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间隙,林浪遥通过镜子看了一眼,发现彤绥似乎很焦躁,抱着臂来回踱步,就差把狐尾也抖出来甩几下。
“你很紧张吗?”他不解地说。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紧张。”
“你们不是都安排好了吗。”林浪遥说着,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忘记问她,“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计划的。你们确定烛漠真的会上钩吗?”
林浪遥先前就想问她,但是碍于温朝玄在场,不能直接说出口,只好暂且搁置。拖着拖着,他差点给忘了。
既然烛漠能够知晓未来发生的事情,他们又要怎么样让他入套呢?
“这件事啊……”彤绥道,她表情一敛,正经严肃起来,眼神闪烁,“其实对于烛漠的能力,你师父也有所觉察,所以他提出了一个可以应对这种情况的计划。在听完他的计划之后,我才发现他这个人当真是……聪明到可怕。”
林浪遥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通常来说,想要算计一个能够知晓未来之事的人,非常困难,几乎是不太可能,对吧?”
林浪遥点点头。
彤绥继续道:“但你师父提出的计划,却能够令对方明知这是一个圈套,也不得不乖乖入套。所以,我才说他聪明到可怕。”
“让烛漠明知道是陷阱但还是会入套?”林浪遥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该怎么实施,半信半疑,“这种事情不可能吧?烛漠又不是傻子。”
“没有什么不可能,其实很简单,只要让他没得选就行了。”彤绥说着冷笑一声,“烛漠自诩是玩弄阴谋诡计的高手,没想到有一天反而被人算计明白了。你可知这件事中,能够让烛漠掣肘的最大变数是什么吗?”
林浪遥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睁着一双眼睛等待彤绥给出答案。
彤绥轻声道:“是贪婪的欲望。”
欲望永不知足,贪婪令人智昏,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总有人愿意闯一闯。烛漠预见了未来,可以控制住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却没办法控制住受欲望驱使的旁人。
温朝玄让彤绥将魔神娶亲的消息广告天下妖魔,为了庆祝这件喜事,届时在婚礼上,他将赐福万民。
所谓赐福,便是如同仙法点化,将他自身的法力分出一部分赏赐给妖魔们。有许多妖魔修炼一辈子,也抵不上魔神随手的一点施舍,为了得到这次赐福的机会,在外的魔族一定会想方设法赶回魔渊参加婚礼——哪怕是妖王们也不例外。越是强大,便越渴望拥有更多力量,烛漠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毫无办法,被利益冲昏头脑的妖王不可能听他的劝告而放弃这么来之不易的机会。
于是摆在烛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不回魔渊,那便任由手下的妖王被温朝玄策反挟持;回魔渊,他就没有办法再隐匿行踪,势必要和温朝玄对上。
“这叫做阳谋,”彤绥说,“就算对手知道我们要做什么,那又如何?只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化作对自方有利的局面,那么即使对方料到一切,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烛漠善于操作阴谋,但所有的阴谋诡计在坦坦荡荡的阳谋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待彤绥说完之后,林浪遥也差不多收拾妥当了,高烨鸾揭了帘子从外面进来,瞅了瞅,见林浪遥盛装红服,莞尔道:“吉时到了。喜轿已经候在外面,该出发了。”
两人宛如送嫁般将林浪遥迎出去,上轿子之前,林浪遥手腕一翻,把青云剑握在掌中。
彤绥一讶,问道:“你干嘛?”
林浪遥说:“不是要在婚礼上动手吗?我先准备好。”
高烨鸾简直哭笑不得,一把按住他握剑的手,林浪遥还满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她道:“你……哎,可真是的。好歹是成婚这种大事,旁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去操心,你只管拜堂就行啦。”
林浪遥只好收了剑,被两人塞进喜轿里,抬轿的白脸小鬼将鎏金斗拱四角悬铃的高大轿辇一起,踏着鬼火摇摇晃晃启程了。
轿子里,林浪遥偷偷揭开帘布朝外偷看。
喜轿飞在半空,小鬼们脚踩鬼火,一步一步沿着石山往上攀升,随着轿子的移动,无数火光于黑暗的深渊里浮现,好似放飞的天灯,影影绰绰地撒了满天。
领头的魔修吹响了唢呐,嘹亮的声响划破寂夜,锣鼓笙箫跟上,喧闹的乐声和着暗处无数妖魔窥视的眼睛, 显得喜气又诡异。
林浪遥放下了帘子安静坐着,等到轿子一停,落在了踏实的地面,他才矮身钻了出去。
石山之顶,万魔殿前广场,此时已经被布置成喜宴现场,到处悬挂着金漆描绘的灯笼,红绸软纱铺天盖地,在重重迷离红霞深处,站着一抹长身玉立的身影。
林浪遥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地朝着对方走去,他蓦然一动,红色飞花像软毯随着他的脚步在地面生出,落下一路星星点点的猩红痕迹。
林浪遥提着累赘的衣摆小跑到师父面前,温朝玄伸出一只手接住了他手掌,不知是不是灯火熏染的缘故,男人的眉眼显得比平日要温柔,白发霜雪一样清冷,红衣如烈火裹身,在梦境般的绯红光霞下,俊美面容迷离美好得也像是一场令人沉湎的梦。
“慢一点,别总这么莽撞。”
温朝玄说完后,这熟悉的责备语气,让两个人不约而同愣了愣。
“我知道了……”林浪遥小声道,“都是这衣服太麻烦了,害我走路都不利落。”
温朝玄理了理他垂到鬓边的发带,指背轻轻蹭到耳廓,林浪遥顿时觉得耳朵热得像烧着了。
“很好看。”温朝玄垂目看着他。
林浪遥双目圆睁呆呆地张着嘴,浑身僵硬地被牵着,一脸梦游表情。
直到听见彤绥的声音他才清醒过来。
“吉时已到,新人该拜堂了。”
温朝玄拉着他转了个身,并肩面对广场外的深渊。
彤绥拿着写了婚礼仪程的纸条,照着念道:“一拜天地——”
林浪遥还傻站着,温朝玄伸手按在他的背上,带着他弯下腰一拜。
所谓拜天地,但魔渊之内并不见天日,比起上一次结道侣时轰轰烈烈风雨雷电的场面,此时略显平静,只有无数妖魔的见证。梦祖指引他来魔渊,本是期望他能亲手弑师,可他却背着整个天地与自己的师父又一次成婚,魔渊内封闭而隐秘的环境,让这场婚事多了几分禁忌的味道。
彤绥接着道:“二拜——”她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婚礼仪程是她直接从从凡人那抄过来的,完全没料到拜高堂这件事有点难以实现。
但林浪遥径自转过身,面对温朝玄直接弯腰一拜。
温朝玄安静伫立,眸色难明地静静看着他。
见状,彤绥直接接下去最后一句,“夫妻对拜!——”
结束成婚仪式后,林浪遥先被送回了寝殿,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寝殿内也被布置成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色,床褥帘帐,地毯桌巾,全都被置换了,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红,看久了让他眼睛疼。
在贺喜的妖魔中,并未看见烛漠踪迹,在外的几位妖王到是如他们预料地回来了,他们丝毫没察觉到这是一个针对他们设下的陷阱,正喜滋滋地等待着魔神赐福。彤绥说这件事林浪遥最好不要参与,他现在的安危正与温朝玄死死绑系在一起,保全住他自己才最重要。温朝玄也认同她的想法,于是林浪遥只得独自在寝殿里等待他们解决好一切。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抄着手在殿内走来走去,忽然烛台明灭了一下,一阵风吹过耳畔——
林浪遥回过头,看见紧闭的殿门被人推开了,大红婚服的温朝玄正站在门外。
“师父!”林浪遥欣喜地喊了一声,心里松了一口气,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料想事情已经顺利解决。
温朝玄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一样,目光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他,看得林浪遥渐渐有些不安了,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林浪遥心里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太在意。
“你们有发现烛漠的踪迹吗?”
温朝玄往寝殿里走,林浪遥跟在他身边问道。
温朝玄摇了摇头。
“那看来他是真的不敢来,”林浪遥自言自语道,“烛漠一向狡猾谨慎。”
温朝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很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林浪遥看到他站在桌子边一动不动,于是跟着走过去,只见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樽酒、两只系着红绳的合卺杯。
温朝玄提起酒樽把杯子斟满,拈起其中一只杯子递给林浪遥,林浪遥看看酒杯又看看他,耳根子蓦然又有点热了。
“今日大喜,不说旁的事了。”
温朝玄深沉的眼睛凝望着他,里头汹涌着难辨的情绪,是平日从未有过的直白,林浪遥在那目光下,不由自主地与他一起举起杯子。
辛辣的酒浆涌入喉间,一路滚烫烧灼,林浪遥从来酒量不好,一杯下肚就有点晕眩了。男人的手伸过来,稳稳将他扶住。
“我……我觉得我有点头晕。”
男人扶着他往帘帐里走,“你不会喝酒,自然觉得头晕。”
可不只是头晕,浑身也没什么力气,胃里头翻江倒海。林浪遥努力摇了摇头,睁开眼,忽然听见一声巨响,男人身后的殿门从外洞开——
红衣灼灼,面沉如水的温朝玄正站在门外,仿佛浑身覆满寒霜。
怎么有两个温朝玄?
既然外面的是温朝玄,那他面前的这个又是谁?……
在酒力之下,林浪遥反应缓慢地抬起头,正对上烛漠略带邪气的从容笑容。
“来得这么快,真是坏人兴致。”烛漠说。
下一秒,带着磅礴杀意的攻击将袭到跟前,烛漠松开手,身形一散,化作一团黑雾躲过了攻击。殿内顿时狂风大作,轻纱乱飞,柜几翻倒,黑雾迅速地掠过整个殿宇,冲出门外——
温朝玄立刻折身要追,却突然想起还不知道烛漠对林浪遥做了什么,于是放弃追击,先回去看林浪遥。
然而在他转过头的瞬间,却不可置信地顿住了。
林浪遥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散落的锒铛环佩,裙袍委顿一地,而在衣服堆里,站着一个茫然无措的小孩,他身披不合体的宽大中衣,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慌张地朝他喊道:“师父!……”
过往光阴如流水汹涌。
刹那间,温朝玄恍神了。
当温朝玄突然转身离场的时候,彤绥就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立刻跟着离开,而是暂且稳住在场的妖魔,找理由遣散他们。没多久,她感受到从万魔殿方向传来的混乱动静,一抬头,一道黑色的旋风冲过广场,掀乱了所有的红纱软纱,恍惚如血色弥天。
瞳孔骤缩。
在一瞬间,彤绥就认出了那道旋风可能是谁,她不假思索立刻飞身追上,带着磅礴魔气的九条狐尾在身后抖开,空气霎时凝滞了,一切流速都变得缓慢,飞窜的黑色旋风努力对抗着这股阻挡的力量,最后突然在半空中爆开。
风波的余势吹乱了她的发,乌黑发丝掠过秀丽的面庞,彤绥死死盯着对面那人,冷静地厉声道:“收手吧!——魔族已经被你搅乱成这样了,你还要得到什么?!”
缓缓散开的黑气之中,消失已久的烛漠渐渐现出真容,他面颊上带着气劲划破的一丝血痕,眼角微微上挑的深色眸子里泛着不易察觉的金色,抬手摸了摸那道血痕,指尖捻着血,轻笑道:“我只是在拿回我原本应有的东西。”
这句话让彤绥气势一熄,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你想要当魔君,没关系,我让给你;你想要独一无二的权利,没关系,我可以退避;甚至你害我陷在修真者手里那么多年,我也没想要报复你,只因为……只因为你是她的血脉。你能得到的都有了,可你还是不满足,你的欲望太可怕了,永远也不可能填满。你还想要什么?你想要当魔神吗?他不是我,这次不是我退让了,你就能够得逞的。你的欲望太大,会反过来将你吞噬——回头吧!”
“你说完了吗。”烛漠微微偏过头,眸中金色愈显,“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你。”
彤绥道:“……看得出来。”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好像全心全意为我好的模样。”
彤绥咬牙,“那我就不该管你,放任你去找死好了!”
烛漠玩味地看着她,“你们一开始,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彤绥心下一惊,眼神瞬间闪烁,有种被戳破秘密的慌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烛漠,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烛漠很乐意看到她这副模样,背着手,好整以暇地道:“她对你说过,‘彼可取而代之,不听杀之’,是也不是?”
“你怎么知道……”彤绥艰难地挤出声音,喉头发涩,“她、她是这么说过……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并没有那么做!”
烛漠冷眼反问道:“那又如何呢。”
“……她到底是你的母亲。”
“也只有你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母子亲情,”烛漠笑了笑,“你要知道,我身上流着她的血,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亦然。”
“……”
“所以你看,这就是我追求力量的原因。永不知足又如何,死在欲望之下又如何,总好过最后落得一句,‘不听杀之’。”
彤绥张了张口,有很多话想说,却觉得辩驳太苍白。这根本是一笔烂账。
“你真的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烛漠状若不经意地朝着万魔殿的方向眺望一眼,“你不好奇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你干了什么?”彤绥心里一凉。想到温朝玄一声不吭地突然折返回去,想到烛漠也是从万魔殿出来的,能让温朝玄这么紧张的也只有林浪遥,难道烛漠对林浪遥做了什么?
在她晃神的片刻,烛漠很快遁入黑暗,她想再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彤绥意识到自己又被烛漠三言两语给忽悠得放走了他,心里恼得想吐血,不过已经无法挽回,只能先去回去看看林浪遥那边的情况了。
她调转方向飞向魔宫。
但没想到,接下来迎来的将是一个更大的麻烦。
彤绥见到林浪遥后只说了两个字:“天呐!”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快步走出去,站在寝殿门口从怀中掏出一面菱花镜,用力晃了晃,“你快出来看看!”
高烨鸾的本命镜一直放在她身上,一道白光闪过,高烨鸾现出身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彤绥领着她进去。不一会儿,高烨鸾也道:“天呐!”
孩童模样的林浪遥身上裹着不合身的宽大衣服,被温朝玄抱在怀里。
“怎么办啊!”林浪遥声音稚嫩地说,“现在这样怎么办啊?!”
要不是被温朝玄抱着,他都要蹦到地上来了。
高烨鸾还不明白情况,“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林浪遥把烛漠假装温朝玄骗他喝下合卺酒的事朝她们说了一遍。当时他其实已经察觉到有点奇怪了,只不过没想到烛漠会化形易容,所以也没料到他居然会假扮温朝玄。
林浪遥说:“他是不是在酒里给我下毒了?”
彤绥说:“这……应该不太可能。蛇妖虽然怀毒,但也是见血封喉的毒,没听说过能把人变小……而且你自己什么修为你不清楚吗?都到你这般境界了,还能被区区毒药药倒?”
“如果不是毒药,那能是为什么?”
从她们进来后,温朝玄就一直凝着眉,他脸色虽然平常,但周身气势低沉,不由自主令人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
彤绥感受到压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温朝玄说:“你给他看一下。”
在场几人里只有彤绥是纯正的妖,也只有她最了解魔族使用的手段。
彤绥走上前,抓起林浪遥的手掌翻过来看了看掌心,又摸了摸腕子,问道:“你现在能使得上修为吗?”
林浪遥运行了一下内功心法,感受到充沛的灵力在经脉里照常流转,“修为倒是没有出问题。”
于是彤绥又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在肩臂摸索几下,然后来到脖颈,扳着他肉乎乎的脸往边上转,现出柔嫩脖子上不同寻常的暗色淤痕。她小声“啊”了一下,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事情恐怕不太简单……”彤绥说,“这是个咒,烛漠给他下了个禁咒,咒引估计就在酒中。”
“咒?”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高烨鸾忙问:“你能解这个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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