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朋友，恋爱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成风双手撑在身后，仰头从树缝里看天上稀疏的星星。“藏着掖着太不地道了，我，我们还能拆散你？”
“找了个傻子。”宋明宣恨恨地说。“拿不出手。”
成风嗤笑，低头看宋明宣的脸。宋明宣仿佛刚才的他，头扭向另一边不看他。
“那你挺博爱。”
“如果可以，我都想撬开他脑壳看看。”
“我去！大哥你冷静点，谈个恋爱至于吗？傻有错吗？你……”成风有些哑然，看宋明宣的样子是拿对方完全没办法了。什么人这么难搞？
“听说，是大学老师。”
“……嗯。”
“高知人士都难搞。”
宋明宣瞪他一眼。
“之前相亲对象？”
“嗯。”
“改天叫一起跟我和廖天阳吃个饭。”
“为什么叫廖天阳？”宋明宣突然转过头，
锋利的目光嗖地扎在脸上。成风挠挠眼睑下面刺痒的皮肤。“你对廖天阳这么大敌意吗？他怎么你了？”
“不喜欢。”
“谁让你喜欢他了！你我他，从初中到高中那么久，我们俩没罩着你？当朋友有那么难吗。”
“有。”
成风哑口无言。他气得踹了一脚月亮椅。宋明宣搬着椅子挪远，成风立刻给拽回来。宋明宣再搬远。成风爆发了，直接连人带椅子一起给端了回去。骑滑板的队伍还停下给他加油。
“哥哥加油——加油——”
“还差一步！”
“他胳膊抖。”
成风：“……”当个强壮的男人好难。
宋明宣躺在月亮椅里，开始还想下来，见他真能搬起来，索性安稳躺着。
成风放下椅子，轰走小孩儿，坐到花坛上，先抽了宋明宣胳膊一巴掌。
“再动给你绑树上。”
宋明宣心里的气消了，脸上神色和缓许多，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放到成风膝盖上。
自己的手机。成风摸摸裤兜，兜里只有门禁卡和摩托车的钥匙。
“打电话廖天阳接的。”
成风把手机揣进兜里。宋明宣先去他家拿了手机，才来公园找他。“你俩没打起来？”
“白了我一眼。懒得理他。”
成风笑起来，心道活该。
“他也不喜欢我。”
成风明白宋明宣的意思。廖天阳不喜欢他，他也没必要喜欢廖天阳，这种喜欢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和志趣相投。
“明白为什么吗？你有哥，试想一下很容易理解。”成风说，“没你之前，你家的所有资源，不论是物质、父母关爱、还是教育资源全部倾向你哥。有了你，你家条件允许，你哥的物质和教育资源或许不会减少，但得到的关爱会被你分走一部分。再说我。你没来之前，我和廖天阳最好，你来了，我的‘最好’变成了你和廖天阳。”
“谁想跟他并列，我是我，他是他。”
“油盐不进是吧。”成风踢踢宋明宣的腿。
宋明宣侧目看他，勉为其难道：“知道了。”
成风心道你知道了才怪。
“他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你今晚去我宿舍住。”
“刚才的话没听见还是装聋？”成风凑近宋明宣，扯着他耳朵，“你他|妈有对象了，我天天往你宿舍跑……”
“小宋来了。”
“爷爷。”宋明宣挣开成风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
成爷爷略点点头。他停在五六米外，朝成风招手。“跳不动了，回家吧。”
成风起身看看爷爷。爷爷看宋明宣的眼神没有笑意，都是假客气。
“走了。”成风收起椅子，问宋明宣：“怎么来的？”
“开车。”宋明宣有些讪讪。“明天……”
“明天上班，有事电话。”
成风载爷爷回家。路上他道：“平白无故，干嘛甩脸子给人家看。”
“我甩了吗？”爷爷明知故犯。“甩就甩了。你还替他鸣不平，记吃不记打。”
“一件小事至于吗？再怎么说也是同学。都过去了。下次不许这样。”他像教育小朋友似的唠叨。成爷爷冷哼一声。“我生气，还不许我发发脾气。”
“行，发吧。”
“谁能过去你也过不去。”成爷爷把手伸到孙子面前，掐着小手指比划，“你心眼这么大。你爸妈自从各自有了孩子，不怎么搭理你了。将近二十年，他们不找你，你也从不找他们。床底下箱子里的东西你也不扔。”又记仇，又放不下。“这事过不去，其它的你也过不去。没人让你装大度，也不要活的那么懂事，听爷爷的，万事能委屈别人就别委屈自己。”
车提速，夜风刮过脸颊，把眼尾的湿润吹成豆大的泪痕。成风重重嗯了一声。
马路对面，一辆车悄悄跟在后面。
成风从后视镜看见车影，忽然很想放肆一回，干点不道德的事。
第16章 道德门槛上的小人
要干不道德的事, 成风心里着实有压力。心里的苦瓜小人坐在道德门槛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面劝自己不要丧心病狂，一面鼓励自己冲呀不抢不是中国人。
成风接连三晚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总走神, 手机和电脑上搜索的内容越来越奇怪。
廖天阳用他电脑剪辑视频, 看见历史搜索第一条，惊了一跳。“‘怎么搅黄一对情侣而不被发现？’你是疯了吗？想干什么？”
成风瘫在床上，眼底青黑，眼里布满红血丝，皮肤状态也很差。廖天阳嫌弃地瞅着他。“你这邋遢样狗都拆不散。”
成风躺在床上，蛄蛹着摸到手机打开摄像头。是挺丑。他扔了手机, 自暴自弃地嘟哝：“反正没人看。”
“我和爷爷不是人吗？我们的眼睛活该瞎？”
成风翻身掀被子盖住自己。一觉醒来, 精神许多，脑子里卡顿的思绪又活络起来。他换上宋明宣买给他的衣服, 认真刮掉胡茬，美美护肤, 最后简单抓了抓头发。在客厅一老一少的注视下, 他雄赳赳地出门了。
“今天下班, 我去拿睡衣和洗漱用品，不用等我吃饭。”成风以为这个理由不错。
“早该拿了。”爷爷顺着说。孙子心情好了, 他心情也好了。“要钱不？”
“千里会情敌。”廖天阳嘴毒一句。“谁贱谁无敌。”
成风抄起拖鞋砸向沙发。廖天阳拿抱枕抵挡。
宋明宣休假最后一天, 爷爷真拽着他去体检了。隔天上班, 宋明宣发信息说这周不太忙, 问他中午有时间吃饭吗？成风正在自己跟自己打心理战, 哪敢天天见。只说没时间。
为免自己反悔, 一到办公室, 成风立刻掏手机给宋明宣发信息：“中午一起吃饭。”紧跟着又发一条：“今晚住你宿舍。”
宋明宣秒回“好”。
一起吃饭好？还是住宿舍好？成风怕开始乱想就控制不住死脑子, 索性当什么都好。一上午好，他像打了鸡血似的。同事打趣问他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成风心道，没有喜事，倒是有件不道德的事即将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十二点一过，成风立刻下楼。
下楼时，手机响了。
“我刚结束。去哪个食堂你发定位给我，我骑共享单车过去。”宋明宣说。
“你在哪儿？怎么还要骑共享。”
“应该离你办公楼不远。”
“你在校园里？哪个门我去接你，在那儿等着吧。”骑上车拐上校园环路。成风恍然大悟，宋明宣套路他。既然离他不远，还说什么骑共享单车，就是想框他去接。骗子。
“我在竞赛集训楼，这里离哪个门近？”
“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见了再说。”
成风刚到集训大楼，就见学生成群结队往外走，学生里混了几名老师。
宋明宣本就高，行走坐卧的体态又较常人笔挺许多，他今天穿了铁灰色衬衫配深色西裤，此时站在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里，依旧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成风走进梧桐树荫下，远远看着，只觉十分赏心悦目。
骑在道德门槛上的小人，顿时毫不犹豫地翻“槛”而出。
不道德就不道德吧。
宋明宣看见他忽然笑了，隔着很远抬手朝他招招。成风脑子顿时卡住了，没动作只面无表情地怔怔站着。他这副模样蒙在树荫里看起来有些漠然冷酷。
成风看不到其他人。其他人却认得他。唐泽第一个蹦出来。“成老师！一起吃饭呀！成老师？成老师——”
唐泽炮仗似的一声吼，让成风冷不丁回神。他拍着砰砰跳的胸口看唐泽。“你这衣服？”他有件一模一样的。
“这个？你上次分享的链接，我跟汉语言的师兄要的，他给了我两个。我都买了。”唐泽抹一下额头，“不穿不知道，我那些丑衣服竟然压制了我七八分帅气。”
成风忍俊不禁地打量唐泽和他旁边的学生。唐泽旁边的男生穿的克莱因蓝衬衫他也有一件。
“老师你身上这件也好看，链接拿来。”唐泽掏手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成风。
成风无奈掏手机，掏出手机才想起来，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宋明宣买的。
他抬头找宋明宣。宋明宣已经走到唐泽身后，他身边是杜祈。
杜祈？成风眨了下眼睛。宋明宣跟杜祈站在一起，看宋明宣的姿态，再看杜祈的神色，他们相熟。他忽然想起来，唐泽出事那天，在派出所外面，杜祈毫不避讳地看过他身后好几眼。
电光火石间，成风勘破了一件大秘密。
杜老师是你吗。
“衣服是市中心商场三楼买的。”宋明宣道。
唐泽回头对上新来的培训老师，立刻变得拘谨起来。“好的老师，谢谢您。”
威严的老师来了。学生们推推搡搡跑了。他们在成风面前和在新老师以及杜祈老师面前，完全判若两人。
杜祈笑道：“果真远香近臭。”
“杜老师。”成风上前打招呼，他拿下巴点点宋明宣。“你们……”
“他是院长找来代课的老师，你们认识吧。”杜祈看看身边的宋明宣。“池老师还没出院，这段时间竞赛集训宋老师代课。”
“宋老师。”成风刻意念得很慢，他伸手到宋明宣面前，“幸会宋老师。”
宋明宣拍开他的手绕过他时，手伸进他裤兜里拿走了车钥匙。
“杜老师一起吗？”成风问。如果他没猜错，杜祈会一起吃中饭。果不其然，杜祈道：“我去接我妹妹，你们先过去。我稍后。”
刚跨过门槛的小人顿时嗷一声哭晕在门槛外面。成风心里立时飘起雪花。八月末飘雪，太惨了吧。
宋明宣第一次骑成风的摩托，对这辆气质肖似主人的电摩托充满好奇。他摆弄一阵，后觉身旁没动静，抬眼寻人，就见成风还站在树下，抱着胳膊，眼睛漠然眺望着远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怎么了？不走？”
成风收回目光，抖掉不存在的雪渣子，睨一眼致使他生命中八月飘雪的罪魁祸首。
别说，这个祸首骑在车上还挺帅。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电摩并不小，毕竟他个子不矮，太小的根本搁不下他，何况他天天载着爷爷。但是宋明宣一座上去，电摩顿时被趁得萌萌的，灰胖灰胖的。
跨上后座，看不到宋明宣的脸，成风才道：“你跟杜祈早认识。”
“嗯。”
“没听你说过。”
“我不说你不会问吗？”
“……”这是他之前怼宋明宣的话，回旋镖正中胸口，成风噎住了。狗男人。
宋明宣扭头看他。成风按着头把他脸扭回去。
还有一周开学，学生陆续返校。此时环路上人不少。
“看路！瞅什么瞅，没见过哑巴吗。”
宋明宣笑道：“对不起，别生气。”
“已经气死了。头七再聊吧。”成风没好气地说。
宋明宣回手在他脸上揪了一把。“热的，没凉，还能救。”
脸皮抑制不住地发热。成风忙看向四周。路上有学生，有老师，他是校内职工，总有人能认出他。“你动手前能不能吱一声，到处是人。”
“好。”
身后响起鸣笛声。成风循声往旁边瞅。一辆粉红色小摩托车追上来与他们并排。杜祈平静地说：“你们骑太慢了。小柠叫成老师。”
粉色后座上，紧紧抱着杜祈的小女孩儿乖乖叫成老师，语调一变，开心地叫宋老师。
成风：妥了，连孩子都知道了。
宋明宣朝小女孩儿笑笑。“你好。”
“宋老师我的电动车漂亮吗？”小女孩儿问。
杜祈无奈瞥一眼宋明宣。“她挑的。”
宋明宣立刻点头说：“好看，跟你哥很配。”
“我最喜欢粉色，哥哥也喜欢。”
成风：“……”好好好，你们一家都喜欢，齐齐整整。
校园环路紧贴跑道, 路面不算宽，并排骑车占路，杜祈骑车先走一步。
宋明宣依旧不紧不慢地骑着。成风气不顺, 语气生硬地问：“没电了还是你太沉？”
“满的。”
“骑快点不违法。”
“遵守国标限速, 人人有责。”宋明宣义正言辞地说。
成风靠到后备箱上, 心道，老子信你个鬼。“再不快点就追不上你家粉红粉红的杜老师了。”
车子突然刹车，成风差点闪了腰。成风偏头往前看，以为撞到了人。车子停在校内车辆出入口的斑马线上。斑马线对面是绿灯，学生们正在快速过街。
“怎么了不喜欢绿灯？”成风冷笑，“杜老师喜欢粉红色, 你连绿灯都不遵守了。行行行, 好得很。”
宋明宣转回头，眼神古怪地瞅着他。薄唇张开又闭上。
“搞什么欲言又止, 我说错了吗？”
宋明宣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今晚还住我宿舍吗？”
成风想都不想道：“当然！”说罢，想到杜祈, 忽然气势若了五分, “你……”
“知道了。”宋明宣打断他, 启动车子继续慢吞吞往前走，“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我生气了。”成风信口胡诌, “今天又好了。不行吗？”昨天的他还在道德门里, 是位努力践行“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和谐好青年；今天的他破门而出, 什么都不想讲了, 只想抢人。
宋明宣忽然笑起来。“行。”顿了片刻, 他又补充道：“今晚我也在宿舍。”
啊。这样吗。那岂不是要一起住……成风的死脑子不争气地卡了。他看的小说里这种情节都是用六个点代替。“还有谁？”
“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
车子沿着环形路即将绕满一圈的时候, 成风总算清醒了一点。“你是在丈量环形跑道吗？”
“杜祈帮点餐了。”
“你怎么好意思。他还带着一个小孩儿。”想到那个乖乖小女孩儿, 成风有些沮丧。杜老师又做错了什么, 三十大几带着一个孩子，好不容易相个亲成了，结果半路杀出一个没道德的他，抢人都抢人家跟前去了。
“好意思。”
成风跟在宋明宣后面走进三楼餐厅。杜祈正在给妹妹系一次性围裙，听见脚步声打趣道；“别告诉我你们迷路了。”
“量了量你们学校的塑胶跑道。”宋明宣坐到杜祈对面。他从杜祈手边拿了四双堆在一起的筷子套装，先拆了一套，把里面的湿巾拿出来递给小柠，嘱咐她插手。小柠眯眼朝宋明宣笑。成风告诉自己不能连7岁小孩儿都嫉妒，何况还是个乖乖的妹妹。他伸手要从宋明宣手里抽一套。宋明宣手一躲，快速拆开一套，把湿巾给他。成风心里一喜。接着，宋明宣又给杜祈递了湿巾。
杜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谢谢，你什么时候……”
“我什么时候都是绅士，吃饭。”宋明宣又把筷子分给大家。他勤快又熟练，好像餐厅服务生。
小柠坐在他对面，成风莫名其妙心虚。他吃得很安静。小柠见哥哥跟宋老师聊天，不理她，于是找成风聊天，吃什么都要分享给成老师。
“成老师你喜欢菠萝咕咾肉吗……那我给你夹一块菠萝吧……成老师你爱吃青菜吗……那你帮我吃空心菜吧谢谢……成老师你吃蕨菜吗……它好像蚯蚓，我家乌龟和鹦鹉都喜欢蚯蚓，咱们吃完饭去挖蚯蚓好不好？”
酸度本就很高的成风被迫吃了大部分菠萝，小女孩儿对投喂游戏乐此不疲。
成风对上她亮晶晶大大眼睛根本拒绝不了。这顿中饭吃下的青菜量，超了他一周的青菜量。成风吃的小脸蕉绿。
杜祈和宋明宣聊专业。成风一个字母都听不懂。更别说插嘴。
他被迫跟小柠成了好朋友。吃过饭，小拧拉着她出去找蚯蚓。蹲在草坪边上，拿着小棍掘土的成风，抬头看看三楼餐厅，杜祈还在侃侃而谈，宋明宣认真看着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