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是。爷爷瞎搞的。”成风翻身起来, 从床底下抽出一个整理箱给廖天阳看, 盖子打开里面全是陈年旧物, 玩具、手办、游戏机、本子、手工画等等。“过年大扫除那会儿我正忙, 爷爷扫到我这屋把东西都搬出来, ”他又把整理箱塞回床底, “整理箱倒了，这里面有我高中的日记。”
成风高中时期的日记本上什么都写——吐槽校门口的小吃摊，吐槽变态的天气，吐槽暴躁的老师，吐槽奇葩的校规，吐槽一年见一次的父母，吐槽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两个小屁孩，吐槽各班显眼包，外加吐露自己的小秘密。
成风的日记隐私含量不高，吐槽含量较高。整天到处扔。廖天阳自然也看过，当笑话大全看。爷爷奶奶偶尔给他收拾书桌也看过，看完还给评论、修改病句。两位长辈一度成为吐槽日记最优质的读者。日复一日过去，老读者忽然发现，不务正业的小作者把吃饭的家伙丢了——当事人自己爆料，日记本让学校的流浪猫叼走了。实则，吐槽日记里惊现一页小秘密，所以惨遭雪藏。
时隔不知道多久，一位老读者发现了丢失的吐槽日记，遂坐下来读一读，不料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我去！”廖天阳震惊捂嘴。随即放下手，恢复平静。“看就看了，我爸也没少翻我隐私。不过你写什么了？能让爷爷拉下脸去找宋奶奶，还能让宋奶奶骗孙子去相亲。”
“别问，总之就他|妈是一个扯淡大乌龙。”成风明白，爷爷是怕哪一天突然走了留下他自己太孤单，索性拉下脸面，亲自去找人来跟孙子相亲。“爷爷很可能没跟宋奶奶说明相亲对象是个男人。宋明宣也被忽悠了。”
“这……也太奇葩了。”廖天阳忽然很心疼成风，张开双臂抱住他，一只手揉乱他的头发。“没事没事，没有宋大狗，以后还会有李大狗、王大狗。”
“谁想要一只狗。”成风推开廖天阳躺到床上，枕着手臂看天花板，“我跟宋明宣说了，权当久别重逢见一面，他答应了，所以怎么可能是。是个屁。但是我又不能明着告诉爷爷。老头最近半年总胡思乱想，觉得没几年可活了，想走之前把我安排好。他其实一直理解不了我为什么喜欢男人。但是他咬着牙接受了，还去蒙人来跟我相亲。”成风忽然笑了。
廖天阳也笑了。“爷爷真牛，看了你日记还能偷偷帮你张罗。我爸什么时候能懂我。”
“你也看看叔叔的优点。”
“他有优点吗？”
“力气大，打你十个都不在话下。”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闲聊，门突然开了。宋明宣站在门口，语气生硬地说：“我回去了。”
成风扑棱坐起来，跳到地上。“我送你。”
宋明宣又做出那种委屈的表情。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成风家。成爷爷骑着电动小三轮刚出小区大门就被孙子追上了。成风载着宋明宣，跟在爷爷后面往公园方向骑。
“谁家老头出门还带俩保镖，整得我都不会骑车了。快走快走别烦我。”
成风假装听不见。一直把人送到地方才问宋明宣：“你回哪儿？”
“宿舍。”
成风回头瞅宋明宣。宋明宣偏头看一旁露天KTV的屏幕。
宋明宣的宿舍距离成风家不算远。宿舍楼在机关单位外围，安保很严。停好车，成风被带去做登记。成风填写信息的时候，宋明宣问值班人员：“晚上能做人脸录入吗？”
工作人员道：“您是几号楼的？”
“七号。”
七号楼是另一个单位的宿舍楼，工作人员道：“只能额外登记一名家属。”
成风填信息的笔顿住，他偏头拿眼神问宋明宣：“干什么？”
“麻烦帮我登记他，我弟弟，他最近几天住这里。”
“不……”成风立刻要拒绝。宋明宣看过来，成风悻悻闭嘴。
做完身份登记，再录指纹，后录脸。全部忙完成风感觉又饿了。
往宿舍楼走时，成风看见了紧邻家属楼的市局大楼。“你平时在市局？”
“那栋。”宋明宣却指向另一栋楼。楼位于市局后面，背对背，矗立在大片葱茏中。四周很空旷。“信息通信处。”
“那边不是公安局？”
“武警。”
“所以你是武警？”成风惊讶。宋明宣明显不是他认为的那种武警，他视线落在宋明宣手臂上。宋明宣还有伤，不能高强度训练。
“技术人员。”宋明宣刷楼道开门，“入职不到半年，还在外围扫地。”
成风半信半疑。“负责哪方面？”
“网络运维与防御，监控与侦察，网络攻防……等。”宋明宣回头看，成风一脸懵，眼中转着蚊香圈。他笑起来，伸手盖住成风的头用力揉一把。
成风扒开大手，理顺头发。忽然想到他把自己登记为“弟弟”。不由得质问道：“哥哥，你这职业撒谎不会被抓吗？”
宋明宣学他，手腕并到一起递到他面前。“抓我吧。”
成风真想把他捆起来，扔小黑屋里拷问一番。他推开那双手。“我还是好奇你之前在什么地方，很远吗？”
“……不都是。”
成风不再问。宋明宣的宿舍只有四十多平米，大开间，独立卫浴，看上去很宽敞。
门口只有一双拖鞋，两个人默契地没脱鞋。屋里有什么一目了然，东西少得可怜，被褥叠得过分整齐。成风不想坐到床上怕在上面留两个屁股印。他扫视一圈，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宋明宣坐到他对面。
“我只有加班的时候住。”
“一周加几天班？”
“……四五天。”
“少了吧。”成风眯眼。
宋明宣被拆穿也不尴尬。“廖天阳这几天都不会走，你住宿舍，我不会来，奶奶家也有我的房间。”
“真不用。他平时过来住，我就在沙发上睡。”成风解释，解释完又觉得别扭，“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睡。”这个环境，这个氛围，说什么一起睡。成风挠挠下巴，“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都不重要，反正现在我也不想跟你睡。”宋明宣说着起身。
成风立刻跟着起身，什么意思？他瞪大眼睛盯住宋明宣的背。
宋明宣侧身打开衣柜门。
成风的视线移到衣柜里。衣柜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柜子豆腐块，码得整整齐齐。
“快关上。”成风一只手捂住眼，仿佛被强光刺痛了一般皱着脸。豆腐块看多了，他怕治好他随便乱扔东西、乱堆衣服的臭毛病。
宋明宣拿出一道干净的床单被罩出来。
半分钟后，两个单身狗，一起合力换床单被罩。
成风思绪复杂。是什么让他跟另一个男人换起了床单被罩。难道是缘分？
宋明宣又拿出一床夏凉被和一条新浴巾。他做起这些事毫无违和感，好像成风这个事逼已经来了无数次，且次次都要大换一次。而主人乐在其中的忙活着。
成风无形无款地靠在卫生间门框上，看宋明宣在里面挂新浴巾、毛巾，给热水器插上电源，并告诉他哪个洗面奶和沐浴露是新的。
“宋大狗，你殷勤过头了。”成风突然说。
宋明宣停手，转身抱着一堆东西回头看他。“我以前不够殷勤吗？还是你以前看不见我。”
“你那么大一坨谁看不见你！”成风心虚，嚷嚷的超大声。“你就差没戳我眼皮上面蹦跶了！”
“可你还是更喜欢跟廖天阳玩。”
你瞎吗？他那是怕自己露馅。算了，不说了。成风转身往外走。“你别换了，我不住。”
“哦。”宋明宣把自己的东西抱出来装进袋子里拎着，跟在他身后下楼。
就这样。往外走的时候成风拿余光瞄旁边的人，为什么不挽留他？
宋明宣看手机回信息，不搭理人。成风心里骂骂咧咧，默默把人送到宋奶奶家楼下。见宋明宣下车就走，成风赶紧没话找话道：“你怎么总住这儿？”
宋明宣扭头幽怨地看他一眼，随即转身上楼。他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都是刚才换下来的。
成风：“……”
他摸摸鼻子，怎么了？说错了吗？哪有人强迫朋友睡自己床的？这合理吗？
一个小时后，成风把爷爷送回家，飞快地收拾睡衣和洗漱用品，潇洒地离开了家。
再次迈进宿舍。成风毫不陌生，换鞋、脱衣服、洗漱，开冰箱拿水喝，顺便吃了一粒某人的多维片。手欠打开衣柜，再次受到暴击，捂着胸口倒在床上猛弹两下屁股。然后翘着二郎腿开始打游戏。这可不是他要来的，是宋明宣非要他来的。
第11章 谁还不是怨夫
廖天阳发誓一定要熬到暴躁老父亲亲自登门道歉才回家。成风听完, 一面腹诽“做什么梦”，一面想幸好他有地方住，否则睡沙发能把腰睡废了。
“你住了一周宋大狗都没过去？”廖天阳神色古怪, 心底为好兄弟点了一根蜡, 如果宋明宣真是gay又喜欢成风, 怎么会在成风住进宿舍的一周里都不找机会跟成风独处，哪怕只有一次。
“早说了，没可能。”成风从衣柜的衣服堆里捡出两件衬衫，拎起来哪一件都皱巴巴的。“房费不收了，回头送我一台衣物处理机。”他和爷爷都不会熨衣服。他还喜欢穿衬衫。衬衫不熨烫，穿出去就是灾难。
“没心没肺。”廖天阳见成风一点都不伤心, 索性不管了。“他没意思, 你呢？”
“忙的快变成哪吒了，没空想。”这阵成风的确忙, 不过忙里偷闲偶尔还会胡思乱想一会儿。或许那几次觉察到的暧昧都是他的错觉。宋大狗依旧还是从前的宋大狗，他也还是从前的成风, 只是偶尔思想不单纯。但不会再自作多情了。成风连着加班几天, 下班照旧回家, 睡觉的时候才回宋明宣宿舍。
宋明宣人间蒸发，开始还会信息秒回, 不过只有一两个字, 后面几天干脆断网了。
这天从家里离开, 到宿舍已经快十点了, 成风刚进门, 一串又重又急的脚步声从楼下快速跑上来。
宋明宣回来了？
成风站在门里, 没关门, 等着人靠近。
门从外面砰地推开, 一道黑影嗖地扑向他。
“老大我回来——”
“卧艹——嗷——”
成风接不住扑上来的人，直接摔倒在玄关地板上，脑袋和背下面垫着的胳膊救了他，但他还是很想骂人。哪来的脱缰野狗？！
“哎你不是宋明宣？！”扑倒他的人大叫着弹跳起来，居高临下看躺在地上的男人，“你谁？小偷？不对这是武警家属院，你怎么进来的？你穿我老大的衣服。”
成风扶着墙站起来，反问：“你谁呀？”
“我肖蒙。”
“小萌？”
“肖蒙。”
“姓别加儿化音。。”
“你咋那多事儿，你谁呀？”
“成风儿。”
“风儿？我错了，别加儿化音。”
两个人看着彼此，都略带敌意。成风先一步得出结论，这个人虽然鲁莽，但是有跟宋明宣一样的气质和体态。他推着一个大行李箱，上面有国际航空托运单。
“那个……对不起，你进楼道的时候我刚进大门，看见了你进楼道的背影，你这件衣服是老大的，背影跟他也像。”
成风看看身上的T恤，今早起来发现没衣服穿了，于是从宋明宣的诸多豆腐块里挑了一块豆腐。T恤穿一天了，折痕还在，衣服随主人，挺括的一丝不苟。
“我是宋明宣，的朋友。进来吧。”成风让开路。“刚下飞机。”
“嗯。没打通老大电话，不过上个月我打电话给他，他给了我地址。原本9月我才能回来……”他忽然闭嘴，“这是老大的宿舍？”肖蒙四处扫一圈，有点乱。
“最近我住这里，挺乱是吧。”
肖蒙毫不客气点头。“以前我们要是把宿舍弄成这样，负重30公里。”他随手把空瓶扔进垃圾桶，“老大恢复的怎么样？”
“看起来还不错。你们一起的？”
“昂。”肖蒙看够了，坐到窗边椅子上，“老大只带过我一年。”
“你是？”
“维和通信兵。”肖蒙不想多说，起身说去卫生间。
成风又拿到一块拼图，宋明宣之前大概率在南非或中东待过一年。
肖蒙从卫生间出来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宋明宣的宿舍里只有水。成风这几天没敢买零食或者泡面回来吃，怕把干干净净的豆腐块们熏臭了。
他骑车带肖蒙去夜市扫街。肖蒙实力豪横，狂炫一条街。成风怕他积食，路过药店进去买了一堆消化药和益生菌。回到家属院，肖蒙却直奔健身区，豪横大胃王化身撸铁狂魔。看得成风胳膊腿跟着抽筋。
他把肖蒙送上楼本想拿了自己的东西回家。肖蒙一把拉住他：“干啥呀，我一来你就走，不稀罕我呗。”
“不是，我家……”
“别走行不，我在那边憋疯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你陪我睡呗。”
“……”成风并不想，“我不习惯跟别人睡。”
“不是睡一床。”肖蒙从大床下面拽出一张军用折叠床。“老大提前给我准备了。”
成风：“……？！”还能这样。
“你不知道？”肖蒙奇怪地看看成风，“老大没告诉你？那你俩这几天睡一块？你俩肯定老铁了。”
“没有。他九天没回来了。”成风说得平静，但内心确实怨夫哭泣。
“我说怎么联系不上。我们通信兵突然失联原因很简单，出任务或演习训练。”
成风原本不想留下，不过他很想听听肖蒙嘴里的宋明宣。
成风再次和一个男人架床、铺床、套被子。两个人又因谁睡行军床撕扯一阵，最终以成风落败告终。关键，成风撕不过肖蒙。肖蒙总能一招把他撂倒在床上。一脸平静地瘫在大床上，成风心里的怨夫骂骂咧咧：让这个世界毁灭吧！
睡到老大亲自准备的行军床上，肖蒙开心地抖腿晃脚。
成风问肖蒙：“你是放假了吗？”
“我服役期满归建原单位。以后跟老大混。”肖蒙自豪地说。
“信息通信处？”成风抬着头再打量一遍肖蒙。精神小伙，比他年龄小，比他身材好，关键长得不差。成风心里微酸，不过转念一想：省省吧弟弟，你老大是个直的。
“你知道啊，我九月中旬报道。”
“你是服役期满返回原单位，你老大是因伤退役，所以他的原单位也是本市的？”
“他不是。你不知道吗，他原单位很牛……国字头。我在那边听说他自己申请回老家才联系他的。”肖蒙翻身面朝窗户。
“因为他家和家人都在这里。”成风说。
肖蒙呼噜声起。成风找出耳塞，心想明天还是回家睡沙发吧。
第二天中午，肖蒙的电话准时在十二点打进来，邀请成风请他吃大学食堂。
食堂三层楼，一层十二个窗口，二层小炒，三层餐厅。肖蒙用三天的午饭时间通通吃了一遍。成风的校园一卡通余额只剩个位数。这还不算完，成风下班后当起了地陪。
第三天下班，成风收到了肖蒙的礼物。一部新手机。
拿着手机，成风哪还好意思走，继续陪话痨话聊到半夜。
后半夜，肖蒙迷迷糊糊起床放水，回来路过床，歪头就睡。
这时入户门发出一声响：“咔哒。”
刚闭上的眼睛立即睁开，目光如电，肖蒙一只手攥拳。
猫一样轻的脚步声接近床尾，肖蒙猛地跳起……接着被拧住胳膊捂住嘴，悄无声息地带出了宿舍。
入户门关上，肖蒙激动地看着宋明宣。“老大你可回来了！”
“你怎么睡床上？”
“啊？”肖蒙的激动变为困惑，“是呀，我咋在床上？成哥还在床上吗？”
宋明宣深吸气。“你，这几天一直跟他睡……”
“没有。我睡行军床。”肖蒙感觉到老大似乎不太高兴，“咋了老大。我睡前洗脚了。不信你闻闻。”宋明宣作势要抽肖蒙，肖蒙抱头求饶。
“你的宿舍申请下来了。在六楼，上去吧。”
“你咋早不说。”肖蒙光着脚往楼上跑，走一半回头说：“老大要不你睡我宿舍吧，这段时间你没怎么睡吧。”他又跑回来，“我睡行军床，你去睡我宿舍。”
宋明宣已经挡在门前。“回去睡觉，明天带你出去逛逛。”
“不用了，成哥带我逛好几天了，还带我去了夜市、坐了过山车、激流勇进，我还把他们食堂吃了一遍，说实话不如咱们食堂。对了，还去了一次他家……”
宋明宣抬脚就踹，肖蒙利落地蹦上台阶，一路哈哈大笑着跑了。
成风带着耳塞睡得很沉，宋明宣坐在行军床上看他半天，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