赵楼阅只是心疼得厉害。
认错的话他自己都说腻了,赵楼阅忍着剧痛,尽可能将自己沉浸于那日的不堪与混乱中,试图逐字逐句从灵魂缝隙中里找出一个最真实的回答,“因为我们在一起了……我太霸道了江甚,我的境况遭遇让我不得不努力将一切攥在手里,包括跟你的感情,我打开了你的心门,自觉住进去就是老大,我仗着你的宠爱,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所以我在意赵湘庭,忽略了你,江甚,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江甚微微直起上半身听着,等赵楼阅说完,他重重跌回毛毯里,像是连这点撞击都承受不住,开始蹙眉咳嗽。
赵楼阅眼眶泛红地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然后轻轻给江甚顺着后背。
“你知道我当时多难过吗?”江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楼阅低沉地“嗯”了声。
“我觉得一半生命好像瞬间就死掉了,赵楼阅,我这辈子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掏心掏肺,唯恐对你不好,我当时一心就想离开临都,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赵楼阅逼退眼中的潮热,轻吐一口气:“江甚,以后往死里整我就行了,别难为自己。”
江甚苦笑:“你明明知道我不具备这项能力。”
赵楼阅说不下去了,他抱紧江甚,感受着衣料皮囊之下,双方颤抖的心跳。
江甚情绪剧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向来体面,但这次酸水冲上喉咙,他只是本能将赵楼阅推开一半后,就翻身吐了出来,不可避免溅到了赵楼阅裤子上,江甚盯着那团水色污秽,心中像是被豁开了一个口,他疼得不断吸气,想着将最难看的一面全部拿出来,赵楼阅还能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