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闹铃响，成风先摘耳塞，再关闹钟，手指掠过“关闭”键，最后点在“五分钟后提醒”上。
他翻身准备再睡五分钟回笼觉，惺忪的眼睛扫过窗户下面的床。他猛地坐起来，这谁？
第12章 对蘑菇过敏
成风小心翼翼下床, 蹲到行军床边，凑近看床上的人——下颌上冒出一层胡茬，身上穿着作训服, 皮带勒出劲瘦的腰。不到半个月, 宋明宣瘦了不少, 脸部轮廓更加分明，过低的体脂率让手背上的青筋凸显。
上衣的扣子系到喉结，真的舒服吗？成风伸出食指，轻轻挑开领口，露出喉结。扣子即将脱离扣眼时，手机闹铃突然响了。成风转身扑到床上, 关掉手机。
身后行军床发出吱呀声, 成风掀起被子蒙住自己，做出刚睡醒的样子, 伸着懒腰，眯眼翻身。
宋明宣翻了个身, 面朝床, 却没醒。成风掀起被子捂住头, 艹！
睡是睡不着了。又躺了几分钟翻身下床，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漱。
卫生间有两道门, 成风想活动活动手腕, 于是把两道门都关上了。
二十分钟后, 他顶着浴巾拉开浴室门, 就见宋明宣靠在洗漱台对面的墙上, 含着牙刷仰头抵在墙上, 他光脚站在地上, 一条腿曲起踩在墙上, 塌下去的腰上有个蘑菇包。
门砰地关上。成风一只手按着浴室门，一只手按在眼睛上。幸好门上没玻璃，隔音够好，否则他刚才……岂不是都被宋明宣听见了。
成风放下手，抬眼打量眼前的木门。应该听不见吧？
他凑近门缝，把耳朵贴在上面。走了吗？
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成风拉开门，露出一掌宽门缝。
宋明宣侧目瞅过来，成风浑身汗毛顿时立起来。
宋明宣眼睛通红，额头和鼻梁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汗，密密麻麻一层。他嘴里牙刷没了，手上拿着一瓶漱口水，两腮鼓着。
成风已经没有第一次开门时那么尴尬，只是宋明宣的目光有点瘆人。
他打开门，同手同脚走出去，把换下的睡衣和浴巾一起扔进洗漱台下面的洗衣机里。滚筒洗衣机位置低，成风弯腰再起身，不可避免再次瞅见蘑菇包。
成风不满道：“耀武扬威呢？”
宋明宣垂眸扫过去，终于从墙上离开，侧着身体从他旁边过去，吐掉漱口水。神色复杂地看他：“我也想睡觉。”
什么意思？打扰他睡觉了？成风指指两道门。“少冤枉我，俩门我都关了。你们这个装修用料，我就是在里面凿墙你也不可能听见。”他刻意敲敲无窗无拼缝的实木门。
“你在里面凿墙了吗？”宋明宣边解上衣扣子边问。听他语气好似真不懂成风在里面干了什么。他不疾不徐地脱掉上衣塞进洗衣机里，又弯腰脱裤子，眼睛从下往上仰视成风。
这，白看吗？既然这么大方，就别怪他不客气了。成风后退靠到门上，认真地看他好像剥鸡蛋一样把自己从作训服里慢悠悠地剥出来。
成风的脑子里很快只有吸溜吸溜的声音，话不过脑子道：“没凿，大早起我……”
“我也没听见凿墙的声音，倒是听见有人喘得……”
“艹！！！！！”一股电流击中成风。不等宋明宣说完，成风一把将人推进浴室，猛地摔上门。他叉腰在外面道：“听见算什么，味儿还没散，赶紧吸，待会儿该散了。”
笑声从里面传来。成风红着脸骂骂咧咧去上班了。中午肖蒙没来找他，突然清静下来，坐在食堂角落的成风感觉自己好像个孤寡老人，无人问津，好惨一人。
这时有人走近，喊成老师。成风抬眼看，是唐泽。
唐泽坐到他对面，把一袋东西推到他手边。
“我去校工部找你，他们说你不在校工部。老师你不是校工部的？”
一个男生突然从侧面冒出来。“他不是老师，他是学生。哎你这件衣服也挺帅的给个链接。”
成风又转头看要连接的学生。眼熟，但忘了是谁。
“你不是人力吗？”一道声音从两个学生身后传来。
成风：“……”
时隔半天，脑子再次被隔空电击。成风一手捂住额头，完了他现在连宋明宣沙哑的声音都听不了了。
他先看向唐泽。“有事？”
“我的案子结了。最后还是私了，赔付也拿到了。我妈今天过来看我，带了一兜我老家的蘑菇……”
蘑菇？成风轻咳两声。把袋子推给唐泽。“谢谢你妈妈，我不吃蘑菇我对蘑菇过敏。”
“啊？还有人对蘑菇过敏。”要链接的学生惊讶地打量这位一品很好的同学。
唐泽也很意外，转念一想大概是学校规定老师不能收学生的礼物。
成风又把衣服链接分享给另一个学生。然后朝两个学生挥手。两个学生都走了，成风才看向站在桌旁的宋明宣。宋明宣端着餐盘坐下。“你什么时候对蘑菇过敏了？”
成风有口难辩。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宋明宣却不打算放过他。“你洗澡开了排风，什么味儿都没有。”
这次成风真呛到了，肉沫子都喷宋明宣餐盘里了。
宋明宣递纸递水。“怎么这么大反应。逗你的。我每天都是那个时间起床，卫生间那两道门的确很隔音，你没吵到我。”
成风眯眼，用眼睛骂人。老子再信你就是你龟儿子！今天就回家！打死也不住你那鬼迷日眼的宿舍了！
宋明宣摸摸耳朵，似乎听见了不得了的脏话。“我今天下午开始休息，两天半。”
“哦。”成风埋头吃饭，不接话。
“谢谢你招待肖蒙。”
“不谢。”
“明天出去玩吗？”
“不上有老下有瘸子，不去。”
宋明宣：“……”怎么办？
“明天奶奶过七十五生日，我中午过去接爷爷。”
这话成风不接就过分了。“好，我晚上回去提醒爷爷。在哪吃饭？结束了我去接他。”
“奶奶家附近，吃完饭我送爷爷回去。”宋明宣看看他，低下头吃饭，吃两口又抬头看他。
成风被他看得烦，捡起桌上的纸团砸他。宋明宣精准接住，然后放回原位。
“……”
“初中咱俩没少一起洗漱、洗澡，没见你多尴尬。”
那一样吗，成风扫视一圈食堂，如果换个人少点的地方，他恨不能当场出柜。“初中能一样，初中都是小屁孩，上高中以后，我都自己洗。”
“嗯。上高中后你更喜欢跟廖天阳玩。你俩偷偷去汗蒸，回来告诉我去书店了。”
其实并没有去书店，而是去廖天阳家看小电影。提到这个，成风心虚，竖起食指比划。
“就一次。”
“我知道你们一起看小电影。”
“不带你是怕你看多了自卑。”成风夹起一根蒜薹，朝对面笔画。开始胡扯。“你那会儿没发育天天盯着我的瞅，你知道你那眼神有多嫉妒吗？”
“你糊弄我说多吃长的东西才能长大。”宋明宣失笑，“我让我姥姥炒蒜薹和豇豆都不许切。”
成风的注意力顿时跑偏。笑问：“你就说管用了没。”
宋明宣垂眸笑着点头。“的确管用了。
成风觉得又好笑又荒唐。他本就馋宋明宣身子，还总跟人家扯这些。简直猥琐至极。不过转念一想，真可惜，宋明宣长得再好他也看不到了。
下班后成风直接回了家。吃过饭又带爷爷出门买礼物。
“买这些东西还得是周大梅在行。”爷爷背着手走在前面, 成风拎着两只袋子跟在后面。“吃的算了。我记得老太太高血糖。”
“高血糖的是宋明宣姥姥。”成风纠正。“他奶奶是大夫，保养的好，不三高。”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他奶奶高血糖。”爷爷嘀嘀咕咕转进补品专卖店。
成风站在店外望着爷爷的背影, 心里有点难过。爷爷开始忘记从前的事, 记错认识的人。宋明宣的姥姥曾住爷爷家对门, 宋明宣的奶奶则跟他们同一个区，三家人相隔不远，关系很好。
宋明宣父母从外地搬回来的原因，便是照顾糖尿病并发症爆发的姥姥。
高一暑假最后一周，老人走后宋家一家三口又搬回了原来的城市。
想起今天宋明宣提及的往事。成风不免唏嘘。初中时期，他们的确没什么顾及, 时常在一起洗漱。他初一便发育的很好, 宋明宣到了初三也没发育。他长在日记本上吐槽宋明宣瘦的像筷子，后来又补充说明宋明宣是“枯树枝上挂俩小毛桃”。
宋明宣瘦高一只远远看很像行走的筷子。至于他的“毛桃”, 只有成风见过，并形象地描述了出来。
青春期的宋明宣胜负欲很强, 一面嫉妒他一面诋毁他, 每次一起洗漱, 宋明宣都颠着自己俩个营养不良的枯树枝毛桃，信誓旦旦地说：“我这么大才正常, 你那么长肯定是变异了！”
成风听多了开始怀疑自己不正常。他跟父母来往极少, 不想问父母, 也不想问爷爷。那时候, 他信奉遇事不决问度娘。于是上网寻找答案。或许是胡乱搜索, 或许是敏感词汇, 导致他被大数据捕捞并模糊定位, 不经意间点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一面害怕一面震惊, 在心里骂宋明宣是害人精。害他差点瞎了眼睛。
不过……
竟然还能这样？！
艹！真的可以吗 ？！
少年人的世界，奇奇怪怪的事情总是很多，很快他忘了这件颠覆他三观的事，直到初三毕业。
整个暑假，他、廖天阳、宋明宣，整日无所事事，像无业游民在城市里东游西逛。碰上结婚大队伍狂蹬自行车追过去，碰上超市开业叠罗汉举手玩大转盘抽奖，碰到商场开展“泡泡嘉年华”活动，不惜冒充小学生也要进去玩……
就是那个夏天，就是那堆泡沫，把他再次推到了那扇大门前。
宋明宣被廖天阳摔进小山一样高的泡泡堆里。宋明宣浑身沾满泡沫，泡沫消融，他浑身湿透——跨栏背心黏在胸口，速干短裤堆叠在大腿上。
转头的瞬间，看见狼狈的宋明宣，他先是震惊后是心悸，甚至做不到像廖天阳一样大笑。
他笑不出来，闷热的空气堵住了他的耳朵，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声。心脏疯了似的喉咙里挤。成风紧紧抿着嘴，攥着拳，转过身。那些颠覆他三观的视频、画面，潮涌一般拍向他。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和宋明宣一起洗澡了。
那天回家路上，他鼻子里塞着两坨纸。
廖天阳跟在旁边骂骂咧咧：“没看见谁打的？你那两眼珠别要了！就那么几个小屁孩，谁他妈能打到你！蹦起来能打到你锁骨我都叫他爷爷！”
“你把我摔倒后，他没走几步也摔倒了。”宋明宣替他解释，又抽出一张纸给他，“扔了吧，湿透了。”
成风不敢看宋明宣，揪出湿透的纸扔了，又抓过递到面前的纸塞上。他塞得乱七八糟，宋明宣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掰向自己，一边给他塞纸，一边问：“从刚才摔倒你就不说话了，怎么了？摔哑巴了？”
成风抬起眼皮对上再熟悉不过的脸，耳朵嗡地一声，随即发烫，他赶紧挣开宋明宣的手，快蹬两下自行车远离宋明宣。
回到家，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告诉奶奶他要去他爸那儿住两天，就迫不及待跑出门跑下楼，骑上山地车，鬼撵似的离开了。
平时，他最不喜欢去他爸和他妈那里。父母在他小学时候各自成家，先后有了小孩儿。成风既有后妈又有后爸，还有两个同父异母和同母异父的弟妹。
他爸开门见到他，惊讶地半天没说话。平时怎么请都不去的人，竟然自己上门了。他在他爸那里住了一周，查了许多东西，渐渐地平静下来。
大暑前一天，他回了爷爷家。或许离宋明宣太近了，他当晚做了个极度放肆的梦。
更恐怖的是，醒来推开门，梦里的另一个人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家沙发上啃西瓜。看向他的眼睛懵懂且无辜。
“海参怎么样？”
成风慌神一瞬，点头说行。
成爷爷拎着礼盒出来，瞅瞅孙子慌里慌张的眼神。“杵门口半天一动不动，想什么呢？”
“有点困。”成风信口胡诌道。“家里还有冬虫夏草吗？”
“还有几根，吃完再买。”成爷爷走在前面，“这么晚了，广场人都散了。”
“少跳一天能把你驱逐出舞团吗？”
“还真能，老秦总想抢我舞伴。”
“你俩加起来有一百五了，能不能别跟小孩儿似的。”
“哼。我咋了？我规矩着呢！每回都是他挑唆我。”
“你也没少激他。”
“你快回小宋宿舍吧，一回来就说我。别说我了说说你，你跟小宋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商量一下，您以后能不给我攒相亲局了吗？”
“嗯？你不是喜欢小宋……”
小摩托突然刹车。成风转头对爷爷郑重道：“那是以前的事。十多年了，跟现在没关系了。”
“十多年就不喜欢了？搁我们那时候半辈子也能等。”爷爷把他脑袋转过去，催促：“聊天不耽误开车。开快点还能赶上后半集电视剧。”
刚积起来的小火苗呲地灭了。成风深呼吸两次，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你怎么跟宋奶奶说的。她知道她孙子相亲对象是男的吗？”
“当然知道。”
小摩托忽然慢下来，突然又加速。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呢！不行我开！”
巴掌拍在后背，成风才感觉后背起了一层汗。“宋明宣也知道，见的人是我？”
“那不知道。”成爷爷压低声说，“你不让我到处说你那什么，我哪敢啊。”
“……”
“消息是跳舞的人说的。后来我也去问了。宋奶奶说小宋是大学跟家里说的。他父母在这方不约束他，让他自己看着办。后来毕业进了哪个部队还是什么区，一走好多年。再回来带了一身伤。养伤那段时间，家里人都觉得他太闷，太孤单了。宋奶奶心疼孙子，自作主张带孙子相亲。这不巧了吗，我前脚大扫除看见了你的吐槽日记，后脚听说这事儿立刻就给你报了名。”
“……”所以他是众多相亲者里的一员？成风想想觉得滑稽又荒唐。他在幻想什么。
“没成就没成，别总纠结了。阳阳说的对，下一个更好。”
“……”
一颗心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回，成风累得不想说话。
回到家，进门看见廖天阳横躺在沙发上，成风立刻想到他的睡衣和洗漱用品还在宋明宣宿舍。
睡了一周大床，想到今天开始要睡沙发。成风心里顿时一阵凄风苦雨。
睡觉前，成风把最新信息同步给廖天阳。廖天阳再看好兄弟，怎一个惨字了得。
“别乱猜了，等见面直接问吧。”廖天阳道。
成风却没信心。“不问了。”不问还能继续做朋友。他不是爱幻想的人，只是对从前有点执念。
临近十一点，手机响，瞥到来电成风翻身起来。廖天阳见状，不用猜也知道电话是谁打的。
成风走出卧室，把门关上。客厅黑着，爷爷已经睡了。成风径直去了阳台。
“喂。”
“我在楼下。”
“啊？”成风拉开阳台窗户往下瞅。宋明宣站在楼下。
成风穿着睡衣拖鞋下了楼。他快步走出大厅，宋明宣站在塑胶跑道上。身后不远处蹲着肖蒙。
“嗨——”肖蒙蹦起来，张开双臂冲上来要抱他。成风赶紧脚刹。
宋明宣一把揪住肖蒙衣领把人甩到身后。他上前，把一袋东西塞到成风怀里。“怎么没换衣服？”
成风穿着宽松的背心、短裤，长臂长腿附着一层线条流畅的肌肉。不长晒到太阳的上臂和大腿皮肤很白。他常穿衬衫，晒不到的脖子下方和胸口，此时也明晃晃地耀着人眼。
成风看看袋子，里面大概是他的睡衣和洗漱用品。“要出去？”他问。
“肖蒙想吃你们上次吃的火锅。”宋明宣的视线打量一圈最终落在他脸上。“一起去吗？”
“廖天阳在家，他腿不方便。我发你火锅店地址。”
“别啊，一起呗，谁家好人这个点睡觉。不用换衣服了就这么去。”肖蒙从宋明宣另一侧钻到成风身边，抓住成风手臂夹在腋窝里就要走。
宋明宣扣住成风肩。“肖蒙。”
肖蒙被甩了一眼刀立即松手。可是他很想跟成风吃饭。他小声道：“快说你要去。”
“我……”成风脑子卡了一下。宋明宣的大手热乎乎地扣在他左肩上，粗粝的摩擦感，让他整条胳膊连带脖颈都起了鸡皮疙瘩。
“叫廖天阳一起。”宋明宣说。他收回手揣进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