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瑾夕曾经也纠结过,矛盾过,他想,自己是否该就此放手,不再试探,毕竟何然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不如顺其自然,让何然好好生活一次。
可是,“何然他似乎感受不到快乐了。”
“他是无辜的…他明明是无辜的,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意识,身体又莫名其妙地被其他人操控着。”黎瑾夕紧捏着日记,嘴里念念有词。
在一页页被黎瑾夕琢磨透了的纸张里,终究是找不回何然曾经的身影。
想想过往,黎瑾夕与何然,已经相识快六年了。
刚上初中时,黎瑾夕搬来了这片社区。家附近的便利店关门了,他就跑去远一点儿的便利店。
到了便利店门口,黎瑾夕碰巧遇上了便利店正在卸货。
一个矮矮的男生,逞强地抱着两箱饮料,呼哧呼哧地推着门。一旁的女人应该就是这男孩的母亲。
黎瑾夕上前靠在他身后,帮他推开了门,何然感到诧异的同时抬头望向了黎瑾夕,他来不及说声谢谢,只想赶紧冲进去放下手里这两箱沉甸甸的饮料。
何然跑进了便利店,尽量放慢动作轻轻放下那两箱饮料,黎瑾夕也紧跟了进来,手里握着零钱,在货架上寻找要买的白酒。
结账时,何然就坐在柜台后,等着黎瑾夕来结算。看到他手里提了两瓶白酒,他没敢多嘴,直接报了价格:“58。”
黎瑾夕数着手里的零钱,十,二十,三十…一张一张地往柜台上放,与此同时,他还时不时地偷瞄起何然的长相。
此时的何然比黎瑾夕还矮了大半个头,脸上有点婴儿肥,不过说起话来倒是感觉他整个人冷冷的。
何然找零钱的时候,黎瑾夕没忍住开口了:“我们好像是同一个学校的吧。”他勾着何然的校服领子,何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下更坐实了黎瑾夕在何然心里头的坏学生形象,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后来几次去买酒,即使附近的便利店开着,黎瑾夕也想去那个更远的便利店,因为那里有个…有点敏感的男生。
“两瓶白酒,多少钱?”
“一共58。”
“两瓶白酒,多…”
“58。”
“两瓶白…”
“58。”
“58。”
去了几次后,他们的交流反而越来越少了,黎瑾夕每次都是周五放学准时去买白酒,何然每次都是周五放学准时趴在便利店柜台上写作业。
眼瞅着没话说了,黎瑾夕盯上了何然的作业本,他直接上手戳着何然的作业本,问他:“我们班今天也学到这儿了,你能借我抄抄吗?”
“…不能。”何然停顿了会,再是拒绝他。他没有抬头看黎瑾夕,因为他担心自己嫌恶的表情太过明显,万一被他看到了,说不定就要挨打了。
“那…你教教我?”
“没时间。”
黎瑾夕急了:“不是,你很讨厌我吗?”
“有点。”
黎瑾夕被何然如此直接的反应给伤到了,但他还是厚着脸皮问了句“为什么”。
然而,何然的一句“少喝点酒”,彻底把黎瑾夕给逗笑了:“我?我喝酒?”黎瑾夕诧异地指着自己,“诶!这是我妈让我帮她买的,我还没喝过酒呢,你这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阴险的思想啊?”
黎瑾夕顺势摸上了何然的脑袋,见黎瑾夕一直憋笑,何然不吭声了,双手捂着脸尴尬得只想钻地缝。
趁此机会,黎瑾夕对何然多说了些话,像个话痨一样,让何然教他做题。何然也没多想,教就教吧,说不定这样能弥补自己尴尬的心。
他们一起放学去便利店写作业的习惯几乎持续了两年,直到何然的妈妈辞职,何然才把地点改到了他的家里。
两年间,何然的个头突飞猛进,初中毕业时就与黎瑾夕的身高齐平了。
上了高中,何然的性子越来越冷,话痨也变得愈加沉默了。何然的妈妈总要出门打工,少有时间来陪何然。黎瑾夕的妈妈开始变本加厉地失虐,让他身上的旧伤与新伤总能重叠在一块儿。
一个空酒瓶子砸过来,黎瑾夕便再也不抱希望了。他选择躲避他的妈妈,躲进何然家。
两个手脚冰凉的人依偎在一起,总能收获些温暖,他们互相倾诉,因为心上都缺了个口子,急需某样东西来填补。
或许这就是他们能够一直相伴的原因。
高一时,何然有了女朋友,但因为接受不了对方散发出的omega信息素而分手了,下一个是这样,下下一个也是。
就此,黎瑾夕一来知道了何然无法接受omega的信息素,二来,知道了何然原来没有对自己动心过。
“糟透了。”
不仅过去没有动过心,就连现在也没有过。
从那后,黎瑾夕开始不理解什么是喜欢了,他只觉得自己很需要何然,他需要倾诉和依靠的对象,他想抓住何然,抓住这根能让他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他清楚何然在他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也明白何然他有多好。
快六年的相识相知,最后却被一个陌生的外来者给打破了,那个无名无姓的意识占据了何然的身体,击垮了黎瑾夕六年来一直依赖的对象。
即使如此,黎瑾夕仍然心存侥幸,如果何然还在这世上,那就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带回来。如果不在了,那就…
雨停了,黎瑾夕的思路也跟着断了。他下楼随便取了辆车,便要回那阴暗的地下室。
雨刷来回摆动,划净玻璃上的雨珠。
“何然被‘抓’走了…我要带他回家。”黎瑾夕已经语无伦次了。
何然是一个普通人,但普通从来不是贬义词。
普普通通的生活状态对于何然自己来说已经是挺不错了,能租个房子遮风挡雨,能有个工作赚钱养活自己,挺好,能活下去就好。
遇事不顺,他就骂上个几句,不过为了生活,他选择能忍则忍。就像当初被老板说了小话,他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掀了桌子就对着让自己委屈的人破口大骂。为了工作,何然觉得忍一忍也无妨。
他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个大怂蛋,大学四年里一直忍着舍友的坏毛病、怪脾气,保持着客气的舍友关系,毕业后没有摊开骂他们的勇气,而是选择不再和他们联系。
到了工作的时候,也依旧要继续忍气吞声,虽然私下里能偷着发泄几句,但压抑的情绪仍然挥之难去。
何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变相的宽慰自己。
他常常一个人去散步,宽广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走着走着,他便不自觉地开始观察起身边人,有时候,静静呆在无人处沉思,对何然而言,也是一种放松。
他人的“谢谢”、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是能让何然开心一整天的事情,当然,能给路边的乞丐投上几个硬币,也是件能宽慰他的事情。他认为“乐于助人”是这个世界上,人类拥有的最好的品质。
在忙碌了一天的工作后,洗个澡,在非常饥饿的时候能吃上一顿自己爱吃的饭菜,那将是何然对自己“破碎”心灵的最最最最最——大的慰藉。
他要乐观,要及时行乐,要依从本性,要做回自己。
可这些不是他想要就能做到的,负面情绪总会在某一瞬席卷而来,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次意外的穿越,实现了他做回自己的梦想。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何然只是睡了一觉就穿进了秦墨秋的漫画。他只能将希望寄予明天,心想,说不定哪天一睁眼,就能回去了。
刚开始时,何然确实能感受到顾权鸢是真的喜欢自己,但他不属于这里,他也不确定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是谁。万一他俩从前是老相好,自己用着别人的身体和顾权鸢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那自己不就成了第三者了。
后来几天,那本日记的出现,让何然不得不重新重视起自己的失踪案。
那日记上分明是他自己的笔迹,即使被烧出了一大片黑窟窿也能看得清。日记上标明的日期也让何然彻底恍惚不清了,大概是今年4月、5月的时候,这本日记被写了出来。
“明明是前五个月的东西了,我怎么可能会写出这些东西?总不能是真失忆了吧!”何然当时看着日记惊诧不已。
逐渐升温的情感与逼近的危险不断缠绕着无根的何然,直至留住他,让他生发想要查明真相的念头。
他不想再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了,一次被人追着砍,一次被人推入冰湖,那浸骨的凉意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他也想…好好的爱一次,何然人生中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接吻的对象,居然是和一位漫画里的人物,一个堪称完美的男性Alpha。
他不得不承认,顾权鸢真的像是能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帅气多金,对自己又很好。
他头一次听说有Alpha这类性别,更稀奇的是一种叫信息素的香气,顾权鸢的信息素对何然来说似乎能起到安神的作用,虽然一开始真的有股臭味儿,但随着何然心理上的接受,他越发能感受到顾权鸢信息素中的花香。
有次,何然在周知桉面前这么吐槽顾权鸢:“他太爱犯贱了,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搞得我特别想踢他。”可正是因为顾权鸢倾尽全力的靠近,才让何然慢慢习惯了他,接受了他。
包容也好,陪伴也好,是顾权鸢让何然有了做回自己的底气。
他喜欢他,海边的那个夜晚,何然只想说他有多喜欢顾权鸢。
顾权鸢是何然的太阳,照耀了他的四季,何然是顾权鸢的月亮,他走到哪儿,顾权鸢都想跟着。
可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相爱却很短暂,雨夜,众人在天台上等着那四个少年赴死。
“他们很勇敢,单单四个人就敢跑来救人。”当时,绑架黎瑾夕的人站在天台上,抖了抖手上的烟,不屑地说。
经过一番挣扎,满目苍夷的天台上,四人中,两个几乎被打得没了意识,一个跪在地上,一个死了。
冰冷的刀子立在了何然的身躯之上,他就这么离开了顾权鸢,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谜团仍未解开,那漫画不知是害了何然,还是在给他改变命运的机会,真相无法见于漫画之中,何然与漫画的羁绊也仍然存在。
他回到高中,写下日记,希望能种因得果。
怎料,他不是曾经的那个何然,性格与生活习惯的大变总能让黎瑾夕察觉出些什么。
日记不是黎瑾夕作出决定的转折点,他们之间情感的变化才是。
顾权鸢送何然回家后,何然除了给周知桉发了点信息,其余时间都在苦思冥想。
他在连线,似乎…每次发生危险的时候,黎瑾夕都在他的身边。
真相总要去查明,何然起身,拔了书桌上手机的充电器,电话拨过去,黎瑾夕的号码竟然显示是空号。
何然的心里倏地有种不祥的预感,正当他要发消息给黎瑾夕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
号码显示的地区与何然所在的地级市一样,他犹豫地接了电话,对面传来的,却是黎瑾夕的声音。
“喂?何然,是我。”黎瑾夕的语气很平静。
“…你换号码了?”
“嗯,上一个手机丢了,这是新换的。”
“…”何然顿了顿。
“后天…有空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难道你真的希望我们以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继续相处下去吗?”
“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聊,但是后天不行,后天我有事。”
“…要和顾权鸢出去约会吗?”黎瑾夕一下就猜出来了,但心里倒是希望何然说不是。
何然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黎瑾夕故作轻松地笑了声:“那10号吧,10号总有空了吧。”
何然这回答应了,二人决定好,也就挂断了电话。
何然出了卧室,给昏暗的客厅亮了盏灯,他知道,应该不只是谈谈这么简单,可问题总归要去解决。
深蓝暮色下,黎瑾夕站在距离何然家不远处的角落,将手机放回了口袋,嘴角的笑容渐渐变淡。
他看到何然走出了房间,也看到了何然将会睡进他的地下室。
“我需要的是,和我一样悲惨的你,你和他,还是别再见面了。”
今年夏,何然所居住的社区,人人都传那是个不祥的地方。
老旧房子越来越多,公共设施得不到检修,人命关天的事也出了几起,还上了青川日报,在报纸上占了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位置。
这社区就那么地被闲置着,不拆不补,说是按照规定,要先修连着社区前面那片荒废的胡同,可惜至今无企业能承包修建。
那片胡同范围很大,早已没了人烟,几处砖瓦间的裂痕能伸进两只人手,最外侧的一条胡同连通社区,连一辆普通轿车都停不下。
它不仅要拆,还要请专人来修复,麻烦得很,迟迟无法动工。
8号早晨,楚海搂着周知桉在床上呼呼大睡,顾权鸢还在公司里忙工作。
黎瑾夕不吃不喝地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一夜了,几箱药剂、容器拆开来,虽然外包装都是五花八门的,但标签都出奇地一致。
最近他总是揉眼睛,反应也变得迟钝了,脾气反复无常,于是,楼上的老式录音机被他拿了下来,放点舒缓的音乐,挡一挡这地下室总会传出的奇怪声音。
何然不在家,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傍晚回来时手里提了一个袋子,背上挂着一个书包。被放平在餐桌上的书包里面依稀能看见些瓶瓶罐罐,另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些蔬菜水果。
他把帽子摘下来放在了门边的鞋柜上,用手散了散自己的头发,外套一脱,疲惫地躺到了沙发上,静静放空脑袋。明明已经很饿了,但他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不久,手机铃声响起,何然的心跟着抽疼了一下。
他捂着胸口,迟迟不肯起身去接茶几上的电话,他希望来电的人不是黎瑾夕。
余音绕耳,响铃接近尾声,何然像是在打赌般,抓起了一旁的手机,定睛一瞧。
“是顾权鸢!”何然的眼睛亮了。
他知道顾权鸢在忙,这些天都没给他打过电话,顾权鸢也很少给他发来消息,何然都有些寂寞了。
一接起电话,对面的顾权鸢就来了句宠溺的:“在干嘛呢~”
何然心里掠过一阵瘙痒,躺回沙发上惬意地翘着二郎腿,傲娇地说:“想知道啊?”
“嗯…想。”顾权鸢的声音都飘了,他接着说:“何然,一听到你声音,我就*了…”
何然听后身子一机灵,这下到底是谁的魂被勾走了,还真不好说。
“我靠…顾权鸢,你就不能严肃点儿。”何然紧了紧双腿,无奈地回应顾权鸢。
顾权鸢坐在办公室里,松了松领带,说道:“我现在没冲去你家就不错了,还想要你老公有多严肃啊。”
“嘴真贫。”何然吐槽起顾权鸢,心想,不论是未来还是现在,顾权鸢依旧是那么欠嗖嗖的,一点儿都没变。
顾权鸢在电话那头笑着,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开了旁边的抽屉,满意地观摩着自己精挑细选的求婚戒指,他问:“何然,明天你想睡到几点?”
何然想了会儿,换了个姿势躺在沙发上,悠闲道:“不好说,如果今晚熬夜了,估摸着能睡到明天中午吧。”
“那我明天中午去接你,十二点怎么样?”顾权鸢的指尖勾在办公桌上,心里有点迫不及待了。他包下了那片海边景区,就等着与何然一起过美好的二人世界。
“成!但是…这次你爸给你放了多久的假?一天?还是两天?”何然问。
一提到这休息时间,顾权鸢就气得来火:“愁死我了,这次只有一天,大概10号中午吧,我就要回公司了。”
何然倒是觉得这时间够了,刚好还能在10号回来,他对顾权鸢说:“10号…要不要在我家坐一会儿再走?”
顾权鸢心想自己没听错吧,何然居然这么主动。他立马一口气答应下来,语气中夹杂着激动的心情,搞得电话那头的何然心里纳闷起来,不就是来我家里坐坐吗?有什么可激动的。
今晚的风倏地跑了起来,窗户时不时被风刮得阵阵作响。
何然挂断电话后去关了窗户,天色已经变暗,这个时间点,外面的街道上很少会有人在穿行。
可不祥的预感总是笼罩着何然,他关上窗,开了灯,转身时,忽地感知到刚才在窗外似乎略过了一个黑影。
当他再次大胆转身查看时,却只能看见窗外随风飘摇的杂草,夜色在它的绿叶上留下了阴影,怎么甩也甩不掉。
闭目,睁眼,再睡,又醒…何然这一整夜都睡不安生,眼睛是乏了,大脑却还清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