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说‘你生而为天狐,力量对你而言唾手可得,你不能理解像我们这般妖的感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沉溺进这虚假的掌控感之中去了!我们大吵了一架,最终她才妥协,承诺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个孩子……又或者把它生下来。”
当时的厍姬看起来日渐虚弱,胎儿寄居腹中,需要极大的法力去供养,彤绥猜想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时间拖得太久,如果现在将胎儿扼杀腹中,想必厍姬自己也会元气大伤,所以她只能想办法把它生出来。
彤绥对这件事非常上心,为此忙前忙后,厍姬却问她:“你就不担心这孩子生下来,将来威胁到你?”
彤绥眸光清亮,单纯地回答道:“我本来就没有想过太多,将来谁当魔君,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
“你会后悔的。”厍姬轻笑,其时她或许已经预料到了命运,“只有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安心的,否则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别人也会要来杀你。以后我若是不在,你不必顾忌我。这孩子任由你处置,你可以取代它,它如果不听从,那便杀了也无妨。”
彤绥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是厍姬留给她最后的遗言。
没多久厍姬就死了。
彤绥去看她的时候,看到美丽的女人横躺在玉榻上,乌黑裙纱下的腹部病态地高高隆起,她浑身的血都仿佛被吸干了,雪白胳膊像檀香燃尽后残留下的一截白色的灰,勉强维持着生前纤细美丽的形状,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变成松散脆弱的齑粉。
彤绥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她游魂般走到女人的尸体面前,这才看清裙纱下的腹部还在如脉搏轻轻鼓动。
她伸手剖开了肚子,然后,一条冰凉的毒蛇顺着攀上了她的胳膊。
室内鸦雀无声。
林浪遥震惊于这个故事最后的走向,烛漠竟然诞生于一场死亡中,他光是想象了一下,就觉得那场面万分诡异阴森。
高烨鸾感到不忍,想要安慰一下她,“这种事你也料想不到……”
彤绥释然一笑,故作轻松地耸肩,“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就想开了。但现在,眼见着烛漠恐怕又要走上和他母亲相同的老路,我确实不能再坐视不管了。也怪我以前总是逃避,处处忍让他,才让他变成现在的样子……”
曾经的厍姬因为彤绥的出现,从而意识到自己魔君的地位将会动摇,于是采取了极端的手段,最终走向不归路。
现在的烛漠因为魔神的降临,同样将温朝玄视为大敌,处心积虑谋划一切。
欲望,野心。像两个逃脱不掉的诅咒,随着厍姬的死亡,传递到了烛漠身上。
林浪遥实在理解不了他们的疯狂。
彤绥说:“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想办法留烛漠一条命吧,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件林浪遥没办法完全应承下来,他也做不了主,只能说:“我尽量试一试吧。”
彤绥也知道林浪遥不可能一口答应,但能有他这份承诺已经很满意了。
彤绥忽然转头对高烨鸾说:“你看,其实我和她也没什么,而且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高烨鸾面上一红,恼道:“你又开始胡说八道这种话!”说完,这次是真的转身出去了。
彤绥惆怅地叹了口气,林浪遥没看懂两人之间的互动,觉得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走了?”
彤绥说:“你的全部心思是不是都长你师父身上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算了,和你说不明白的,你边儿玩去吧。”
林浪遥莫名其妙被看不起了,很是不满,不依不挠道:“到底哪里明摆着了?怎么就说不明白了?你也没说呀。”
“我觊觎她,你明白吗?”彤绥认真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懂吗?我,她,明月,明月不照我,就照沟渠,懂了吗?”
林浪遥皱着小眉头使劲思考,虽然他不通这方面的事情,但“觊觎”二字是什么意思还是能听懂的,思考了半晌,他脑子里的某个点终于对上了,突然大叫一声跳起来,把彤绥吓了一跳。
林浪遥指着彤绥,怒斥道:“你这个禽兽!”
彤绥说:“我们孤女寡女的,我看上她这种事,怎么能算禽兽……”
林浪遥仍是道:“你这个禽兽!”
彤绥忍耐道:“而且我也没干什么,我只不过是想一想而已……”
“你这个禽兽!”
彤绥忍无可忍道:“狐狸不是禽兽是什么?!”
林浪遥大声指责道:“你这个禽兽!”
“……”
彤绥无话可说,真是败给他了。
且不提林浪遥知道彤绥居然对自己的好友怀着这种心思有多震惊,他回去后,思来想去,还是把彤绥跟他讲的故事告诉了温朝玄。他原以为温朝玄听完后,会是和自己一样的反应,再不济也该有点意外,但温朝玄听了,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好像对此毫不在意。
林浪遥站在椅子上帮温朝玄解衣——其实以他现在的身高而言,站在桌子上可能会更顺手,但是一想到季怜对他的嘲讽,林浪遥为了守护自己的尊严死也不肯往桌子上爬,宁愿在椅子上颤颤巍巍垫着脚。
温朝玄看他摇晃的模样,让他不要再乱动了,一把将他捞起来,放在床上。
林浪遥还想爬起来帮他的忙,被温朝玄一个眼神警告,才讪讪坐回去。
“那你要留烛漠一命吗?”林浪遥问。
“或许这件事并不由我们做主。”温朝玄毫无缘由地说了一句。
“什么?”
男人淡淡道:“或许天道也早已有了安排。”
许久没听见的那个两个字突然被提起,林浪遥心里莫名突了一下,刻意遗忘的一片阴云又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林浪遥心慌地抬眼,朦胧烛光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温朝玄一向沉静的面容,竟然显露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憔悴,雪白衣领掩映下的脖颈,似乎有什么符咒一样的花纹。
不等他想仔细看清,温朝玄已经回过头,上了床榻后将他按进被子里,掖好被角,一挥手,一殿烛灯熄灭。
“睡吧。”
林浪遥心里惴惴的,抓紧了他的衣角。
后来几天温朝玄都很忙,时常不见人影,林浪遥猜想他或许是为了兑现对自己的承诺,毕竟很快——他们终于要出发去人间了。
第119章
绯红色熹微的晨光中,天际线透出一片乌云般的黑影,象征不祥的鵩鸟载着一干魔族,浩浩荡荡地赴往人间。
高空中寒风猎猎,林浪遥从师父的怀里冒出头,想看一眼他们飞到哪儿了,头才抬起来,就被温朝玄压着脑袋按了回去,免得他吃一嘴风。
“你想看什么?”
林浪遥在风里问道:“还要飞多远?我们打算去哪里找烛漠?”
“你累了?”
温朝玄抬手虚虚一按,鵩鸟便随着他的心意微微一振双翅,滑翔向地面。
人间已是春暖花开,草木兴荣。清晨的薄雾里露水深重,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青草芳馨,让林浪遥有种久违的感概,在魔渊里待过之后,才愈发觉得人间辽阔美好。
“在这里暂作休息。”温朝玄道。
季怜听了命令,转头朝手下的魔修们吩咐下去。
这次出行,温朝玄从魔渊里带了不少随从出来,一群黑压压的魔族聚集在林子里,若是有凡人路过,必定会吓得昏过去。
“这是哪里?”林浪遥在铺好柔软皮毛的矮凳上坐下,边上一只蟾蜍精张大嘴巴一吐,吐出一张小几,一套茶具,一只小火炉,季怜挨个摆好开始煮茶。除开平时会和他吵嘴不提,季怜确实很会照顾人,能妥帖地考虑到一些细微末节的东西。
“望陇镇。”温朝玄回答了他的问题。
“望陇镇?”林浪遥从未听过这么一个地方,烛漠就躲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里?
温朝玄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我们要去江东,途经望陇镇。直接飞去太过大张旗鼓,先从此处借道。”
“江东”二字让林浪遥眼皮跳了一下,关于灵碧宗、苏寒水等相关的记忆一一浮上心头,温朝玄在这个地方第一次经历入魔,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回忆。
“烛漠在江东?”他又问道。
“或许。”温朝玄说,“盘踞江东的魔族,是烛漠亲信。”
烛漠太过狡猾,肯定没那么好抓,先从他的亲信下手,倒也是个办法。
茶水煮开了,在林间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季怜尽责地给他们沏上茶,又问林浪遥,“要不要用点心。”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把林浪遥的馋虫给勾上来了,“呃,有什么吃的?”
“你等我看看。”季怜言罢,一捋袖子,伸长胳膊塞进蟾蜍嘴里努力翻找。
林浪遥:“……”
他其实已经有一点不太想吃了。
但季怜翻找得很认真,一边从蟾蜍精嘴里拎出一个食盒,一边斥道:“你这畜生,偷吃了是不是!”
蟾蜍精依依不舍地用黏黏糊糊的舌头卷住食盒,糊了一盒唾液,被季怜劈手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才甩着舌头一蹦一哒地离开了。
季怜说:“你想吃什么?有芙蓉糕、枣泥山药糕、糖蒸酥酪……”
林浪遥一脸菜色站起来,心有戚戚焉地准备走了。
季怜道:“你去哪里?”
“我散散步……”
他虽然不挑食,但也不至于什么都能吃下去吧?他又不是饿死鬼投胎!
林浪遥一走,季怜又跟上来了。林浪遥看了他一眼,季怜说:“别看我,如果不是大人吩咐,我也不想跟在后边给你当奶娘。”
林浪遥:“……!”
羞辱,简直是羞辱。
林浪遥攥紧了稚嫩的拳头,举起来问他:“你看这是什么?”
季怜瞥了一眼,嘲笑道:“一团肉包子?”
林浪遥没说话,伸手往边上的树干用力一捶,半晌后——整棵树惊天动地地轰然倒下。
季怜:“……”
简直是个怪物!
季怜心想,长得这么一小个,还能恐怖如斯,这家伙其实才是魔族吧?!魔神大人居然会喜欢上这种人,当真是……品味独特了。
林浪遥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腹诽,得意地哼笑了一下,朝他挥舞拳头。
俩人又斗了几句嘴,林浪遥转过身想回去了,却发现温朝玄在远处看着他,眸色平静,专注而认真。
林浪遥一下子顿在原地。
他最近发现,温朝玄时常会这样不言不语地盯着他,仿佛在出神地想什么事情。
就好像是从他变成小孩子之后吧。
林浪遥起初还以为温朝玄是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有时候他自己在边上玩,转头见到温朝玄在看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东西噔噔噔小跑过去,高兴地问温朝玄有什么事情。温朝玄却只是看了他两眼,摇摇头,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然后起身走了。留林浪遥一个人在原地一头雾水。
次数多了,林浪遥心里突然浮出一个奇异的念头:温朝玄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但这只是猜测,毕竟他也没办法从温朝玄那里得到答案。
短暂地休整过后,他们准备进入望陇镇。启程前,季怜朝随从的魔修们交代,务必收敛好周身气息,伪装成凡人模样,不要打草惊蛇。
望陇镇处于江东与淮州交界,江东已经彻底沦陷于魔族手中,而淮州则是五大门派中紫云宗的驻地,所以连带着望陇镇都在其庇护范围内,暂且没遭到魔族荼毒。
林浪遥心想,若是三大世家五大门派的那些掌门知道,他带着温朝玄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此地路过,肯定要疯了。
望陇镇内不算繁华,但仍透着生机,行人往来,商贩忙碌,沽酒的,卖油的,挑着招子走街窜巷弹棉花的,道旁小摊捞起热腾腾的面,在鲜香汤头上撒了把葱花,茶馆里小二推窗,窗槛里飘出新芽被热水冲出的香气,这一切,都是乱世中难得一见的平静景象。
林浪遥心头微动。
他牵着温朝玄的衣袖行过街道,温朝玄脚步一停,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不解地抬起头。
温朝玄望着茶馆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季怜立刻道:“大人想进去坐一坐吗?”他说着,还朝林浪遥使了个眼色。
林浪遥心道他想去你看我干什么?
不过他也很好奇,温朝玄怎么会对一家普通的茶馆起兴趣?于是拽了拽温朝玄的手说:“我走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温朝玄这才点了头。
随从的魔修们都打扮成家丁护卫模样,忽然呼啦涌进茶馆里,将掌柜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迎接。
掌柜浑身僵硬地立着,讪笑道:“各位客官,这是……?”
领头一位年轻的少年左右环顾一下,见到茶馆里只有零星几个食客,就说:“我家主人途经此地,想在你这里歇个脚,不希望有人打搅。”
说着,少年掏出一枚金块抛到掌柜怀里,掌柜犹如捧着烫手山芋,根本不敢接。
“怎么还不去?”
“这,这……”掌柜说,“感谢客官抬爱,但小店只是小本生意,喝茶的也都是街坊邻居,也不好得罪……”
少年皱起眉,像是要发难,忽然被一道稚嫩的童音打断,“算了吧,搞这么麻烦干什么,去楼上坐也是一样的。”
掌柜看见身着黑衣的家丁们纷纷让开一条道,从门外走进来一位玄袍滚边,头戴帷帽的男人,手中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
不知为何,那男人分明看不清相貌,却让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颤栗起来。
温朝玄进了厢房后,才取下帷帽。他一头霜冷的白发在凡人中太过醒目了,只能拿帽子遮挡。
小二过来送茶的时候,是一个疙瘩脸的矮个子男人来给他开门,小二赔笑道:“茶来了。”
疙瘩脸凸着眼低头在托盘上嗅来嗅去,小二尴尬地立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直到里面传来一声少年的呵斥,“呆在门口干什么呢?”
疙瘩脸瑟缩一下,往旁边让开了。小二战战兢兢往里走,眼角余光好像看到疙瘩脸吐出了一条很长的舌头,但是一转头,又什么都没看见。
他一脸见鬼的表情。
绕过屏风,一进去,只见桌边有个小孩站立在椅子上,对面一位白发霜色,肌肤也似霜雪冷白的男人,纵容地看着小孩。
站在边上侍立的少年,笑盈盈地对着小孩道:“你怎么不坐下了?是椅子坐着不舒服吗。”
林浪遥板着一张小脸,背脊挺得笔直,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站在凳子上。
倒不是他不想坐下,实在是……
他坐下根本够不着桌面啊!
奇耻大辱这四个字他真是要说累了!
林浪遥在心里含恨地将烛漠这条恶蛇翻来覆去摔打,如果让他逮着了他,一定要把这条蛇打结成麻花!
季怜还在装作关怀,实则挑衅地说:“没关系,我可以叫店家再搬张矮凳来叠在椅子上,那样应该就够你坐了。”
林浪遥觑了他一眼,忽然灵光一闪,跳下椅子走到温朝玄身边,扒着他的膝盖往上爬,温朝玄顺手接住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这样高度就刚好了。
季怜笑意一敛,顿时就不乐了。
两人幼稚地明争暗斗时,小二也把茶点端上了桌。
“客人请慢用,小少爷请慢用。”
小二本来还想介绍一下他们这里的特色小吃,但看见小孩已经性急地探起身子,小手抓了一块糕点,转头递到抱着他的男人唇边。
男人就着他的手轻咬了一口松软的云糕,然后摇摇头,示意小孩,“你自己吃吧。”
小孩闻言,立刻反手把糕点囫囵塞进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认真咀嚼,小脸鼓鼓囊囊的,让人忍俊不禁。
男人看起来眉目疏冷,不像是好相与的角色,但却伸出手,轻柔地抹掉小孩嘴边的碎渣。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景象。
小二忍不住感慨一句,“客官真是好福气,生了小少爷这么可爱又知孝顺的孩儿。”
“他不是我孩儿,”男人漫不经心道,“这是家妻。”
小二笑容僵硬地退了出去。
等他关上门后,又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等小二出去之后,季怜才道:“大人,这间茶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温朝玄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我感觉到修真者的气息。渡劫期修为,应该还没有走远。”
此言一出,正在胡吃海塞的林浪遥愣住了,魔族们也皆是一惊。
“在这间茶馆里?”林浪遥觉得不可思议。
温朝玄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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